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

　　这一番长谈下来，山中已到日暮时分，清风徐来，竹影摇曳。
　　林染草草用枯枝败叶覆盖在阿玉尸身之上，便与裴紫夏一同寻路回铜山小镇。山路崎岖，但林裴二人都身怀上乘武功，又加上在竹林里坐了这许久，奔跑起来如履平地，路途虽长，到天色全黑之际，两个人已经到了铜山镇外。
　　还未进镇，便听见铜山镇里人声鼎沸，西北方火光冲天，映得半幅苍穹都是红的，鼻端嗅到的满是烈火燃烧后焦臭的气息。
　　裴紫夏叫道：“不好，那正是杨府方向！”一把拉了林染的手，加速向火起之处奔去。
　　林染的手被裴紫夏柔荑握住，心中不禁一荡，这种感觉，是和九师妹在一起时没有的。从侧面看去，裴紫夏的脸正对着火光，明艳得无以复加，便是阴影勾勒的轮廓，那也柔美无比。只见她樱唇微翕，眼里满是焦急。
　　林染心忖她虽然没有自告来历，但从她所学看来，显非出身名门，但这一片急人之难的侠义心肠，却比自己犹有过之。她在心急救人，自己却神思荡漾，岂不惭愧！
　　到得火场之外，裴紫夏一打量，着火处果然便是杨府所在。只见这火势熊熊，连周遭的邻居房屋也有不少遭了池鱼之殃，整个杨府更全部陷在火光之中，早烧得一塌糊涂。
　　不少官府衙役提着水桶在救火，镇上的居民百姓也都各自拿出家里的盆盆罐罐，汲水扑火，奔走呼号，场面极是混乱。
　　林染一把抓住一个提着水桶的衙役，问道：“这火怎么起来的？可有人逃出没有？”
　　那衙役没好气地道：“我怎知这火怎么起来的！但到眼下为止，杨家连个下人也未见出来，不知遭了什么孽哟！你是什么人，不帮着救火，拉着我问东问西作甚？”
　　林染放开衙役，向裴紫夏道：“这般大火，这转世的战神，只怕大事不妙了。”
　　裴紫夏急道：“你可学得有什么呼风唤雨、降水降雪的法术？这场大火烧下来，得伤多少人命！”
　　林染道：“我们凤鸣谷和穹苍门，钻研的是扶正祛邪、斩妖降魔的仙剑之法，怎会学那些装神弄鬼的茅山道术？你白日里用红绫卷水的法儿不错，但可惜这里又没有瀑布。”忽然想起一事，道：“且看我这法子，能不能救出一两个。”
　　这时正有一百姓端着盆水从身边跑过，林染一把将他拉住，将水盆接了过来，举到头顶，兜头盖脸浇了一身。裴紫夏与那百姓正在错愕，林染已将水盆塞回百姓手里，自己向着火场冲了出去。
　　林染奔近杨府，尚距两三丈远近，已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再冲近几步，灼热之感愈加强烈，若非先用凉水湿透，只怕头发眉毛便要卷枯。
　　林染长吸一口气，暗运内息，左掌呼地一下劈出。
　　一股冰寒之气从他掌心喷薄而出，与烈火高温一触，发出嗤嗤爆响，但林染身前丈许方圆之内，确实便火势顿减、阴凉下来。林染趁机前进丈余，呼地又是一掌，再前进几步，身后冰寒之力瞬间消解，大火又吞没了来路。
　　如此发一掌进几步，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便这么一步步走进了火海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裴紫夏却没林染这门本事，空自着急，除了帮着身边的人提水扑火，一点办法没有。眼看着林染冲进火海已有许久，兀自未见出来，心中焦急愈甚，忽然想到：“如果他就这么一去不回，被烧死在大火中，却如何是好？”霎时间心急如焚，并不比眼前的火势燃得小些。
　　“大西瓜，大西瓜！”她连呼几声，都无人答应。大火熊熊，烧得时光都仿似凝固，再也走不动了，裴紫夏觉得已经等得地老天荒，却仍不见林染回转。
　　裴紫夏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便不急着来见杨员外了；又恨林染逞那匹夫之勇，以身犯险，全然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见火光里黑影一晃，一个人疾冲出来，瞬间便到面前，浑身都在冒烟。
　　林染！
　　只见他右手里拦腰挎着一个老妇，背上还背着一个老头，三个人身上的衣服都燃着火星，焦臭四溢。
　　裴紫夏又惊又喜，忙迎上来接下两位老者，旁边不少人见了这等英雄，啧啧赞叹、采声连连，有反应得快的急忙几盆水浇过来，灭了三人身上余火。
　　“傻瓜，大西瓜！可有哪里受伤了么？”裴紫夏取出手帕拭去林染脸上水珠。
　　事实上他脸已被熏得漆黑，只有眼白和牙齿白得耀眼，但在裴紫夏眼里，此时实是自见林染后，他最英俊的时刻。
　　林染兴奋地道：“我找到杨员外了，还好好的。他与老父老母躲在内堂，那里火势尚不太大，我要救他出来，他却死活命我先抢出他的二老，再去救他。这人良心很好，不枉战神转世，你照顾一下老人，我且先去救他！”
　　裴紫夏听他还要进去，忙叫小心。
　　林染笑道：“既然找得到路了，驾轻就熟，那就好办得多！”说罢拔出腰间的铭心剑，往空中一抛，自己提口气一蹿而上，稳稳站在剑身上，左掌开路，又向大火中投去。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御剑飞行。自身具阴阳二气之后，他早觉自己已经有了这等能为，但从未试过，今天得了师妹的铭心剑，又着急救人，有心按着从前在师父师叔们嘴里听得的，一些有关御剑飞行的只语片言一试，结果居然如臂使指，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裴紫夏见林染露了这手，心中的担心稍微放下了些，知他再不济，自保的能力总是有的。
　　旁观众人欢声雷动，都道见了神仙。这一次，林染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他只挟了个被熏得晕去的小厮，掷在地上，呼呼喘气，并不见杨员外踪影。
　　裴紫夏忙问其故，林染摆摆手道：“救人要紧，旁的事等会再说。”便又转身投入火海。
　　如此几番去来，林染精疲力竭，再也飞不动了，大火也终于被渐渐扑灭，杨府已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间冒着缕缕青烟。林染到最后抢出的是一套衣裤，虽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却看得出花团锦簇，质地非比寻常。
　　裴紫夏奇怪地道：“这是什么？杨员外呢？”
　　林染嘶声道：“我本第二次进去，就想要救出杨员外的，可是在他本来待着的位置上，我只见到这套衣帽规规矩矩摆在地面上，仿佛是个人形，但穿衣服的人却无端消失了。我四处寻他不见，又着急救其它的人，便只得先放着不理，最后才将这套衣服拿了出来。”
　　裴紫夏奇道：“那你第一眼见他，他就是穿的这套衣物么？”
　　林染点头称是，一面跌身坐倒，呼呼喘气。
　　裴紫夏默然一想，恍然大悟道：“是了。大火及身，平常人都会先求自保，再救他人，杨员外却舍己而先救父母，顿悟天地大道，这一轮转世已功行圆满，羽化飞升了。所以现场只有他的衣帽遗蜕，肉身却已不见。”一回头，却见林染以掌抚腹，形容有异，忙道：“你怎么了？”
　　此时大火既灭，不少人得知有个脚踏飞剑，出入火海救人的少年神仙，都围过来观看。林染对裴紫夏低声道：“我内伤发作，快要支撑不住了，你快扶我到僻静处去……”话未说完，腹中剧痛袭来，竟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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