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病入膏肓

　　窦昭踏步如飞的到了听竹轩，缓下步子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才慢条斯理的进了大门。

　　月华走的时候还空荡荡的院子里此时已站了不少的人，二公子房里来了两三个，没有柳蔓婷，陈茹云大事小事不关她二房的事都极是少见。

　　冯袭月一身家常中衣，外面披了件月白色的罩袍，神情凝重，被贴身婢女月娥扶着站在一侧。

　　张嚒嚒站在屋檐靠里侧，想来窦夫人已经到了。

　　窦昭稍稍一顿并未急着进去，只听一个轻柔和缓的声音不疾不徐道：

　　“夫人，岳大夫说此药并不伤及胎儿，无絮病情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再不吃药恐怕…到时候烧坏了脑子不说，就怕肚子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您知道太师十分看重这两个孩子。”

　　姚姨娘一向以窦夫人马首是瞻，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更何况是这些话已有了忤逆的味道，窦昭倒是好奇起来，这叶无絮初来乍到，倒还有人维护她，但这些话听在母亲耳里那是没有半点作用的，果然，窦夫人不容置疑道：

　　“若不在意我这大半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就是因为太师看重无絮肚中的孩儿才万万不能服这个药。”

　　“可是…若是…”

　　窦夫人瞪了姚姨娘一眼，“你倒是担心什么，想当年，三房那位不就这么过来的，贺哥儿现在也可爱机灵，证明当初老夫人的决定是正确的。”

　　搬出老夫人，姚姨娘神色一疆便不再说什么了，当年的事她也有参与，三房那位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比谁都清楚，既然老夫人还是这么个意思，那便谁说也没用了，就看叶无絮自己个儿造化吧。

　　“好了，我也乏了，张嚒嚒，你带人侯在这里，安排两个丫头伺候着。”转头看向冯袭月道：“袭月，备好诊金，送岳太医出府。”

　　“是，娘。”

　　窦昭早便料到是此场景，正要进门身后却传来轻巧飘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窦昭回头一看，嘴角难得露出一丝丝笑意：“家姐如此嗜睡之人怎生也惊动了。”

　　窦宛如看他一眼，眼神平静的从他脸上滑过，也笑道：“还不是看在三弟面上，今儿我还道三弟要稳坐钓鱼台，只能由我这姐姐不辞辛劳的出马护弟弟的血脉，没成想，仙人也动了凡心。”

　　窦昭冷哼一声，知道他这姐姐又在拿他以前的事情开涮，不也倨傲道：“家姐误会了，一个卑陋的妾室有什么好护的，何况这个蠢女人又丑又疯，不过今日她生病却是因我而起，所以才过来看看。”

　　“三弟何时这么讲道理了。”

　　窦昭被她堵得心头不畅，不悦道：“我愿意。”

　　窦宛如见他着急，捂嘴一笑，“好好好，姐姐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到生上气了，既然愿意那还愣着做什么，进去吧，不然娘就走了。”

　　话音刚落，在前引路的苏樱雪和季秋芙看到玉树临风站在门口的窦昭都愣了愣，有些怪异道：

　　“三公子您来了…咦，大小姐也来了。”

　　二房这两位都是安静的，不像柳曼婷呱噪，该是过来看看情况，回去和陈茹云通通气。

　　窦昭三两步跨了进去，正好迎上窦母，“娘。”

　　语气与平日并无不同，淡淡的带着一点疏离感。窦夫人看到他倒是很激动，热切的走过来扶了扶他双臂，也就一瞬便把手放下。

　　“三郎，你怎来了。”

　　窦昭无奈一笑，这表面上叶无絮是他妾室，怀的是他的孩子，好像他才是最应该出现的人，倒是各个看到他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窦昭不置可否，浅浅道：“夜深露重娘怎还亲自过来，赶紧回去歇着吧。”

　　说着话窦母也发现了窦宛如，窦宛如顾盼神飞的请了个安，还给窦母抛了个媚眼，把窦母逗得撇嘴一笑，淡定的看着两姐弟。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也赶紧回房休息，无絮这孩子为娘也看过了，无什大碍，熬过今晚便好了。”

　　窦母如此一句话带过，两人便都知道这是不让她们小辈插手的意思。冯袭月跟在身后一直未说话，突然贴近窦夫人耳后道：

　　“夫人，既然三郎都来了，何不问问三郎意思。”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大家听到。窦母愣了愣，眼角的笑意都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冯袭月。

　　冯袭月在这锐利的眼神中嗫嚅着低下头，倒退一步不安道：“儿媳只是随口一说，娘。”

　　窦昭顺着台阶而上，思索道：“娘若问我意思，我觉得…”

　　全部人都拿眼瞧他，看他要说出什么话来，窦昭慢腾腾道：“不过感染风寒，怎生弄得如临大敌。”

　　周围人面面相觑，这是几个意思…？

　　“安胎药是药，这药也是药，怎就不能吃，依孩儿意思，若是吃了这药以后对肚子里孩子有损，就把叶无絮撵出窦府，谁让她这么不中用。”

　　“这…”窦母狐疑的看着自己三儿，“这未免也显得我们窦府太不近人情。”

　　转念又道：“也好，既然三郎都说了就这么办，若孩子有任何闪失便把她撵出府去。”

　　窦母长吁口气，三郎的建议不是正中下怀，太师要她腹中孩子，老夫人又不喜叶无絮，总觉亏待了自己的乖孙。

　　窦母临走之时多瞧了自己儿子一眼，三郎从小由老夫人照料，与自己不是很亲厚，这性子啊简直和老夫人如出一辙，灌出不少毛病，一个妾室，何必计较这么多。

　　窦母叹了一气，女人啊…

　　窦母一走，其他人等也一哄而散，冯袭月低着头走在最后 ，窦宛如挽了她手肘拉将过来笑道：“宛如代无絮谢过嫂嫂，若不是嫂嫂告诉宛如宛如还不知道呢。”

　　冯袭月看了看已走到院子外面的一队人马，轻轻一笑，“人命关天，三姨娘那事。实在不愿意再见了，唉，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窦宛如全身一僵，脸上依然掂着笑：“都过去的事了，现在贺哥儿都快三岁了，嫂嫂就别想这些，早些回去休息吧，嫂嫂最近都瘦了，当多注意身体，别等我大哥回来怪罪我这妹妹都没看护好嫂嫂。”

　　说起窦大公子，冯袭月脸上便挂着腼腆的期盼，眼睛亮了不少，婉转道：“红颜易老，这都快一年了，就不知道你大哥在江浙那边…是不是…”

　　“不会的，大哥每月一封家书，每封信尾可都提到嫂嫂了。”

　　冯袭月手里捏着帕子点点头：“好歹有一句问袭月好。”

　　“一言重千斤。”

　　窦宛如又宽慰几句，冯袭月也渐渐忘了之前被窦母瞪视的不快，高兴的回去自己房中。

　　窦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道：“她通知你的？”

　　窦宛如白他一眼，“她啊她的叫，没规矩。”说着点点头长吁短叹：“嫂嫂带信让我去找你，我去你院子看你不在，只有一个丫头坐在门口，我就猜你过来了。其实你刚才不用说那些话，娘也会同意的，只有你，不管犯再大错，老夫人都宠着，我猜你要天上的月亮老夫人也会派人给你摘下来。”

　　窦昭皱眉，冷若冰霜，他不喜欢别人讨论这个事，也不喜欢祖母如此对自己，好像不管自己做任何事都是窦家给予的光环，不是他努力得来的一样。

　　窦宛如察言观色，见他略有不快又哄道：“还站在这喂风啊，还不快进去看看你媳妇儿。”

　　窦昭刚要抬腿，侧过头怒道：“她不是我媳妇儿。”

　　“又来了，那肚子孩子是你的吗？”

　　窦昭斩钉截铁：“不是。”

　　窦宛如率先进屋，切了一声：“那你还和二妹说是，她现在可是皇后，你在坤宁宫承认了可别想抵赖。”

　　窦昭站在院子里被风一吹好像有些清醒。

　　屋里有三个婢女忙碌着，不停的喂水换水冷敷降温，那罐药静静的放在桌子上。这还是窦夫人带过来的人，一则是照顾，二则是监视不准给叶无絮喂药，待她们一走，这药便是要倒掉的，只是叶无絮实在烫的吓人一时没挪开手。

　　见窦昭和窦宛如进屋都有些错愕，若说窦府除了老夫人、太师和窦夫人，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这两人，一个是整个窦府的掌中宝，一个是在窦府如鱼得水还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大小姐，三个丫头顿时停下手里的活计，乖乖站成一排。

　　窦宛如下巴一扬，没有任何废话，“都给我出去。”

　　三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瑞瑞不安的倒退了出去。

　　门没关，月光淡淡的倾泻而入，洒下一团白光，屋里为了方便伺候，点了三盏油灯也只是亮了半屋。

　　窦宛如看着轮廓分明五官雅致端正之极的三弟突然有些鼻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拓上一片阴影，嘴唇厚薄适中紧紧抿成一条线，夜晚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即便在亮如白昼夜夜笙歌的画船上，也是不同于白日青光的清晰明亮。

　　窦宛如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窦君莫会夜夜留恋风月场所，纵情声色，一副放荡不羁潇洒自如的样子，她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遇到叶无絮，因为没有叶无絮还有张三李四王麻子，总有一个让他寄托情思。

　　窦宛如深深吸口气，把眼中的湿意收干，轻轻推了下窦昭：“去，喂药去。”

　　窦昭正看着床上的人发呆，疑惑，厌恶，纠结非常复杂的情绪，回过神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说着往门口踏了一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你不是说她是因为你才生病的吗，理应由你伺候啊。”

　　窦昭别过头，毫无商量的余地，“我不去，家姐，你嘴皮子说破我也不会去的，本公子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窦宛如想了想，“行，那你赶紧回去睡觉。”

　　窦昭怪异的看了窦宛如一眼，不知她怎么变化这么快，反正他是不可能伺候这个疯女人的，掉转头便要出门，又被窦宛如叫住，窦昭刚回过身，便见窦宛如毫无预兆的扑向他。

　　窦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跳得老远，目瞪口呆的看着窦宛如摔倒在门框上，微弯着腰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抬起头露出尖翘的下巴和艳色的唇，活像一个女妖精。

　　“家…家家姐，对不住啊，我…我回去睡觉了，你记得唤人给她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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