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陆桓闻言扬了扬眉，目光定定地看向乔小遇，默然着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你这黑马脾气怎么样？”

　　陆桓以为乔小遇改了主意，话音愈显得平和地道：“蠢马哪里有什么脾气，是个人许都能将它牵走。”

　　乔小遇亲“嗯”了声，接着折过了身。

　　眼见着女孩儿的身形消失，陆桓掀了掀眼皮，忙出声喊道：“你这便走了？你且快些带人回来……不是，你且先回来，我那马背上有个水囊，你且将它与弓箭一并丢下来啊！”

　　陆桓说这话时，直觉着嗓子眼处的肉壁因缺水而黏作一处，而随着气声上涌，竟生出一种被撕扯的剧痛感。

　　到底是个陌生人……

　　陆桓忽而存了一种担忧，便怕来人只寻思着将黑风牵走，却不见得愿意去盛家庄帮忙报信。如此，那还不如告诉这个陌生人，黑风脾气暴烈，生人难以靠近。

　　逢得生机，后才对人心存防备——且听着黑风不安地在原地踱行的蹄声，陆桓心思渐沉，“牵走了也好，省得这蠢马被野物咬死……”

　　“噗通！”

　　陆桓为这一道打落在枯木枝叶上的声音吸引过去，不想竟是一条绳子，他的眸色不由得亮了起来，抬头对乔小遇问道：“你竟然带了绳子？怎么不早说？”

　　“我还带了锄头……若你不想让我拉你上来，锄头也是可以留给你的。”乔小遇蹲在土坑边缘，话音不急不缓地道；“只不知你还存了多少力气，等你在这土壁上挖开几个坑口后，是否还能撑着爬上来。”

　　她的神色一本正经，然语气戏谑，陆桓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陆桓皱眉道：“可你怎么拉得动我？”

　　“这人可是个痴的？”乔小遇心中狐疑着，然眉间笑意愈盛，直问陆桓道：“你既呼声求人救命，等人来了却只想着自救，这算怎么一回事？”

　　但瞧着少年怔怔出神的模样，乔小遇伸手摇了摇绳子，将少年的思绪拉将回来，“你且用绳子拴住身体，待会儿绳子轻动，便试着蹬下土壁，别让绳子把自己勒伤……”

　　乔小遇说完便又折身回返，陆桓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

　　“好了么？”

　　“稍等。”陆桓应了声，垂目瞥过已围过自己半圈腰身的绳子，手中动作忽又顿住，接着竟将他先前所剥下的那块麕皮给拿上，这才系紧了绳子，对乔小遇说道：“可以了。”

　　不过两个呼吸，陆桓没想自己竟已被拉出坑底！

　　“这姑娘瞧着弱不禁风，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陆桓心头正惊疑着，可待他瞧见绳子的另一头竟是系在黑风脖子上的，一时不由轻笑出声。

　　因这一声轻笑，马蹄骤停时陆桓摔落在地，口中可不知吸进了多少灰土泥渣。

　　乔小遇回头看了眼他那般狼狈模样，低头极力忍笑。她将绳套从黑风脖子上取下，试着轻轻挠过马颈处，不想黑风竟亲昵地朝她靠了靠……

　　“这马怎么是蠢的呢？你掉坑时，它都不曾舍得离开。”乔小遇偏头看了看陆桓，旋才牵着得黑风朝他走来。

　　乔小遇将马背上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陆桓，问道：“你竟是一个人进山的？”

　　“你既进得，我又怎么进不得？”陆桓轻笑，紧将自己口中的泥吐出去后，连灌了几大口水，才觉着力气恢复了些。他简要地提了两句自己为何会掉落在坑里的原因后，旋即拾起身旁的麕皮，对乔小遇说道：“咱们走吧。”

　　可乔小遇却顿住了脚步，视线从他手里的麕皮上掠过，接着问道：“那土坑里的山麕你不要了？”

　　陆桓摇了摇头，僵沉的视线侧到一旁。

　　“你怎么舍得……”乔小遇话音微转，眼中复又浮上喜意，“你若不要了，那便留给我，可行？”

　　她见陆桓默不出声，便当他已然允下，只不好意思叫陆桓再次下坑，便道：“你且在上头等我一等，待我将麕肉捆缚住，你便帮我接应下，可好？”

　　话音轻落，乔小遇便要伸手去拿陆桓手里的绳套……

　　“天已擦黑，再耽搁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麕肉不要也罢。”

　　陆桓话音微沉，眸中情绪翻涌，但瞧着乔小遇面上依旧一副流连之色，淡声补充道：“那山麕被我剥了皮后，已招惹来了不少虫蚁，加之烈日暴晒，已要不成了。”

　　闻言，乔小遇不由得颓丧起来，目光重新落在陆桓手头提着的麕皮上……

　　“这个我不能给你。”陆桓凝声说道。

　　“我也没向你要啊……何况为了这头山麕你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我又怎么好开口。”

　　乔小遇抿了抿唇，见陆桓那张因被污泥与血迹遮染住而看不清容貌的脸上漾起一抹促狭笑意，喃喃说道：“可惜那头被你丢弃的山麕，如何也能卖五两银子的。”

　　丢弃？

　　陆桓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你家中缺钱使？”他轻缩了缩瞳孔，不妨乔小遇竟轻点了点头——那般坦然的模样，全然不曾意识到当中问题便也罢了，偏还觉着“缺钱使”的情形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陆桓语塞片刻，才又凝眉说道：“便是缺钱使，那头山麕你也不好得带回家去……走吧。”

　　一旁的黑风亦扬了前蹄，甩了甩后颈处的鬓毛，似乎在催促乔小遇快些离开。

　　“怎么说丢就丢了呢……”一路上，乔小遇心下依旧忍不住暗暗嘀咕，连瞅了几次坐在马背上的陆桓。

　　见此情状，陆桓心间有些忍不住发笑，问道：“你真不打算上来骑马？”

　　“我不会……你且自己骑吧。”乔小遇但瞥过陆桓衣裳上所沾的那些鲜血，皱眉拒绝道：“我若身上沾了血迹，待归家时教我爹娘瞧见，可不知道怎么个慌法呢。”

　　陆桓不再相劝，只翻身下马，将乔小遇的篮子提到马背上挂着，道：“这样能走快些。”

　　乔小遇身上一松，心知他是好意，便也没说什么推辞之语。

　　两人路上又说了些话，渐多了几分熟悉。

　　“你家是盛家庄的？又怎么姓陆？”乔小遇抬眼问陆桓道。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盛家庄的？”陆桓自嘲道：“盛家庄是我舅舅家所在之处，只今后与我陆桓却是没什么牵扯了……”

　　他这话有些奇怪，乔小遇轻抬了眼，见陆桓下颌处的线条分明，但却带了一种紧绷感，自知触碰到了人不愿多说的话题，于是转言道：“你一个人进山，便只是为了捕一头山麕？”

　　陆桓闻言轻“嗯”了声，黑沉的眸里似有什么碎裂了般，直刺人得紧……

　　“乔小遇，你难道不知山麕是时人求亲时所用的礼聘之物？”①

　　“求亲？”乔小遇怔了怔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渐凉的空气中一阵沉默，乔小遇觉着十分尴尬，好在陆桓已重新侧过了脸去。

　　“当然，若是没有山麕，也可用羔羊代替……”陆桓淡笑着解释道。他后脊似修竹般挺直，缓随着轻扬的马蹄步子微微颤抖——然在他斜后方的乔小遇眼瞧着这情形，却知陆桓定在取笑她。

　　她才来这地方多久，哪里打听过这些东西？

　　乔小遇捂了捂脸，苍白的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羞窘之色——所以她方才，竟还想让人把用来求亲的麕肉送给自己？

　　“所以你来射山麕，是想对哪家姑娘求亲么？麕皮也可替了那麕肉是么？”乔小遇话音轻扬。

　　陆桓后脊一僵，继续驭马超前走了一小段路，才出言否认道：“这麕皮是我留给我娘补靴的……她那双短靴，是当初家父向盛家求娶母亲时所用的山麕皮做的，只她一直舍不得穿，不过闲时拿出来瞧上一瞧……”

　　陆桓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也算是睹物思人”的话后，才继续说道：“前两天我瞧着皴裂了，这才进山来，想为我娘寻上一头。”

　　“原来如此……”乔小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也是极孝顺了。”

　　陆桓涩然一笑，没有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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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终于回到了山洞。

　　乔小遇见陆桓并不拴马，而黑风径直便往老虎草的方向奔去，连忙低呼出声：“别吃那丛老虎草！”

　　“一丛草罢了。”陆桓回头随意瞥过，却还是吹了声口哨，将那匹衔了团草在口中咀嚼不停的大黑马唤了过来。

　　“你不知道，山顶上的这片地方便只有这里有丛老虎草，我得用它来编草篓子……”乔小遇轻叹出声，瞧着黑风嚼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禁气瞪了它一眼。

　　陆桓见状，不禁摇头失笑。他扯过马绳将其结短了些，确定黑风不会因此而被绊到，才拍了拍黑风的背，示意它下山寻草吃。

　　见大黑马转动着湿漉漉的大黑眼，乔小遇眉间不禁浮起了一抹笑意。

　　夜色已近，漫山野林仿佛浸润在一层清淡的浮光之中。

　　恣意四奔的蠢马，在林中窜来窜去，惊起飞鸟，搅乱松毛，偏这厮还是个“不懂风情”的，吃草便也罢了，连储了甜汁的酒瓶花也逃不过它的大板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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