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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无银
乔小佩终是一溜烟地就跑远了，乔根全的脸色不禁变得讪讪起来。
待傅娘子走开后，他才凑到乔刘氏跟前，道：“不过宰几头猪罢了，哥哥嫂嫂竟还请了家里的孩子来，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他们都不怕咱两家吃了半头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乔刘氏打趣一笑，接着垂下头来，暗道：“这哥哥嫂嫂一家，如今竟变得愈发地通情达理起来了。”
话虽如此，可等乔刘氏接着转回灶上帮着盛菜，见乔小遇炒的肉竟有实实在在的几大碗后，却又有些不自然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心的汗，笑道：“你这心实孩子，待会儿我与你三婶家的那几个猴崽子可真要把你家吃穷了！”
“怎么会呢？”乔小遇回头一笑，指着小灶边煨热着的两只罐子说道：“那里头还煮了排骨呢，准够吃的。”
“你这……”乔刘氏咂了咂舌，接着手中却被乔小遇塞了半碗葱段过来。
“二婶，麻烦你往罐子里放点葱段吧，我手上还忙着哩。”乔小遇话音清浅，手上又开始翻动起锅铲来。
乔刘氏闻言不由沉了眉色，旋即又忍不住眯眼轻笑起来。
村里年节前请人杀猪吃宰猪饭是惯例，只一些人家的猪仔若是不大，便只请过来帮忙的人，而主人家里做饭也不过炒两碗肉，另带些猪肝、猪心之类的便好了。
乔刘氏没想到，依乔冉安家里的情况，招待人竟能做到这份上。她走到傅娘子跟前，佯出无奈神色，道：“嫂子，你家小遇做菜可真是……”
“真是好吃吧。”傅娘子不曾抬眼看她，接过话头的语气里是一种骄傲意味。
乔刘氏愣了片刻，忙笑意堆叠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以免生尴尬。
直等各自都到了桌边坐下，见得傅娘子热情地给客人夹菜的情形后，乔刘氏方才反应过来，这招待的事并非乔小遇自作主张。
因着人太多的缘故，吃席被分成了两桌，而如乔小佩一般年纪的几个孩子，却是在桌上夹了尖尖的一碗肉后，便心满意足地蹲到院子里去吃了。
被请来吃饭的乔陈氏瞥了眼自家儿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脸色微红，一边对傅娘子招呼道：“嫂子快坐下来吃吧，旁桌的少了菜，他们自会去盛。”
乔根全笑着对他媳妇乔陈氏眨了眨眼，也跟着道：“嫂子快去吃吧，我会帮忙招呼的，自家人就别那么客气了。”
“哎，那好。”傅娘子应了声，见着客人吃得面露欢喜，终才收了心坐下来。
乔陈氏破天荒地给乔阿婆夹了块排骨肉后，敛了几分喜乐神色，对傅娘子说起自己早上忙着照顾孩子，没时间过来帮忙的抱歉话后，却又转过话头，道：“嫂子今早有这时间忙，却也亏得何里正没来烦你家哩。”
傅娘子闻言呵笑了声，心下并不准备应过这个话题，接着低头夹菜吃饭。
桌上气氛倏然凝滞了几分，乔小遇且听得自己口中嚼脆骨的“咯嘣”声响竟那般明显，动作亦不由得放缓下来，余光自几位长辈的面上悄悄划过。
乔阿婆斜睨了眼多话的儿媳，一边用筷子轻将那块摆在饭粒上方的排骨给扒开了去，一边不满地叨念道：“我牙都快掉光了，你怎么给我夹肉吃？”
“年纪不在，我这糊涂人便不该到冉安家里来凑热闹的，现下嚼些米饭和甜瓜也就够饱了。”乔阿婆对傅娘子轻笑了笑，道。
她话中有话，终归下了乔陈氏的面子。
乔小遇见两个婶子均绷了脸色，不再同之前那般做孝敬模样了，便笑道：“阿婆可以吃些猪肝，我给剁碎了混着韭菜藤炒的。”
“小遇说得是。”傅娘子笑着看了一眼女儿，随即稍立了身给乔阿婆舀了两匙猪肝。
然而乔陈氏终究没能憋忍住心下想说的话，她轻搅了搅碗里的饭食，对乔刘氏道：“二嫂今早也过来帮忙了，却不知方才县衙的兵差带了兽医来村里的事情吧。”
她这话音一落，桌上几人均不由得将视线轻转过来……
“没想到陆桓的动作还挺快的。”乔小遇低下头来，嘴唇轻抿着，继续听乔陈氏说话。
“人是径直往乔长田家里去的哩，你们是没瞧见何里正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乔陈氏侧头小心地看了一眼乔阿婆，接着道：“说来，咱们竟不知官府还有心管到乔家村这乡野之地的……这里正之职，也不知何家还做不做得成。”
“兽医去乔长田家里？”傅娘子听得前言，与乔刘氏一般都提了神，口中不约而同地问道。
“看来嫂子是真的不知道这事……”乔陈氏话音微顿，面上转为一副了然神情，呵笑道：“整村里的人都去凑看这热闹了。”
“早上依旧还打着擂台呢，而何里正此番纠合的人手可不止有他们何家人了，小遇的那几个亲叔伯也跟着去了，直似一副要将人拉下马的架势。菜粉嫂子又指巴着叫宝树来请你们过去，被我一嘴回去了……”
“我就说你家忙着宰猪，哪得闲过去听她发号呢。”乔陈氏邀功似的笑了笑。
乔小遇见乔陈氏话说得急，舌燥间本是想低头去喝一口排骨汤的，没想一旁的乔阿婆却生了怒，直将手中的碗砰地顿在了桌上。
“你道菜粉娘子是在发号，我且看你还是个唱戏的呢，这都还唱到别人家里来了。”乔阿婆的脸色如同初冬晨时那结了一层冰晶的黄浆泥一般，又冷又硬。
乔小遇知道乔阿婆向来不喜人搬弄是非，只此番确算得是当着外人的面亲自教训儿媳了……
乔陈氏的面子已然挂不住，又惊又怒的眼神缓地飘至里乔根全他们所在的那桌席面上，见男人们粗嗓开笑，全然不曾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形，她又连忙将眼中的泪给憋了回去。
“我这也不是看不惯菜粉嫂子浑水摸鱼，净欺负老实人不是么……”乔陈氏话音低沉地道，而脑袋却是越埋越低。
“你当我们几个都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乔阿婆没好气地轻哼了声，道：“既然兽医已到了村里，相信长田家的牛究竟染的什么病症，很快就会有个说法，你也最好别去凑热闹了。”
乔陈氏闻言，鼻息不由得微重，而她极力忍耐的泣音落至傅娘子耳中，却教傅娘子有些无所适从。
乔陈氏话说得好听，好似是在帮着傅娘子一家般，可即便是如乔小佩这样的半大孩子，也能想象得到村里人的那些闲言碎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风向……
左右是乔冉安家嘴上虽将大黄牛得病的缘由往自家身上揽了些，心里却是惴惴不安的，否则也不会回头就决定将家里的猪全宰了的话。
而与此同时，乔长田家这样迫着人，便有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敢情这几日都是存了意蒙着村里人的……
“大家伙也是关心牛疫来着，我且没有多想，阿婆也别多想。”傅娘子抿唇掩过苦色，给乔阿婆夹了块甜瓜放入碗中，道：“您尝尝，这是小遇用甑子蒸的，不生不稀，味道也比用水煮的还要甜上许多哩。”
乔阿婆沉叹了口气，面色虽还未见好，只她到底重新拿起了筷子……
一旁的乔刘氏见状，也跟着在旁夸赞道：“小遇做厨这样会花心思，味道又好，我瞧着可实在是羡慕得紧。我家那姑娘便不指望了，倒是那混世魔王，日后若能娶到如小遇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媳妇，我便能跟着享福了。”
傅娘子心知乔刘氏是存意缓和席上气氛，但说的也并非全都是些场面话，是以面上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道：“你且别夸了，这孩子主意大起来，却比她妹妹还要教人头疼。”
“怎会？”众人跟着轻笑出声，只乔陈氏的笑意浮得有几分迟缓，似还未从乔阿婆的训斥中缓过神来。
“对了，嫂嫂，我听着冉安哥的意思，你家里这回宰的四头猪竟是打算自己腌了留着的？”乔刘氏问道。
傅娘子轻轻颔首，道：“我们去打听了，近来猪肉价低得很，倒不如等过段日子，瞧瞧腌肉能不能卖出去。”
“那我家根茂倒可以帮忙来着，他手劲在，且腌的肉既不过咸，也能存得住。”
傅娘子眼神微亮，连连点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小遇她爹腌的肉就是放在通风口挂着也会生虫，也是气人得紧了。”
乔小遇闷头吃饭，且瞧着乔刘氏与乔陈氏这对妯娌眉眼间神色不同，心下不禁低嘘。好的是，乔刘氏见弟妹闷言不语，还是试着将话题扯到乔陈氏身上。
“弟妹，正好咱家里没事，吃过饭后嫂嫂家里还要灌猪肠子，你便也来跟着帮忙吧……”乔刘氏看了眼她这个不懂什么人情的妯娌一眼，话音温和地道：“至于那几个捣蛋孩子，便请娘帮我们两家照应一下吧。”
“行，你们且忙自己的。”乔阿婆笑应了声，只到底没那心思去看乔陈氏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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