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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工匠与皂隶都是低等阶层,平日仅能艰难度日,苦不堪言,珀英亲眼见到他们的贫困,若是朝廷真的拨过一笔钱,那些可怜人又何至于苦至食不果腹!
她勃然大怒,拿着账册便砸在那人身上,这动静不小。
谢谦看了她一眼,见她胸口起伏,手指紧紧握成拳头,便坐直身子转向地上跪着的掌事郎中,冷声道:“乔掌使对营造事宜清楚得很,你将这笔烂账拿过来糊弄本官倒是可以,可如今既然被她揪出错处就该老实回话,若再睁眼说瞎话……”
“下官,确实不知道啊大人!”那官差“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了好几个头,痛声道:“下官刚接任此职半年,原掌事暴毙而亡,根本就没有同后头的官员交接公务,下官确实不知其中蹊跷啊!”
珀英侧头看向谢谦,拱手道:“大人,营缮司巧立名目,借着工程克扣匠人和苦力的工钱,实在可恶。他们连这种下三滥的事做的出来,那经手的物料,指不定还被盘剥了多少呢!”
“那乔掌使打算怎么做?”
“原掌事恰好暴毙怕是断了好些线索,只是这么大的事总该往深处挖一挖,没有大人物撑腰,底下的人也不敢胡作非为。”
她将“恰好暴毙”咬的很重,希望谢谦能再细查一二,可谢谦何等的精明,根本就不接这话,含笑看了她一眼,便晃着茶盏走到她身侧,微微歪了歪肩头靠近她,耳语似的说道:“与其浪费精力钓大鱼,不如先抓些小鱼充饥。营缮司的人明知账目出错却不报也是重罪,难逃其责!”
随后他又指了指地上跪倒的官差,语重心长道:“朝廷用俸禄养着你们,可你们却如此不争气,唉,若用心办差,大殿又何至于失火呢!”
珀英见地上的官差面色瞬间灰白,心中又升起不忍,这人也许真的是不知道而被硬推出来抗罪的呢……
她张嘴刚要说话,就听着谢谦沉声命令道:“将营缮司掌事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办等官,全部押入大牢……重刑审问!”
他就这么将整个营缮司底下的人都端了?
看到外头大步进来的厂卫将人拖走,珀英总算知道自己过来还真就是个陪衬。
于是,忍不住讽刺道:“厂公大人平日与严家也算有些交情,可这次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何必抓这么多人,其实杀一两个就可以了,反正下官也不会多说什么。”
“哦?”
“这营缮司可是严相之子把持的势力,您就不怕那些人寻你麻烦?”
谢谦听罢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忽然抬手搭在珀英肩头,又用手指为她扶了扶歪掉的官帽。似乎有些开心的说道:“乔掌使是在担心本官得罪严党?”
珀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头波光粼粼好似盛了两缸美酒,熏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于是,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起来,从肩上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甩开,整了整领口,说道:“当然担心!大人若是被害,下一个便是我了,还请您好好活着,为我们这些蝼蚁遮风挡雨。”
谢谦十分认真的听她说完,忽然哈哈大笑,看起来心情极好,连那颗淘气的虎牙都露了出来,随后竟顺着她的话,承诺道:“既然是乔掌使说话,本官自当尽心尽力,为你撑一片天。”
珀英避开他的视线,心道:“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要不然就是天生妖孽,就连说句话都得流露几分暧昧不清,她真是不明白一个宦官为何这么爱撩拨人,真以为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撇了撇嘴没有接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转而看向那些厂卫,他们利索的堵了那官差的嘴,就将人拖了下去,她看着那人跌跌撞撞的背影竟感同身受,或许有那么一日,因为权衡利弊,它也会成了丧家之犬。
正愣神间,就听着旁侧谢谦说道:“官场犹如汪洋,君臣皆在水上沉浮,若想活着,便要顺势而为,乔掌使是个聪明人,本官相信你是断然不会走入绝境的。而且本官只要在位一日,都会护你周全的。”
这前半句到还算几句肺腑之言,可后头的话珀英可是半分都不感动,只觉得万分虚假。
于是淡声恭维道:“厂公真是仁慈,若能得您这样的能人庇护,我们这些可怜弱小之人想必会好过一些。”
谢谦的一腔热情都被珀英冷淡的挡开,他也不气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在屋内走了个来回,最后用扇子扇了扇领口,看着她说道:“本官可不是救世主,护你是心甘情愿,可别人……与我何干。”
珀英实在不想听这些奇怪的话,冷声道:“咱们好像也没什么交情吧?”
“怎么没有,我早就对乔掌使倾慕已久,如今更是一见如故,这种上天恩赐的缘分,是最深的羁绊。”
珀英一阵恶寒,不动声色的搓了搓手臂,回道:“下官可真是感激涕零,多谢厂公大人抬爱。只是,您热心肠是好事,也不能随便拿人东西,未免太下作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将从我书房拿走的画还回来。”她紧紧盯着谢谦,伸出手说道:“我实在不愿和贼做朋友。”
“什么?”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眉心皱起,垂眼思索一瞬后说:“你是说,在本官前后还有人去过你家。”
珀英仔细看了他一眼,他的惊讶不似假装,难道真的不是他?
“大人进我书房除了留下名单,就没有带走什么?”
谢谦眼神在她手指上转了一圈,抬手捏住她的中指晃了晃,说道:“我确实带走一样东西,只是……贼这个字未免太夸张了。”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又抽出两张信纸,上下扫了一遍,赞道:“字迹疏朗,文采斐然,本官看着实在喜欢就顺手拿回去观摩一二。乔掌使写的青辞,朝中无人能及,深受圣上喜爱,本官也想学一学。两张字而已,乔掌使舍不得?”
珀英见那确实是自己字迹,便摆摆手道:“不过是篇青辞,厂公能喜欢是下官荣幸。既然这里也没什么事,下官便告辞了”
她没有追问,甚至很奇怪自己居然真的相信谢谦说他没拿。心中一笑,摆摆手,便晃着胳膊提步朝外走去。
“乔掌使。”
珀英顿步回身,奇怪的问:“厂公还有何吩咐?”
谢谦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后说道:“藩王入京那日,方将军和香云县主也会应召回京。”
珀英面色猛的一变,先前的松弛顿时消失,眉目冷峻,嘴唇紧紧抿起,她周身散发着戒备,隔了十来步与谢谦对视,好一会儿才冷笑出声。
“这与我一个个小小掌使有何关系,倒是厂公大人当年推波助澜,促成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您也算他们的半个恩人了,如今你们都成了大名鼎鼎的人物,合该好好庆祝一番。下官告辞,明日诏狱审判,督造司定会将证据都收集齐。”
说罢拱手行了一礼便大步离去,谢谦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于门外,又将信纸仔细叠好收入怀中,眼神眯起,听到动静甩手就将一旁的茶盏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瓷器碎了一地,门外的冯五跳着脚进来,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不知死活的上前问道:“被乔掌使骂了?大人,不是属下说你,您不能用那种不正经的……”
“那对狗男女车驾到哪了?”
“谁?”
“方勇忠。”
“他们昨日就进入大兴城了,这会儿应该回府了吧。怎么?大人您羡慕嫉妒了?可也不能喊人狗男女,这话有点难听,当初可是您给那岳大姑娘指了路的。”
“想死的话你就继续给我扯淡。”
冯五求生欲极强,两只手迅速捂住嘴把腿就跑没了踪迹。谢谦面色不善的走出大门,一个属下迎过来,上前说道:“严相请您过府。”
“推了。”
“可……”
“胃口都快撑破天了还不知足,难不成还想让这天下姓他的严?告诉严家人,这次贪墨案是缇事厂主审,让他们管住下边的蠢狗,若是手脚太长,本官不介意替他们砍了。”
旁侧缇骑一直垂首听着不敢接话,总觉得厂公今日颇为凶狠,待谢谦说完才迟疑道:“要不要属下告诫督造司一声,听闻黄蜂与乌鸦领人到户部查了主簿和侍郎,那侍郎是严相义子……”
谢谦脸色缓了缓,淡声道:“只消告诉严相,此案是本官意思便可,督造司查查也好,省的那些人自作聪明肆无忌惮。等哪日他们真的将皇朝啃食干净,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是,属下明白。”
“还有,你去查查……黑市最近有什么动静。”
“是!”
谢谦,翻身上马,他冷笑一声点点头,又朝珀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乔掌使,你的麻烦事还不少……”
而此时的珀英重重打了个喷嚏,一旁的乌鸦立刻双手合十念叨了一通,“呸呸”冲着四方都唾了一口,说道:“定是督造司这次的雷霆手段把那些人吓坏了,他们在狱里诅咒你不得好死。”
珀英吸了吸鼻子,笑道:“这次入了狱的十有八九都是死罪,我自然是不怕死人报复,倒是那些活着的人才是厉害角色,叫我寝食难安。”
“放心,有我和黄蜂在,定会护着你!”
珀英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也不枉彻查这一遭,虽然大鱼没抓到,小鱼也网了不少。皇宫大火竟将半数朝臣牵扯其内,连苏州,山西等地的厂库,监造局都没脱了干系。若再挖,恐怕整个朝廷就没个干净的人。”
“乔老大,你说皇帝以藩王入京为由压制此案,是不是也怕查的太深。”
“皇帝心机深沉,他岂会看不清朝局乱象,不过是一直隐而不发罢了。这次的大火虽来的突然,可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运用得当,这一盘大棋,或许会让他牢牢抓住皇权……”
随后,三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便打马回了督造司。
刚一到门口便看到刑部尚书赵风黑着脸等在那里,于是快速下马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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