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

　　难道灰驴子背上，骑的竟是一个死人？
　　那个丑怪的仆妇，竟然牵了头骑着死人的驴子在招摇过市？
　　林染一下子来了兴致，连酒也不喝了，不动声色地拾级下楼，刻意拉开一段距离，暗暗缀在那匹灰驴子后面。
　　丑女牵了驴子慢慢走出铜山镇，沿着官道一路向前。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赶路的旅人都在打尖吃饭，官道上行人稀少，林染生恐给丑妇发现了，跟得更远了些，时时利用路边杂草树木遮掩行藏。
　　那丑妇一出镇便加快了脚步，再走出里许，拐过一个弯，看看前后无人，忽然一弯腰钻到了驴子肚腹下面，抬手托住驴子前后腿根，将驴子连同驴子背上的美女都举了起来，转身从官道上蹿入农田，发足疾奔。
　　一头驴子，便算不到二百斤吧。再加上驴背上的美女，怕不有二百五十多斤！一个普通仆妇，岂有这样的神力，能将之举了起来？
　　林染大为奇怪，这丑女的举动，可是越来越稀奇了！当下脚下发力，仍缀在丑女身后十余丈远近的距离，不过分迫近，也不致跟丢，一心要看个究竟。
　　那丑妇身手竟然不低，这样平举着一人一驴，居然健步如飞，在田野里跃沟跨坎，不见有丝毫吃力。
　　这点能为在林染眼中自然不足为奇，但却绝不是一个普通仆妇能够做到的。而且那美女至今一动未动，若说真是个死人，林染仔细瞧过了，从容色上来看又不大像的，他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丑妇脚下越奔越快，半个时辰后，农田已尽，一座山峰矗立在眼前。丑妇脚步不停，择路上山。
　　这山远看并不甚高，进得山来却也曲径通幽，苍松翠柏，颇有些景致。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丑妇顺着小道奔到一片竹林跟前，仰头嗅了嗅，略一迟疑，忽舍了小道，一头钻进浓密的竹林里。
　　竹林里的地面铺满经年枯叶，厚达数寸，踩上去沙沙地响。林染生恐被丑妇发现，便又故意落后了一段。
　　待进得竹林，只见满眼都是苍翠的竹干竹枝，层层叠叠、密不通风，目力根本不能及远，林染极目向前，早已不见了丑妇身影！
　　林染大急，难不成一场好戏，就这么错过了？地上落叶极厚，踩过之后立刻恢复原样，连脚印也留不下一个，追踪起来倍加困难。但若没头苍蝇般乱寻乱撞，发出响动惊动了丑妇，则什么好戏也看不成了。
　　凝神一想，丑妇钻进竹林前曾仰首嗅了嗅气味，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么？林染当下也模仿着，用鼻子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细辨个中滋味。
　　空气中飘浮着竹叶淡淡的清香，还有午后阳光慵懒的气息。林染正作没理会处，清风徐来，鼻端忽嗅到一股极轻微的臊臭气息，若有若无。
　　林染心中一动，那丑妇仰首嗅天的动作神态，像极了山野林地里的獾猪狸猫归巢时的样子，莫非这丑妇竟是獾猪或者狸猫成精，在这里祸患人间，要把美女捉到自己洞穴里去吃了？
　　风一停，那股腥臊之气便也再嗅不见，但林染由此辨认出上风头的方向，蹑手蹑脚寻了过去。
　　前面是个小土丘，土丘上亦密密麻麻生满了翠竹，林染行到此处，鼻端又嗅到一股腥臊的气息，比之先前要浓烈得多。
　　林染悄悄靠近，慢慢爬上土丘，还未冒头，便听见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道：“臭婆娘，若非用法术将你迷倒，还真不容易把你弄到这里来！”
　　这语声刺耳难听，让人瞬间便将之与那副丑陋的容颜联想到一起。
　　林染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松了一口气。只见土丘与另一个土丘相连，对面土丘之下，果有一个洞穴，洞穴里黑黝黝的，不知里面有什么物事。
　　洞穴前面却有块平地，那头灰驴卧倒在一边，一个身穿蓝色碎花衣裳的背影，正把那驴背上的美女抱下来，放在一块不知从何处卸下来的木门板上。
　　“醒醒，臭婆娘！”
　　不用说，这身穿蓝色碎花衣裳的背影，自然是那丑妇了。她放下美女，抬手便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声音清脆，林染远远听了，都不禁心惊肉跳。
　　“装死么！我知道你早已清醒了，只是怕遭受更痛苦的折磨，这才假装昏睡的，是么？”
　　丑妇一面说，一面猛抽美女耳光。这句话说完，美女嘴里的血溅出来，已染红了她头下的木板。
　　还能出血，说明这美女并不是死人。
　　林染心里松了口气，看得老大不忍——女人之间，便是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该如此痛加折磨，哪怕对方在昏睡中并无知觉呢？便想现身出来当个和事佬，劝丑女停手。
　　方自一动，小腹中一股寒气陡地冲起来，直上头顶。同时间，来自重明的阳气也突然爆发，以林染躯体为战场，两者你来我往，拉锯似地恶斗起来。
　　林染一阵天旋地转，胸口烦闷欲呕，小腹丹田处却剧痛难当，当真是各种难受一并发作。林染苦笑，看来是天意要让美女多受丑妇折磨，这阴阳二气的争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又跟他捣乱。
　　他自顾不暇，只得静卧不动，暗调气息，只盼这难受快快过去，或者干脆就此痛死，不再受这无边无际，不期然就会到来的折磨。
　　丑妇连抽了美女数十耳光，见美女始终一动不动，冷笑道：“还真忍得住！也好，看我慢慢炮制你。”
　　她去驴背上解下一个蓝布包袱，打开来，自里取出一根筷子般长短粗细的铁钉，将美女一只白嫩的手掌在门板上摊开来，用铁钉尖端顶住，另一手捡起一块石头，作势往铁钉上敲落，喝道：“快说，你肚里是不是已经怀上了孩子？再不说话，我可要钉了。说！”
　　林染以为她只是威吓美女，毕竟都是女人，再凶悍也不致如此残忍。谁知丑妇一句话问完，只等得半拍，不见美女反应，立刻挥石下击，“笃”的一声，铁钉穿破美女手掌，钉入木板。
　　丑妇力气甚大，铁钉入木足有三分。
　　美女痛得浑身发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来她果然早已苏醒，正如丑妇所说，是在佯装昏睡，盼能少受苦楚，谁知丑妇心肠刚硬、手段歹毒，竟仍是难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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