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宫门

　　过了寿宴的那天起，撷芳院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为回京做准备。

　　谢芳碧果然如谢芳贺所劝的那样子并没有急着回姜家，而是留在了撷芳院里帮她打点回京的各种事宜。

　　倒是崔淑宜只住了两日，就带着周丹启程回三江盐运道台府，走之前特意来撷芳院陪着谢芳贺细细地说了半日的话，末时让大丫鬟捧上来一座镶红珊瑚宝石的螺钿五层妆奁，拉开妆奁的抽屉里面还放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你出嫁之日姐姐是去不了了，这些就当是那日我这个做姐姐给你的添妆。”崔淑宜道。

　　“这也太贵重了，添妆不过是要姐姐给我一两件用来念想的物件，何必如此破费。”谢芳贺推辞道，只是那套头面也罢了，这件螺钿妆奁恐怕得要千百两银子。

　　“既然是给你留个念想的物件，自然得是我悉心准备的，往后你每日梳妆看到它就当是看到我了。”崔淑宜笑着劝说道。

　　“前两日你还说我抢了你家妹子，看看，现在是谁把我这个当姐姐的赶到角落里去了。”陪坐一旁的谢芳碧作势吃醋道。

　　“自然是如此，可不能让你这个姐姐坐的轻松。”崔淑宜也语作’挑衅’

　　“有什么好东西再不能藏着掖着。”

　　被她们接过了话茬，谢芳贺到是不能再推辞，郑重地谢过崔淑宜后，让春分捧了进去放置妥当。

　　谢芳贺和谢芳碧两人又都给周丹准备了礼物，谢芳贺给的是一挂羊脂玉玉牌，谢芳碧的是一对赤金珠花对钗。

　　崔淑宜启程的那一日谢芳贺姐妹两，还有崔淑馨她们都送到了二门口，姑娘们到再没有为离别掉眼泪，只是互相约定有机会一定要再次相聚。

　　六月初九的那一天，西陵姜家有一位管事嬷嬷来到了崔府求见谢芳碧，她是姜家的大太太罗氏，也就是谢芳碧的婆婆身边的得力人。

　　接到二门外的传话，谢芳碧去接了人，先带到王太君院子里给她老人家请安，然后再带到撷芳院来。
　　只见一个打扮的体面，爽朗的高个子妇人给谢芳贺请安道

　　“奴家姓姜，给堂小姐请安。”

　　和主人家的姓氏相同，必然是极体面的下人了。

　　谢芳贺忙叫起，又让小丫鬟搬了圆凳让她坐

　　“是我让姐姐不放心，倒是劳累姜嬷嬷多跑了这一趟，还请嬷嬷代我向姜太太告声罪。”谢芳贺道，神情里带着几分郑重。

　　原来谢芳碧决定多留几天的时候，有遣人快马回西陵姜府报过信。

　　“哪有什么告罪的，当不得堂小姐这么说，我们太太说了让五奶奶尽管在这里多住几天，堂小姐回京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必然要事事安排妥帖才好。”

　　“我们太太还让我带了些夏日避暑的吃食和丸药，请堂小姐留作路上用罢。”姜嬷嬷满脸带笑，脸上的神情也看上去不像是在做戏。

　　姜家果然还是有明白人的，既然姜家客气，那谢芳贺也不会再咄咄逼人。

　　“多谢姜太太惦记，我就却之不恭了，请嬷嬷代我谢过。”谢芳贺站起来行礼道，姜嬷嬷也忙避开未敢受她的礼。

　　“不知嬷嬷是等着姐姐一道回去呢，还是·········？”谢芳贺问道

　　“奴家来时，太太只是让我来给少奶奶回个话，话传到了奴家就要回去复命了。“姜嬷嬷道

　　”既然如此，我准备了些礼物给老太太和太太们，嬷嬷就帮我带回去吧。”说罢，谢芳贺就唤了霜降来。

　　只见一个穿水碧色绣玉簪花比甲的丫鬟捧着一个包袱进来，她只梳着一条乌黑的辫子，耳上挂着一对镂空的白玉珠子，面容只算的上是清秀，可是即使是姜嬷嬷这种人精也不得赞一句这个丫鬟通身的好气派。

　　“这一包里是些人参，鹿茸等的上好药材，还有一匣子御药房配置的丸药，都是些养气补血，静心宁神的方子，还请老太太，太太们笑纳。”谢芳贺道。

　　姜嬷嬷接过霜降手里的包袱，只见包袱上还放了一只绣工精致’福禄双喜’的荷包想来是给她的打赏，仅是这只荷包就值几两银子，心想这位身为未来王妃的堂小姐果然出手阔绰。

　　姜嬷嬷又谢恩了一番，才捧着包袱退下。

　　“这下我也算是过了明路了，可以安心的待在这里送你起程。”等姜嬷嬷走了，谢芳碧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道。

　　“就是让你破费了，那一匣子御药可是有钱也无处取的好东西。”

　　“你和我说什么破费，不过你家太太倒是个明白人。”谢芳贺道

　　“太太一向如此，凡事都办的妥帖，漂亮，让别人说不出一句不好。可能就是太太太能干了，我家老太太十天里边倒是有八天不顺心······”谢芳碧道。

　　不知道是不是世间都是这般，有了能干的人，又总会有不停的给她添乱的人。

　　两人也没有多说，就把这些事情撂开了不再提。

　　崔太君给谢芳贺和崔淑馨选定的出发吉日是六月十二，到了十一的这一天整个撷芳院都收拾妥当，要带走的箱笼都上了编号，路上用不着都贴了封条先行装了车，偌大的撷芳院一下子空了起来。

　　在景福堂正院用过午膳后，崔太君把她留了下来，有话要跟她说。

　　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谢芳贺，崔太君心中细细的叹了一口气，当年这个孩子刚到她身边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十岁的孩子看着才像七八岁。那时她即使知道原因还是在心里迁怒过孙女和孙女婿，堂堂的国公府竟然把唯一的嫡女养成了这个样子。

　　也许这南边真的是芳贺的福地，她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在她的手下长的越来越健康，越来越出挑，直到现在女大十八变之后倾城的风姿，她是又欣慰又骄傲。

　　后来卞氏私底下透出求取的意思的时候，她其实是非常的动心的。一是怕芳贺回了京城之后又要发生什么变故，二是王家是自己的娘家离的近，又是知根知底，把芳贺嫁过去她很是放心。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孙女思女心切，不忍心她们就这么千里相隔，就这么一犹豫间天家就下了赐婚的旨意，让她后悔莫及。

　　在崔太君眼里，八皇子没有什么不好，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一个王妃对谢家来说可有可无，反而不如自己找的称心可靠，更何况隆成帝的指婚明显就是为了让谢氏和八皇子利益陪绑，往后这对夫妻要是恩爱还罢，若是感情不好，那谢家真是打落了牙齿活血吞。

　　“贺儿啊，有些话太外祖想和你说。”崔太君拍着她的手道。

　　看着崔太君的容颜，又想到十年来她的慈爱教诲，谢芳贺双眼一酸仍不住抱住了她的胳膊。

　　“您说，贺儿听着呢。”

　　“这些话我原本不该跟你说，因为你马上就要出嫁的人，这些话听了可能觉得晦气。可是我又怕今日不说，以后会有我后悔的那一天。”崔太君道。

　　“太君您对贺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我好，我又怎么会觉得晦气？”谢芳贺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

　　“对我们女人来说，有两件事情是至关重要的，一件是投胎，另外一件是嫁人。”崔太君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谢芳贺感觉的到平静下的沉重。

　　“可是偏偏是这两件事，我们基本上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的夫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否恩爱，你们是否能一直恩爱下去，这些都不是凭着我们的一厢情愿就能决定的事情。”

　　“有句话说’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太外祖却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在心中留着这份’意难平’。“ 崔太君的话语中有些萧瑟之意。

　　这句话的里的故事，谢芳贺在戏文里听过，说的是一对夫妇成婚之后即使两人相敬如宾，妻子恪守淑妇之职，心里却明白丈夫所爱另有他人，所以心中郁郁不得笑颜的故事。

　　可是她的太外祖父崔阁老一辈子都只有王太君一位正妻，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太君为何会有这样一番感慨？

　　崔太君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她也不恼，却想要借着今天的机会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

　　“你太外祖父一辈子的心胸都在朝堂之上，对这些儿女私情并不看重，让我介怀了一辈子的是你的姑祖母。“

　　谢芳贺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她有一位姑姑嫁去了三江的文家，但是到了三十岁头上就去世了，因为那是太外祖唯一的女儿，太外祖伤心了很久。

　　“我的嬿儿，我教的了她聪慧大方，持家有道，却忘了告诉她男人的心如六月的天，反复无常，去不可追。”

　　王太君见到了女儿的最后一面，崔嬿是流着眼泪去的，她的女儿至死都没有能解开心结。

　　从那以后她开始自责，为什么在女儿出嫁前没有告诉她，等到她想要劝女儿的时候却太晚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她又怎么忍心去告诉女儿这些，出嫁前的嬿儿是那么的高兴，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喜欢的人。

　　后来在孙女和曾孙女出嫁的时候，崔太君却仍然保持了沉默，她害怕自己跟孩子们讲了这些，会让她们那颗忐忑的心变的更加的不安，甚至害怕。

　　可是为什么在今天跟芳贺讲了这些？

　　因为在崔太君的心中芳贺是不一样的，她心中的某一处笃定地告诉她，芳贺能够理解她的嘱咐，并且能把它做好。

　　“你未来的夫君是皇帝的儿子，对他们而言出生时就站在了这世间荣华富贵的最顶端，这世间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无上的满足的，只有那至高的权利，其余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无论何时你要记得太外祖今天说的话，千万不要把自己变成那自怜自艾，忧怨可怜之人，’意难平’三字可谓杀后院女子之无形之刃。”

　　谢芳贺从座椅上站起来，给崔太君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太外祖放心芳贺在这里向您发誓，不管以后会遇到些什么，这一辈子我都是谢芳贺，您的贺儿。”

　　崔太君的眼眶变红了，可是这位经历过许多的女人最终还是没有流下眼泪，只是强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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