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病入膏肓

　　过了两日，叶无絮身体好转，在姚姨娘的教导下要给各位长辈奉茶行礼，虽然身怀六甲，但也轮不到叶无絮愿不愿意的份，只要跨出这一步，窦家算是承认有这么一个人了。

　　姚姨娘装扮朴素大方，黛绿色的衣襟扣的严丝合缝整整齐齐，光洁的额头，沉稳和气的眸子，笑起来有两个不易察觉的酒窝。

　　叶无絮倍感亲切，她虽然没有见过亲身父母，但按年龄算，差不多是姚姨娘这个年纪。

　　“无絮啊，刚才我教你的礼节可别忘了，端茶的手要稳，叩拜要虔诚，说话要规规矩矩，不要轻浮，这第一印象最是重要，老夫人不喜欢莽撞的孩子。”

　　姚姨娘在前面走着轻声吩咐，叶无絮低低应道：“好的，姚姨娘，无絮记住了。”

　　姚姨娘说话口气并不太好，甚至有丝威严，见她毫无不适反感的情绪才赞赏的点点头，这初来乍到窦府，又身份卑微，哪有不受气的，等以后站稳脚跟便也好了。

　　想当年自己…不也这么过来的。

　　姚姨娘带着叶无絮穿过湖心亭，前面便是大公子的院子，一妻三妾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庭院错落有致，宽敞舒适，总比不得在外置办宅邸的好。

　　叶无絮看着姚姨娘姣好温柔的侧脸，鼓起勇气道：“姨娘，大公子如今身居高位，公务繁忙，按照律例，理当出府置办，这样也少了颇多周折。”

　　“你倒是什么都敢问。”姚姨娘瞅她一眼，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已有几条细细的皱纹，慎重道：“以后这种问题你可别再问了，老夫人不允的事谁敢多嘴。”

　　两人走走停停，刚到院子门口，便听墙后面两小哥吵架，什么你的蛐蛐是饿死鬼投的胎，你的是缺胳膊断腿，叶无絮弯腰一看，正是明然和明德。

　　明然也正好转头看到了她。手一指叫道：“诶，明德你看，那不是三叔的…”

　　话未说完突然顿住，看了看叶无絮旁边的姚姨娘，乖巧道：“姚姨娘好。”

　　叶无絮自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过窦府家规甚严，大概只敢在窦宛如和窦昭面前才敢这么放肆吧。

　　叶无絮示好的对他一笑，窦明然翻了个白眼，正要拉上窦明德去另一边，又见叶无絮对他眨了眨眼睛，顿时神情像吃了只苍蝇，和窦昭如出一辙，果然是亲叔侄儿。

　　叶无絮故意逗弄了一下这软绵可爱极易炸毛的小鬼，没想到说曹操曹操便到，窦明然抓着窦明德的袖子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叶无絮身后，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心道：“三叔，你怎么来了。”

　　叶无絮背脊一疆，想转过头去却硬生生止住了，虽然她已经两日没见着窦君莫，但君莫有和她讲明原因倒也不会胡思乱想。

　　越在陌生的环境，两日不见便如隔三秋，魂虽不一样，但人还是那个人，偷瞄一眼其实也是可以的。

　　叶无絮甩了甩头，这种想法不能有，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忘了上次他对自己见死不救的仇恨了吗。

　　叶无絮心里冷哼一声，赌气的一动不动。

　　果然窦昭如她所料，在三尺以外站住，倨傲的凝视她背影一眼才向姚姨娘打招呼。

　　“君莫，你今日起这么早可是要给老夫人请安。”

　　叶无絮又是一抖，像是冷的又像是惊的，窦昭本欲说话，但见这不知羞耻的女人一直在他面前找存在感就恶心，不禁冷冷道：“姚姨娘，你旁边这人要是生了病就赶紧赶出府去，整天阴阳怪气的，别是什么传染病，祸害我们窦府上上下下。”

　　姚姨娘微微一愣，这窦三郎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平常看见谁不是不理不睬冷眼旁观的样子，这还讽刺上了，也难怪无絮能怀上他孩子，当是不一样的，姚姨娘看了看叶无絮脸色，打圆场道：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合，你们这是闹什么别扭，闹了这么久了也该心平气和的谈谈了，这无絮还怀着孩子呢，三郎，你可得让着点。”

　　窦昭脸顿时就绿了，不提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一提就火冒三丈，这个奸细，污他清白，到现在还装模作样的拿个背对着他，一言不发，肯定有鬼。

　　窦昭呼出一口气，差点伸手去拽叶无絮，陡然一惊快速的收回手，速度快到好像从未移动过。

　　姚姨娘看了看依然还在滞气的两人，拉了叶无絮转过身，温和道：“既然如此，今儿刚好，你们撞一起了，便结伴去给老夫人请安，有三郎在，老夫人那无絮也会容易一些。”

　　叶无絮转过身亦死死低着头，不看窦昭一眼，牢记着窦君莫对她的交代，不要招惹他，视若无睹就好。

　　窦昭不知叶无絮心中所想，见她一副畏畏缩缩把他当空气的样子，原本上次置她于不顾的事有那么一丢丢的愧疚都烟消云散，“哼，我带她去见老夫人，姚姨娘你可真会开玩笑。”

　　说罢转身，长身玉立的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鬼头鬼脑的回头看了叶无絮一眼。

　　明然拉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嘴巴张了张，没敢叫住窦昭，自讨没趣的回了院子。

　　姚姨娘叹口气，自己膝下无子，又与窦夫人交好，好歹在窦府几十年，早已把窦家当作根，把几位公子视如己出，尤其是窦三公子，面上看着孤傲清高，实则就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作为长辈的自然有关怀之心，和叶无絮边走边道：“无絮，能告诉姨娘吗？你和三公子是怎么回事。”

　　叶无絮自然不可能告诉她实情，但这问题总是要回答的，指不定老夫人等下便会问起，想了想有些结巴道：“三…三郎反悔了。”

　　说到后面声不可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姚姨娘心里一揪，摸到叶无絮小巧顺滑的手握了握，安慰道：“孩子出生后，毕竟血浓于水，总会好的。”

　　由于窦昭平时那乖张不定的性子，连姚姨娘都不曾怀疑叶无絮话的真伪，又有窦家大小姐窦宛如拍着胸脯的保证，窦家上下其实内心还是信窦宛如多一点的，这种事，窦宛如不敢开玩笑，而窦昭…一时冲动，出尔反尔的几率又实在是太大。

　　要不，怎么说窦太师是老狐狸呢，这还得等着生了娃才能迎娶进门，把名字添上祖谱，如今，即便请了安敬了茶也不过是承认窦府有这么一个人。

　　叶无絮站到东侧院正房的堂厅里，实木雕刻的圆门严谨肃穆，窦昭早已请过安扬长而去，出门的时候，叶无絮瞄了他背影一眼，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姚姨娘嘴角隐隐含笑，轻轻推了她一把，“等下你自己进去，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还有窦夫人和三姨娘处，都不能少。”

　　叶无絮端着早茶慢条斯理的跨过门槛，头微低，双手平抬，目不斜视，自然不知道座上之人的神情。

　　老夫人也是头一次见叶无絮，前几日叶无絮病了也派丫鬟去看过，回来说是不受三公子待见，神情恍惚十分落魄。

　　今日一见，光看举止倒是挺顺眼的，但自己钟爱的三郎十分不满这个女子，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无絮给老夫人请安，愿老夫人身体安泰，长命百岁。”

　　叶无絮小心翼翼的半跪下身，被一旁的张嚒嚒伸手扶住才跪了下去，双手高举过头顶请老夫人用茶。

　　老夫人半合着目，让她跪了好一会才端了茶杯，却是没喝，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手一滑还打翻在了地上。

　　叶无絮万万没想到，老夫人居然如此孩子气，简直和窦昭有得一拼，想窦太师心胸广阔，气度不凡，窦老夫人理应更是如此，端庄高贵不可侵犯。

　　叶无絮有一瞬间的愣神，周遭都没人说话，裤卷和裙子都湿漉漉的，张嚒嚒赶紧道：“你怎如此不小心，烫着了老夫人你可当的起，还不快再去沏一壶来。”

　　叶无絮慢慢爬起身，乖顺的说了声是。

　　之后叶无絮总算明白，老夫人哪里是孩子气，就是有心刁难她，不让她好过。

　　这伺候杯早茶膝盖都快磨破了，一会烫了，一会冷了，一会手滑了，来来回回七八趟，还是不满意。

　　直到现在，叶无絮连老夫人的样貌都没瞧见，低眉顺眼只能看见一双白底印花浅色缎面的鞋子，不但不是三寸金莲，还比平常女子的大。

　　叶无絮眨眨眼，在等老夫人开口找茬这段时间，便盯着她鞋子打发时间。

　　这绣工和质地真是不错，加厚的平磨的底子，穿起来一定软和又保暖，叶无絮目测，这鞋子当是出自苏绣，图案栩栩如生，构思巧妙，一针一线都可见其绣女的用心和精湛的技艺。

　　窦老夫人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女子眉头一皱，声如洪钟，“抬起头来，让老身好好瞧瞧，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敢把歪脑筋动到我三郎头上。”

　　周围站了不少婢女和仆人，此话一出，都把目光投向了依然跪在地上出神的叶无絮。

　　叶无絮心里一紧，慢了一拍赶紧抬起头，目光还未收敛，直直的撞进窦老夫人的眼里。

　　毫无惧色，甚至带着几分若无其事的轻视。

　　再看面相，也无平常女子的精致婉约，低眉颔首的柔和，虽目若点漆，长眉傲然，但五官并不太中规中矩，有种斜飞入鬓的犀利感。

　　窦老夫人皱眉，总觉莫名其妙的有些熟悉。

　　站在一旁有了点年纪的张嚒嚒却笑了，老夫人没好气的瞅她一眼，“慧青，你倒是笑什么，不如说出来让老身乐乐。”

　　张嚒嚒侧过身回话之前，又多看了叶无絮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甚，喜道：
　　“这模子，倒是和老夫人您年轻时有些相似，先帝爷头一次见您不就说您龙章凤姿天生嚣张跋扈，也不惊奇你能调兵遣将雷厉风行，依奴婢看，三公子这次倒是颇有眼光，与众不同。”

　　“那又如何，怎可与我堪比。”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叶无絮，好像在说一个物件，“还不是一身奴才气，下土微尘。”

　　叶无絮全身一震，倒不是气得，就觉这老太太简直与自己心中所想八杆子打不着，想什么说什么，倒是直率得很。

　　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豪气。

　　叶无絮好奇的看向窦老夫人，面庞红润饱满，眼神犀利，不怒自威，七十高龄，看着竟和太师年纪相仿，说是姐弟也不为过。

　　叶无絮心里瑞瑞，如此刚硬威武的老太太，难怪整个窦府都怕着，除了窦昭，恐怕没人敢去捋老夫人的逆鳞。

　　老夫人亦在心中腹诽，这小妮子胆儿确实是肥，惩罚她，还有心思看完鞋子再看脸，说她几句难听的，换做旁人，早眼含泪花无地自容，她倒好，当没听见，还一副你怎么这么有趣的神情。

　　窦老夫人习惯性的挑了挑眉，正打算让她起来再去泡一壶茶，屋外却有一团黑影风一般掠了进来，跪在堂下。

　　“孙儿愿替无絮受过，望祖母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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