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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报
乔小遇但看着黑风伸长了脖颈往花丛上凑，倒不论身处枝桠丛中难以转悠回过，呵笑道：“想来也不仅有牛嚼牡丹的说法，马也贪吃酒瓶花。”
“早说它是头蠢马了。”陆桓含笑的目光自黑风身上收回，话音假意轻嗤。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山洞，但见石台上摆着的那些鱼兔之肉，眼神微亮，问道：“这些便是你这两日在野山林里捉的？”
“是啊……”乔小遇微扬起脸，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那太好了，今晚咱们就烤兔子吃！”
见陆桓欣喜异常地将手朝石台当中最为肥硕的那只兔子伸去，乔小遇连忙出声相阻。
陆桓皱了皱眉，不解地道：“怎么了？”
乔小遇微愣，想着总不好得说是自己舍不得，当下讪笑了笑，晶莹的目光转向陆桓的双手，说道：“你的手似乎还没有洗过。”
她言辞简练，装得一本正经，终教陆桓将手伸了回来。只陆桓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并无半点“我的泥手确实不适合去拿东西”的意识。
“想来她家里的日子确是十分难捱。”陆桓淡淡地摇了摇头，莫名想及自己家里的情形，心下暗叹：“若没了舅舅家的扶持，我与母亲会落至何种地步呢？”
许不至于到乔小遇这般需为了生计发愁的境地，可所陷周遭乃是由人情勾织起来的荆棘网，终好不到哪里去。
陆桓稍稍弓身，将手中的弓箭放靠向石台，似随口一说：“今晚早些歇息，明儿清晨你且等我一等，我猎一头野猪与你带回家去。”
乔小遇闻言不由得张了张嘴，直觉着自己紧抑的心口忽得了几分松泛的喜悦感，道：“你说真的？便当是救命之恩？”
听得“救命之恩”四字，陆桓却是皱眉鄙语：“一头野猪，怎能与我的命相提并论？”
乔小遇没忍住扶额，觉着眼前这人实有几分自命不凡……
“野猪只是为了换烤兔吃的。”陆桓轻笑了笑，旋才回头静静地看向乔小遇。
他的眼似月光一般温和平静，同时又存了一种清清淡淡的疏离感。
乔小遇清楚这种疏离感的来源是什么——盛家庄是什么地方？陆桓的父亲既能迎盛氏进门，想来门户昌隆，自不是她能触及的。
不过现下她心里并未因这当中的差距而生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觉得欣喜。至于日后，深知自身所立之地的乔小遇亦不曾因这种差距感而生过退怯之心——当然，这是后话。
陆桓主动提说猎头野猪与她，足令乔小遇忽略过麕肉的事，不然她直怀疑自己会与妹妹一般，心头尽嘀咕着些刻薄而无奈的话。
至于那所谓的野猪不能与他的命相提并论的言论，乔小遇只当是陆桓的笑语罢了，并不曾想过“野猪既抵的晚饭，那救命之恩又当何以为报”这样一个问题。
“野兔相对值些钱，不如我换了煮鱼？”乔小遇眯笑了笑，但看着陆桓倏然僵滞下去的神情，生怕他拒绝，连忙出言补充道：“你若想吃烤的，我还捉了些石蚌……”
陆桓没想乔小遇竟计较到了这种份上，脸色一阵默然。
“随你。”陆桓从牙缝里生冷地蹦出两个字，接着又问道：“山下有水么？”
“有条小溪。”乔小遇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罐，话音里多了几分讨好之意，对陆桓笑道：“我要去山下盛水煮鱼，你可要一起？”
“嗯。”陆桓淡淡地点了点头。
乔小遇垂眸低笑，知道自己方才说及陆桓手泥的话，终是被他听进心里了。
……
陆桓不远不近地跟在乔小遇身后，且听了乔小遇对他出言叮嘱些类似于路上松毛太多，最好扶了道旁的松树缓行的话后，眉间轻蹙了蹙，出声打断道：“你且走你的。”
“呵……”乔小遇倒呵了口气，不再多言。
她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倏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噗通”声响，眸中笑意终掩饰不住，道：“你且还嫌人唠叨？”
陆桓口中轻嘶着气，闻言亦不由得笑话起自己，道：“算来，今日已摔了两回狗啃泥了……我也当真是个蠢人！”
话音轻落，陆桓的神思不由飘向别处……等乔小遇上前来搀将他，他似才反应过来的一般，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一日间，他似已骂过自己许多次“蠢人”，乃至于自嘲成惯，不经意间便脱口而出。
“你坐着发什么怔呢？”乔小遇笑意清浅，待她视及陆桓面上的那抹惆怅之色后，话音紧凝道：“你怎么了？莫不是之前掉土坑里时伤着了？”
“不是，走吧。”陆桓低声摇头，紧抑了情绪道。
见他转而走在自己前面，乔小遇终不过抿了抿唇，不曾多问。然她心里却忍不住多想：“若进山射麕仅是为了取那麕皮帮母亲补靴，陆桓的情绪并不至于这般——介怀什么，压抑什么。”
但见陆桓终依了她的话，行路时仔细扶了青松，乔小遇的眉眼不禁笑弯了弯，仿佛被云层遮过半边的月盘般，泛着清亮的辉芒。
……
流声缓缓，使得这片空静的山多了几分绵延之感。
陆桓蹲在石板岸上，掬水洗面，待因晒了一日太阳而渗出的那些类似于盐的硌手物被清洗了些去后，心下才多了几分舒适感。
然他神情愉悦地往溪中再去捧水时，一块像极了黑石头偏又带了一种滑腻感的东西竟被水流给冲进了他掌心里……陆桓愣了愣眼，随之发现手里的水竟渐渐染上一层血色，而血色的来源则是一处断裂的伤口！
“啊！”陆桓惊叫着把手里的石蚌脑袋丢开，一时间神色无措，直与白间掉落坑洞时，提心防着野物觅食而至的情形差不多了。
“你怎么了？”乔小遇抬头朝问他道。
陆桓暂抑不下唇齿间的轻颤，只得紧抿了唇，不作回应。此时的他直觉着后背发麻，掌心的那股滑腻感似已传遍了半条胳膊……
陆桓想要俯身洗净，只视线朝斜侧方的乔小遇看去后，心下却又不想洗了。
但见乔小遇手起刀落，一只只青黑的石蚌便是挣扎无用，终是一个少了头、多道切口的结局后，陆桓不禁有些发怵，颤声呵笑道：“没想石蚌竟是这样宰的，你这刀使得也太有……太有节奏了。”
“啊？你既仗着一把弓箭就敢来野山林中打猎，怎还会怕石蚌？”乔小遇顿住手中动作，惊讶出声，而一双似清溪般明净的眸子则笑意盈盈地看向陆桓。
陆桓语塞片刻，才试着平缓了下自己的呼吸，凝声辩解道：“这不一样……我虽吃过石蚌，却没见过是怎么个宰法。”
轻“哦”了声，乔小遇重新低了头去，只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陆桓脸色一沉，而额发滴水下来，仿佛带了丝冷气。他指了指乔小遇，寻思着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怕的东西？比如蛇、八角虫、耗子？”
乔小遇故作正色地摇了摇头，道：“有是有的，只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怕。”
“为了泡药酒，我与妹妹打过蛇。八角虫？割猪草时随便往玉米地一钻，哪次出来不是被这东西咬几口的？至于耗子，夜里我家楼板上四处都有跑的……”
“有时你夜里起来想倒口凉水喝，没准耗子就从你脚背上爬过。”乔小遇话音轻快，可陆桓听得她此般形容，神色却是愈发地青了。
乔小遇强忍着笑，一边倒似故意的，径直拿过一只砍了头的石蚌剥起皮来！
见石蚌抽动着四肢，陆桓直怀疑这无头石蚌也是能感受到剥皮的痛苦的……
凉风袭来，陆桓的手臂上复又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吸了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然身后尽是荆棘丛，陆桓被刺扎得一疼，脚板又是下意识一跳！
“可至于么？”乔小遇抬眼瞧得陆桓慌慌张张地往上游跑的情形，特意将一只已剥了青黑之皮的石蚌朝他扬了扬。
陆桓咽了口唾沫，尴尬地偏侧过头去，一边朝乔小遇摆了摆手，道：“别让我再瞧见了！”
乔小遇闻言，口中笑声不再遮掩，而陆桓却不再应话了，只冷着脸继续掬水洗面。
“在上游才算是不必提心了，至少不会猝不及防地冲流下丑石蚌的脑袋与内脏来。”陆桓心下如此作想，紧绷的神色终得了几分松缓。
清溪表面反射出碎珠般的光芒，将陆桓的侧脸线条映得分明。听得溪声哗啦，陆桓似觉着有这么一段停驻了的时光，原在他心头紧驻的复杂情绪竟被溪流冲走了……
他稍稍侧过头来，见乔小遇俯了身正专注地清洗着石蚌，终不再似最初那般惊惧。
“宰好的石蚌尽是粉肉，如何能联想到之前它那丑陋的模样以及乔小遇粗|暴的处理方式？”陆桓轻蹙了蹙眉，眼尾处渐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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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池鱼思故渊、Z和兮兮的评论，还有陌上蝶舞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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