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

　　裴紫夏摇了摇头，凄然道：“是我害了你。如果不带你走水路，不遇到这条巨鱼，本不该有此一劫的。这鱼太大了，只怕已经成精，我斗不过它，刚才那一下用力过巨，伤了内腑，如果它再这么来一下，咱们便只好龙宫再见了。”
　　那船夫双手被冻在冰里，整个人只得躬身蹲在船板上，像一只大虾米，闻言忙道：“不行，不行。到了龙宫，哪还能再见，都被虾兵蟹将吃到肚里去了！你们不是神仙么，指头一指，水就成了冰，快向大鱼也指一指，把它变成一条冻鱼，不就行了？求求你了，我不想死啊……”
　　话音未落，船舷边忽然哗啦一声，冒起好大一个鱼头，巨口大张，只一探，将船夫整个吞了进去，又悄然滑入水中。
　　林染只觉船身剧晃，再定睛看时，啰啰嗦嗦的船夫已经踪影不见，唯尾舱冻结的冰块里，还剩下齐腕断去的一双手掌！
　　林染惊怒莫名，颤声道：“它，它竟然将他吃了！”
　　裴紫夏未及说话，忽听一个叽叽咕咕的声音道：“快回去吧，前路险恶莫测，岛主已经很生气了。”
　　这声音非常怪异，就像是有人躲在瓮中捏着鼻子在说话。但此际一条大河、一叶扁舟、一条巨大无比的鲤鱼、两个仓皇无计的人儿，怎可能有谁去躲到坛子里说话？
　　“快回去吧，前路险恶莫测，岛主已经很生气了。”那怪异的声音一共响了三次，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幽幽咽咽，不可捉摸。
　　林染用手按着小腹，皱着眉头道：“这声音，倒像来自水底。所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紫夏面无表情，双手低垂，红绫和铃铛也便随意垂放在脚下，但一双美目，却紧紧盯着水面，竟无暇和林染对话。
　　林染知道她在蓄力，方圆数丈的水面已在她的气机笼罩之下，此刻不管是什么东西冒出水面，都必将遭受她石破天惊的一击。
　　死生存亡，或在此一举。
　　“哗——”水声又起，巨大的鲤鱼从水底直蹿出来，往远处游出几十丈后忽然回头，凶睛暴突，拦腰撞向小船，鱼头所向，正是林染藏身的所在。
　　裴紫夏一声娇叱，红影闪处，金光乍现，那系在红绫上的金色铃铛，已直迎着鲤鱼顶门打去——“噗”的一声，铃铛在裴紫夏的真力灌注之下，直没入巨鱼头骨之中。
　　巨鱼猛然剧痛，把头一偏，改向裴紫夏脚下的甲板撞来。
　　裴紫夏飞身而起，如凌波仙子般踏着水面向鱼头右前方疾奔数步，在巨鱼即将撞上小船的一刹那，红绫绷直，扯动嵌在鱼头里的金铃，将鱼头拉偏了数尺。
　　饶是如此，鱼体在船头上擦得一擦，小船立刻在河面上急速地打起旋来。林染在舱中只觉天旋地转，恍惚中看到裴紫夏踏水而行，用手中红绫牵着巨鱼远离小船，向河岸奔去。但裴紫夏毕竟不是神仙，奔出十数丈后，后力不继，猛然向水里沉去。
　　巨鱼随后赶到，亦即沉入水下，那一块的水面，立时像开锅了一般，波涛沸腾，水花四溅。
　　林染的心猛地揪紧，裴紫夏在船上已占不了巨鱼便宜，何况落入水中！这鱼如此之大，既能一口吃掉船夫，便也能一口将裴紫夏吞下，这可如何是好？
　　可恨他心里越急，那打着旋的船越是停不下来，他心急如焚、腹痛如割，偏还被转得头晕眼花，这煎熬的苦处，实难形容。
　　水面仍如开锅一般，巨鱼的鱼尾和鱼背不时露出水面，但只是惊鸿一瞥，又极快地沉下去，显见搏斗正酣。但是裴紫夏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小船终于旋转得慢了，但随波逐浪，却离水面翻滚之处越来越远。林染强忍腹痛，拼命划桨，想将船重新划回来，可他从未操过舟楫，一时间左支右拙，小船不是原地打转，便是漂向下游，总之不听使唤。
　　空中一声鹤唳，林染猛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天上多了一团黄色的影子，细瞧之下，却是一头飞羽尽做墨黑的黄鹤，在水面沸腾的上空飞舞盘旋。鹤背之上，尚坐得有人，只是距离较远，自下仰望又有鹤羽遮挡，此人是谁却看不清楚。
　　穹苍门人。
　　林染心头略惊。不过他现在一心只在裴紫夏身上，便是玉皇大帝来了，他也只是瞥上那么一瞥，不加理会，何况只是一头墨羽黄鹤？他毕竟天资聪颖，片刻时间，已经大致掌握了操舟要领，将舵扳了回来，船头对直目标，使劲划回。
　　忽然间，水花一分，巨鱼又冲天而起，整个身躯都跃离水面。那对金铃，却仍嵌在巨鱼的头骨之中，系在金铃上的红绫如同缰绳，缰绳的另一端持在裴紫夏手上，巨鱼出水，裴紫夏也便出了水。
　　但裴紫夏的情况显然不好，以红绫作缰绳，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巨鱼力大无穷，完全不可驾驭，此刻被带离水面，她立刻足尖在鱼背上一点，向小船飞回来。
　　林染大喜。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鬼神……她终于安然无恙！兴奋之下，腹中仿佛也不那么疼痛了，手上力道大增，小船快速迎向隔空飞来的裴紫夏。
　　裴紫夏纤足刚刚踏上船舷，巨鱼上跃之势已尽，复往下跌。裴紫夏一抖腕，金铃终于从巨鱼颅骨里脱了出来，免被巨鱼重行带回水中。
　　裴紫夏一得自由，立刻跃到船尾，自林染手中夺过船桨，道：“把舵掌好，咱们快走！”
　　林染也知不可和这条巨大无朋的巨鱼缠斗，不等裴紫夏吩咐，早将船舵掌得牢牢的，只盼快些离得此地远远的。便在此时，巨鱼行将重新掉回河面，空中忽然又是一声鹤唳，一道银白色的光亮在天际一闪即没。
　　林染身上的功夫因阴阳交替之故，时灵时不灵，但一双眼力已超凡脱俗，清清楚楚地看到，自鹤背上一柄飞剑电射而出，疾插巨鱼月白色的肚腹。
　　“不可！”裴紫夏惊叫一声，手中金铃又告飞出，直撞向那柄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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