黄道吉日

　　她从小便是一孤儿，被人捡去后，训练成了一把利刃。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有过姓名，同僚们只管她叫阿柒。
　　她善用短匕，十多年来，这短匕上已沾了无数人的鲜血，自然也要了无数人的命。

　　是夜，她着一身墨衣潜入丞相府邸。轻而易举的便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独女送上了路。她平淡地做完一切，眼神未曾有过丝毫波动，身为杀手，同样的事她已干过无数次，或许她生来便是如此的薄情冷血。对她而言杀害丞相独女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待到第二日晨鸡打鸣，她，便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宁萋。
　　她为这次行动已然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宁萋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她早已模仿的十分相似。一时间，全府上下，竟无人发现，丞相之女已调了包。甚至骗过了陪伴宁萋长大的贴身婢女明月。
　　“小姐，今日是元宵佳节，我们也去逛逛庙会，放放灯可好？”明月跑来问。
　　“你啊，就是在家中闲不住，你看看你的女工，绣的两只鸳鸯竟似野鸭。”她嗔怪到。
　　“哎呀，小姐，奴家天生手拙。比不得您心灵手巧。您瞧，今日好不容易能出去，我们便去逛逛吧。明月想东市街头的那家糖葫芦了。”
　　“唉，依你便是了。”她无奈的弯起嘴角。

　　因是过节，街道灯火如昼，小商在街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游人不绝如缕，确实为一派繁荣富饶之景。未出阁的少女们都将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都盼望能在此情此景中邂逅自己的真命天子。
　　自古上元节便有放灯的习俗，她也随众人来到河边，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水中。她静静地看花灯随水流缓慢漂向远处，直至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看不见了。身边的女子，心中都在暗自祈祷着，或求父母安康，或求一生平安，亦或是求一段好姻缘。而她，从小无父无母，活了十七年，也全与刀剑相伴，求一生平安岂不奢望？至于姻缘……她是没有心的，又如何付出真心爱一个人……再言，将自己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这随时会倾覆的花灯上，何尝不是可笑至极？
　　“小姐小姐，你看那是谁！”明玉一只手举着糖葫芦，另一只手轻轻拽了拽阿柒的衣角。她随着明玉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安定王爷，也是她的，不，是宁萋的未婚夫婿。
　　数月以前，皇上一纸诏书，赐了他二人的婚。宁萋一夜间成了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女子。安定王爷——沈卿穆，当今圣上的胞弟，兄弟中排行第九。年少成名，十五岁征战沙场，战功累累。如此一人，现正向她缓缓走来。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件藏青色的长袍，腰间挂了一块极佳的墨玉，除此再无其他饰物。安定王从人群经过，身边女子们低声私语，微微抬头偷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来，两颊绯红。
　　“安定王爷。”她行了一礼。
　　“宁姑娘无须多礼，我们既已有了婚约，就不必这样生疏。”
　　“是。”
　　“不知宁小姐可否赏光，愿意陪沈某人去赏灯？”
　　“王爷相邀，宁萋自是要答应的。”

　　“各位公子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猜灯谜，答对者有好礼相送咯。”
　　沈卿穆摘下一个，她好奇地凑过去瞥了一眼，谜面是“彼此交心”。
　　“是心悦的‘悦’字。”沈卿穆低下头看着她答道，她闻声抬头，视线正好相撞。她急忙别过头去。
　　“这位公子真是聪慧。这盏莲花灯就赠与公子了。”
　　“喏，送你的。”他将莲花灯举在阿柒的面前。
　　她伸手接过，“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沈穆清微微一笑。恍惚间她原本胸口的那处空缺被什么填满了似的。

　　那日回府后，她便把那盏荷花灯挂在她门前。
　　她一人坐在屋前，手指不自觉的轻叩着桌面。一双手覆了上来，温暖而有力。
　　“外边风大，怎么不多加衣裳就坐在这里。手都冻的如此冰冷。”说罢，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修长的手指替她细致地系好带子。
　　“九爷。”她的脸颊许是因为荷花灯的映射，有些淡淡的泛红。从那日上元节后，他便常常来此。
　　“都说了几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从今日起，我唤你阿萋，你就不许再叫我王爷了。”沈卿穆的手指轻轻地磨搓着她的手背。
　　她的手倏尔一僵，面色惨白。阿萋，阿萋……阿柒……是啊，她终究不是他未来的王妃阿萋，她只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阿柒。
　　沈穆清没有注意到异样，继续开口道“阿萋，你看，婚期定于九月初七如何？太后说那日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她很快回过神，稍稍颔首，“你定便好。”

　　承和十二年九月初七，安定王爷十里红妆迎娶丞相独女，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无人得知为何，安定王妃为何在成婚当日将一把短匕刺入王爷胸口。血顺着短匕一滴一滴，地上铺着鲜红的花瓣，有了血水的滋润，竟红得有些妖冶。两人身穿正红嫁衣，血浸染了沈卿穆的长袍，却也看不出来半分。
　　“我本是燕国派来的杀手，九爷你数年来战功赫赫，国君他不得不防，所以命我来取你性命。而你的正妻早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了，你现在去倒也还不迟。”她勾起嘴角，略带嘲讽。
　　“不是和你讲了吗，不要再叫我王爷了……”
　　“……”
　　“你所说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倘若你知道，又为何还会被我所刺？”她惊异。
　　“从上元节见到你那次我便已知道了。你虽把宁萋的举止模仿的十分相像，但你身上那股冷冽的气韵却是她所没有，你无法抹去的。”
　　“那你……”
　　“你还记得那个灯谜吗？‘悦’，心悦的‘悦’。”沈穆清看着她，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了那字。
　　她的手还是那样的凉……他想。接着抬起了手，将自己胸口上的短匕又深入了几分。阿柒愣住了，瞪大了双眼，因为她刺入的深度并不足以要他性命。而如今……
　　“对你，我甘之若饴。你杀了我后便可回去复命，你对得起燕国上下，唯独对不起我，阿柒。”她看着他，明明是一样的读音，阿柒却知道，他这次是在叫她。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却也是最后一次。
　　阿柒，你终究还是错了，我要娶的从不是什么丞相之女，我要娶的从始至终只有你。阿柒，吾妻。沈卿穆闭上了眼，他向来眉目清冷，唯独看她时化成一汪春水。一抹微笑仍旧挂在嘴角。一如她第一次见他那般。
　　世人都说莲花能渡人，不知我背负了千百人性命，是否还能渡我。如若佛祖大慈大悲，便许我和他下一世，下下一世，永生永世不再相见。这一切的业障不过是我的因果报应……

　　承和十二年九月初七，安定王爷，安定王妃于成婚当日双双毙命。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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