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病入膏肓

　　叶无絮不敢多问，只是细心观察，发现马车在一处道观前停了一时半刻便又绕道进了京城，叶无絮看着对面小孩一脸平淡的表情，越发对窦家感到好奇。

　　在等待的过程中，叶无絮简单把头发盘好，因为刚才的清洗，一脸素色，半点红妆，明眸点漆，五官斜飞入鬓，少了妆时的精致，更显凌厉。

　　窦明然把视线转到她脸上，默默看了一会，下了品评：“看久了，也不那么丑。”

　　叶无絮差点气吐血，窦府的大小公子真是各个惹不起，不过再精明世故也不过是个八岁小孩。

　　叶无絮带着温柔诱哄的口气问道：“你也不知道你三叔去观里做什么吧？你可别问，你问了你三叔也不会告诉你。”

　　窦明然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瞅了她一会，突然叹了口长气道：“唉～你不懂。”

　　这声你不懂说的那叫个怅然若失，叶无絮被他逗笑了，正想再套套话，马车已开动，因为天色渐晚，行得越发疾。

　　叶无絮身体前后一顿轻微摆幅又觉心里一慌，胃气上涌，看着窦明然威胁道：“刚才的事，做婶婶的不怪你，你若还欺负我，我就吐你一身。”

　　说着摊开手，“拿来。”

　　“什么？”

　　“酸梅。”叶无絮一瞪，窦明然心里发虚，鬼使神差的从背后摸出一把干果子，撅着嘴不满道：“你发起火来真吓人。”

　　又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渐渐缓了下来，人声嘈杂，交谈声络绎不绝，叶无絮掀开侧边窗上的帷幔已是到了大街上。

　　马车又行了片刻，窦昭打马过来，从上而下看着她，两人四目交接，莫名其妙有了丝尴尬。

　　“在马车上等着，不要随处乱跑。”

　　说完骑着马走开了。

　　他过来就说这个？叶无絮有些摸不着头绪，又行了几步，马车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窦昭是一个非常怕麻烦的人，但还是亲力亲为的去做了这件事，不为别的，既然是他窦府的女人穿什么里衣怎能让别人触碰。

　　所以当他把从里到外的一套衣服从窗口抛进马车的时候，叶无絮略微惊讶的张着嘴。

　　“窦明然，出来。”

　　“是，三叔。”
　　窦明然瞧了衣服一眼，乖乖的出了马车。

　　叶无絮还是头一遭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虽然一帘之隔，听着周遭杂乱的吆喝声，还是感觉到羞耻和担心。
　　叶无絮卷起中衣，果然连里衣也染上脏污，不是特别湿，就是染透了一小块。

　　叶无絮胆战心惊的脱了肚兜，拿起浅粉色肚兜时莫名有种瑟意，心虚的穿得飞快，待整理妥当，轻轻咳嗽一声道：“好了。”

　　“明然上车。”

　　窦昭的声音在耳侧清晰传来，带着凌然之气，叶无絮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不放心的站在车外，不禁心里又是一喜，说不定多相处一段时间他便记起自己了，记起她们的点点滴滴。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皇宫无与伦比的雀跃，叶无絮一天的坏心情因为一套衣服一扫而光，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踏进宫门，看到这世间最繁华最至高无上的殿宇。

　　马车在经历重重关卡和盘问时，叶无絮心都是颤抖的。

　　“你别怕，我三叔在宫里很吃得开，各个都认识他了，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是你要有心里准备，万一碰到个公主什么的，有多远躲多远，最好不要离开三叔的视力范围。”

　　“为什么？”

　　窦明然勾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没有为什么，你别乱跑就行。”

　　叶无絮不置可否，她现在腿都是软的，哪有机会乱跑，连看都是战战兢兢的。

　　叶无絮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等下还要见皇后娘娘，她可不能给窦君莫丢脸。

　　叶无絮对一切都是茫然无知的，甚至连跪拜之礼都没学过，如何走路、说话、行事，应当注意的事项，有什么样的忌讳没有一人与她提起，按理第一次入宫省亲那是大事，提前几天便会有数不清的交待。

　　窦老夫人仿佛临时起意，一点没有给叶无絮准备和了解的时间。

　　窦明然看着她不知所措一副茫然的样子，心里一软又多提醒了一句：“宫门酉时下钥，此时已申时过半，皇后娘娘极有可能留你住在宫里，千万不能严词拒绝，也不能答应，寸步不离跟着三叔就好。”

　　看着窦明然老气横秋严肃的这一番话，叶无絮不觉生出了寒意，原本兴高采烈好奇紧张的心情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马车突然停下，窦明然嬉笑一声，做了最后的交待：“还有，你这肚子…尽量藏起来。”

　　叶无絮低头看着自己明显隆起的肚子虽不是特别显眼，却也藏不住。

　　一个八岁小孩，说话居然也能暗藏玄机，不显山不露水，又格外让人信服。

　　叶无絮小心翼翼的下车，窦昭和窦明然已等在前面，因为窦明然最后几句意义不明的交待，叶无絮越发局促不安，走得近了，才发现前面还有一位面白无须，微弯着背，手拿拂尘的老者，笑逐颜开客气道：“哎哟，三公子，你可算来了，皇后娘娘从午膳后便盼着，连午睡都没法成眠，三公子下次可得早着点儿。”

　　窦昭沉着的嗯了一声并不说话，这看着慈眉善目的公公好似知道窦昭的秉性，并没在意，只往前带路。

　　埋头走了一段距离，叶无絮心绪渐渐平稳，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并不算多，四周宽敞肃穆得让人心惊，一栋栋气势恢弘的宫殿盘踞四周，琉璃瓦重檐殿顶，极是灼目。

　　又走了一盏茶功夫，拐角进了一处殿门，叶无絮以为已经到了，心里越发紧张，却不想，刚一跨过门槛便被迎上来的两个嚒嚒领进了西边的小门，叶无絮有些慌张的回头看窦昭，窦昭并未搭理她，只是若无其事的候在院子里。

　　“还请三公子稍等片刻。”

　　窦昭点了点头，抿着唇并不喜与他说话。这位公公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在后宫侵淫多年，对各位王公大臣当朝勋贵都了解甚深，最近两年，与窦昭打照面不是一次两次，但这窦家三公子性子实在冷的可以，又名声在外，不由又悄悄瞥了眼他手指，完好无缺，十指纤长有力，不多不少，为何外面都称他为六指公子。

　　张公公想了两年都不得其法，皇后又珍视宠爱这位三公子得紧，只要开口没有不答应的，偏偏这三公子脾气执拗古怪，对什么都看不上眼，金银珠宝玉石美器都过眼云烟的样子，眼高于顶，连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德宁公主都拿他无计可施，只能上赶着凑上来。

　　叶无絮进了西厢房，不由分说被扒了个精光，心里还在胆寒，两个嚒嚒看见她大着肚子手脚轻了一些，其中一个清瘦的嚒嚒安抚笑道：“娘子不要害怕，不过是与你抹点润肤的香膏，遮盖一下气味。”

　　叶无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纳闷道：“气味？我身上很臭吗？”

　　她今日沐浴后才更衣出门的啊，难道换了衣服还有泥巴味？但她们又怎么知道她摔泥里去了。

　　清瘦嚒嚒很快给她解答了疑惑：“那倒不是，娘子身体洁净，白皙无暇并无不妥，只是皇后娘娘不喜其他味道污了殿里的香味。”

　　叶无絮感觉后背一凉，另外一个嚒嚒已经快速的涂抹开来，细腻润滑。
　　叶无絮仔细吻了吻，倒也不是什么怪味道，就是清香里夹杂着一些药味。

　　这是药？

　　叶无絮呆了呆，没想到窦家姐弟都这么多怪毛病，虽然没见过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大公子十分刻板严肃，一般人相处不了，连窦三公子都怕。二公子行事不定，好美色，但也有其行事准则，唯有窦太师与窦家作风格格不入。

　　在叶无絮心里，窦家最让她敬重敬仰的便是窦太师无疑，古井无波，厚德载物。

　　叶无絮抹了全身药膏，又把衣服穿上，及要出门时故意来了一句，“三公子怎么不用涂香膏，难道他不进殿？”

　　两个嚒嚒面面相觑，还真有人跟三公子叫板的。

　　两个嚒嚒自然装没听见，叶无絮出得门来，看了窦昭一眼，张公公又带着他们穿过一处青石板堆砌的长长走廊。

　　窦昭故意走得慢了一些，与叶无絮并排而行，叶无絮知他有话要说，侧头看着他，“三公子有什么交待的吗，不妨直言。”

　　窦昭与她保持一尺距离，这已是他觉得能说悄悄话的安全距离了，开口便让叶无絮心里滋毛。

　　“听说你叫叶无絮。”

　　听说？叶无絮无可奈何的嗯了一声，真想把白天的账存起来留着晚上好好跟窦君莫算一算。

　　窦昭若无其事言简意骇道：“无絮这名字不吉利，本公子左思右想给你想了个名字，无本化一，絮取一如，你以后就叫叶一如，若皇后娘娘问起，你便说这个名字。”

　　这进趟宫连名字都改了，还改的越发难听，叶无絮为难道：“我这名字叫了二十年都习惯了，为什么要改名字，难不成皇后娘娘会因为我的名字难听而杀了我不成。”

　　窦昭见她神色不愿，扫了自己面子，冷笑一声道：“随你。”

　　叶无絮正自莫名其妙，倒是窦明然突然挤到中间，揶揄的看着窦昭：“三叔，你这么担心她啊，如此谨小慎微，连名字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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