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乔小遇轻吸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她娘，道：“盛家庄是什么地方？主仆分明，哪里轮得着下人去评判主人家的事？这是盛家庄治下不严？可您也瞧见了，在咱们进庄子时，那婆子却是四处谨守规矩的。”

　　“这……他们不过是为主人家抱两句不平之语罢了。”傅娘子的话音终究带了几分不确定，舌尖轻触得齿壁却似被扎到了一般猛地收回。

　　“我们不过是户普通人家罢了，人与我们抱不平？”乔小遇冷嗤了声，面上转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可咱们还不是被人安排着去了宴上，被动或主动地宣扬了一波盛家庄的好处……”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您即便不曾见着盛大娘子昨日来盛家庄求助的情景，却也似亲眼目睹了一般。左右盛家庄放出来的消息是什么，众人都在脸上摆出了一副深信无疑的模样。”

　　乔小遇摊了摊手，又道：“且在宴上，您可曾听到人说半句关于盛二姑娘清誉有损的话？我默然听过半晌，却不曾察觉到这一点……敢情盛大娘子全然成了个心存冲撞，特地回娘家撒泼的妇人了？”

　　“可这当中有什么干系？”傅娘子不解地紧蹙了眉，终究收了帮盛家说话的心思。

　　乔小遇的眸色清浅，语气不甚在意地道：“我怎知晓……只此事的结果很明显了，关于那位盛二姑娘与表少爷的事没几个人当真，回娘家寻子闹事的盛大娘子则成了一个以为自个儿脑子比算盘还要计得清楚的人。”

　　“如我们这样的外人，都觉着陆家母子忘恩负义，这便是盛家所求。”乔小遇抿唇摊手道：“或许还不仅如此呢。”

　　闻言，傅娘子与乔冉安不由得面面相觑，脸色一阵变幻。

　　“没想这里头竟还有这许多曲折……便因为在这样一个当口来了盛家庄，所以人才不好拒了我们的吧。”傅娘子可算得明白过来了几分，缓声轻嘘道。

　　“这些人的花花肠子，竟是比猪肠子还要长的？”乔冉安鄙夷出声。到底他篮子里还背了盛家庄所送的两只鸡腿和一块豆腐，以至于这话音连同他的动作都显得低浅异常。

　　傅娘子皱眉道：“即便这事是盛家有意为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到底是那个陆家的表少爷惹出来的事……”

　　“那位陆家的表少爷如何？”乔小遇虽知她娘是个难收心回来的人，可当下却不知从哪里紧憋了口气，道：“可昨儿傍晚时，爹娘都还夸他来着，什么心存孝道、有情有义……”

　　饶是傅娘子与乔冉安的脑子再怎么难转得过弯来，却还是将他们认知中的“表少爷”与那个猎了头野猪送与自家的少年郎给对应了起来。

　　“竟有这样巧的事？”

　　傅娘子面上笑意微滞，尴尬的眸光但与女儿那蕴了几分无奈意味的双眼相触，忙将自己面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虽问说这种“对应”太过巧合，然话音方落的傅娘子紧跟着便想到了昨晚与女儿的那段对话来：

　　“为何要去盛家庄卖？人若是不要，那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陆桓与我说，这两日盛家庄上有桩喜事来着……”

　　傅娘子与乔冉安相视一眼，然腹中之语尽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诚然，乔小遇虽不曾将进山得遇陆桓的一应细节都讲与乔冉安夫妻俩听，也不曾提起陆桓对于盛家庄的评价——当中有淡化、有失实，但在乔冉安夫妻俩不曾将那种“对应”建立起来之前，陆桓完全就是个为了给母亲猎块麕皮补靴而孤身进山的少年郎。

　　默然，或许才是结束话题的最佳方式。

　　傅娘子与乔冉安不再开口提及盛家庄的事，也因着心存尴尬的缘故，不再评价陆桓。

　　直到离清水镇上近了，傅娘子才问起乔冉安：“对了，袁大娘子离开镇上后，那裁缝铺子是暂时关了，还是另盘给别家做段时日？”

　　乔冉安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曾问。想来当时的情况那般紧急，想立马就把铺面盘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且生意也不好做了。”

　　傅娘子轻轻颔首，道：“我是听说她那二姑娘有孕在身，腊月上孩子便出世了……袁大娘子帮了咱家这么多，如今我们也算得了点闲钱，便想给她捎些小孩子穿的帽子袄子什么的过去。”

　　“可我只晓得她二姑娘家住在泗淮县上，姑爷做的木具生意，旁的却是不清楚了。”傅娘子的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而眼神则是朝乔小遇的方向探过来的。

　　“那便去镇上寻人问问吧。”乔冉安一向对傅娘子是言听计从，当下略想了想，亦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傅娘子心里低嘘一声，她便知这种事问乔冉安是毫无建议性可言的，是以眉间神色轻凝，转而笑眯眯地问女儿道：“小遇，你觉着呢？”

　　方才她出言提说时，便已瞧见女儿眉色紧蹙，想及自己口中这所谓的“闲钱”还是女儿赚来的，便想着问她一问。

　　“娘，咱家这点闲钱都不够用的。”乔小遇低叹出声道。

　　她这是要反对么？

　　傅娘子心下如此以为，接着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自己捎的东西也就是两三样，当花不了多少钱时，又听乔小遇道：“再说袁大娘原本就是做这门营生的，她孙儿又怎会缺这些东西？”

　　“说的也是。”傅娘子的话音变得讪讪起来，似混了口唾沫般重新往喉咙口处咽了回去。

　　乔小遇侧头看了眼她娘眸底的那抹失落之色，轻笑道：“你若想送东西，也当送些大娘家里可能缺的……”

　　“大娘家里条件可比咱家好多哩，还会缺什么不成？”傅娘子的神色终变得和暖了几分，她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的头，笑道。

　　“这可不见得。”乔小遇眉眼轻弯，说道。

　　只傅娘子却已然打消了送东西的念头，且当女儿不过说的玩笑话罢了。

　　似乎从来只有别人帮衬自己的份，而自家能还上的恩情却少得可怜……

　　傅娘子且感受着那个被她放在怀中的钱袋子渐有了与她的身体相近的温度，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来。

　　一旁的乔冉安还出声安慰她：“你也别多想了，袁大娘子从来便不是个计较的人。”

　　夫妻俩开始说起絮叨话，脚上步子便也慢了几分。

　　走在前头的乔小遇听了片刻后，却是顾自轻喃：“许是经了菜粉婶子硬自拖了家里进泥坑的事后，娘便不由得愈发感念起袁大娘的恩情来。只娘心里堵了口气，不曾细想事情的关节主要是在乔宝树身上……”

　　乔小遇看得出，她娘的性子已比从前已少了许多计较，多了几分宽和，却终究定不下那个心思与长田叔家里疏远。

　　比如现下爹娘口中所念叨的，便是何里正为着乔长田家的牛是否得了疫病的事去寻他们，可家中只有小妹在，怕是会为此为难乔长田家……

　　“爹，娘，其实长田叔家的牛若没有染疫，他家中自有兄弟亲戚为其出头，你们暂不必担心。可若真得了牛疫，咱家再牵扯进去可就不好了。”乔小遇眸色略沉地道。

　　“不会吧，没来由的怎就染上牛疫了呢？”傅娘子话音嗫嚅，似乎不曾有过此中设想。

　　乔小遇本想道说“怎么就不可能”的话，只念及自己并非医官，哪里有说这话的资格，便只道：“可万一呢？”

　　“万一真染了牛疫，村里人会否觉着爹娘存心袒护长田叔家，而不惜使村里的牛畜都染了病呢？”

　　乔冉安夫妻俩闻言不禁木愣了片刻……

　　若村中当真发生疫情，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乔冉安夫妻俩与村里的许多人家一般心存侥幸，不过想着牛疫当不会传得如此之快罢了。

　　然而提说侥幸一词，便往往意味着事情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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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清水镇上后，乔冉安夫妻俩的脚步不由得微顿。

　　“比起上次来时，这镇上已是冷清许多。”乔冉安低叹出声，面上难掩凝滞之感。

　　比起乔冉安，傅娘子对镇上的情景还要熟悉些，她指着几家临街的已歇业的铺子说道：“这几家平日里是卖农具与竹器的，倒不知是不是生意做不下去了才关的门。”

　　一股毫无征兆的恐慌感自夫妻俩的心底弥漫而起……

　　恰似一团乌黑的阴云，只由风轻挟着，便在不知不觉中将那轮泛着清辉的明月遮挡而去。

　　乔小遇她爹娘还未等得往米粮店里换些糙米等物，便忙着往镇上杀猪的胡老四家里奔……

　　胡老四家院中搭着许多竹竿，上头全沥挂着些猪肠与腌肉，而他家门口的小摊上，却不过摆了几节排骨作样子，也没个人看着。

　　“都没人来买猪肉了，大家伙心里可都怕了。”

　　胡老四唤他娘子给乔冉安一家倒了些白开水解渴，接着说道：“我收了赶猪人的钱，这猪肉也没问题，便也不好得悔口的不是？卖不出去，便只能自己腌了留着，放在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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