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作者:儿童的铲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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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道热肠


      乔小遇紧忙将没入河中的衣服拖上来,扔在木盆里,便朝家门口的方向跑去。

      “何里正,您怎么来了?”乔小遇轻推开院门,眼瞥过那坐在门槛上数石子数的小妹,才将目光探向何里正等人。

      “姐姐,何里正这是带人来家里收土豆呢。”说话间,乔小佩已紧忙从门槛上挪下来,一边脚踢开小碎石子,对何照熊等人说道:“何里正,你们要不进屋喝点水吧。”

      何照熊摆了摆手,突出的颧骨上扯皱起几道笑纹,道:“不必了不必了,就你们姊妹俩在家,你爹娘他们也没回来,卖土豆这事也得大人做主。”

      旋即他稍稍侧身,指着身后的几个男子对乔小遇说道:“这些人是隔壁县里过来收土豆的。我心想着今年你家算是这村里早些挖起土豆的,便领了人过来看看,哪不妨你爹娘不在。”

      “瞧这情形,他们应当还在地里帮着你长田叔家做活吧……”何照熊和暖笑着,只挂着这抹笑意的面颊太过瘦窄,倒反让人觉着这蜡黄的面皮下掩着一种不快与刻薄劲儿。

      乔小遇知道,这何照熊平日里常与家中子弟甚多的乔长田过不去,便说其弟乔长水还未结成亲事只在家蹲着凭白耽搁年纪的那些年,这何照熊可没少过奚落之语……

      今日既提说及爹娘去帮着长田叔家做活的事,这何照熊的话音便算如何热切,可心底却不知是怎么想的呢。

      何氏本不是村里的大姓,但因着家门殷实,何姓人家反而当了里正,做了乔家村的主。若在从前,这何照熊亲自领了买土豆的人前来介绍门路,乔小遇兴许还只当人是热心肠,可现下……

      人既不打算进屋坐一坐,乔小遇便也没那心思招待了。

      她抿唇轻笑了笑,对何照熊道:“也是,家里大人没回来,我们姐妹是做不了主的,只是麻烦何里正白白带人往家里跑这一趟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何照熊闻言面上笑意愈盛,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左右你这几个收土豆的叔伯会在我家里住几日,我既带他们来过,那等明天你爹娘在家的时候,他们自己过来商量也就方便了。”

      “我这明天还有事不是,也就得这么个空口。”何照熊轻将手拍合实了,话锋微转,竟还真当自个儿是个热心人,接着道:“也是紧着你家里的情形,所以才先过来的。遇丫头,等晚间你家大人回来,你可别忘了与他们说这事。”

      他眯眼看向乔小遇,微凸的卧蚕几已将那泛着精光的眼珠子给遮掩了去,而不待乔小遇应语,何照熊便又偏头问旁边的一名男子道:“今年这价钱是高了些的吧?”

      那人呵笑点头,微尖的下巴朝乔小遇抬了抬,道:“往年算下来,这土豆是两斤八两才得两文钱,今年却是一文钱一斤。小姑娘,若你家有意想卖,我们明儿中午还会过来一趟,你且叫你家大人在家等我们一等。”

      “好的,我会与我爹娘说的。”乔小遇作出乖巧模样,只当依言要转告大人这事,却对这价格没有什么认知一般。

      目送几人离院,乔小佩走到乔小遇身旁,问道:“何里正竟这般好心的?”

      “谁知道呢……”乔小遇轻啧了声,接着道:“今年雨水甚多,几个县上的庄稼收成都不怎么好,涨价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只瞧着何里正这般心热,我都差些要觉着门前的拖罗河水要倒流了。”

      话音轻落,姐妹俩不禁一阵笑语。

      天色擦黑时,乔冉安夫妻俩便扛着锄头回家来了。

      夫妻俩虽是帮急,却不愿给乔长田家里添麻烦,早晚饭食都是回来吃的。待洗过手进屋,但瞧着桌上摆着的饭食正热腾腾地冒气,两个女儿则忙着拖凳来坐的情形,傅娘子竟觉着肩头的疲累感已卸去了大半。

      乔小佩是个憋不住话的,方坐下身来,便将傍晚时里正领了收土豆的人上门相访的事情说过,并问道:“娘,家里要卖土豆与这些人么?”

      “自然是卖的,你没听这价钱都涨了许多么?只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口中含了些吃食的乔冉安呵呵笑着,待他混了一口汤水将面粒咽下去后,才又接着问道:“那几人说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中午呢。”乔小佩笑音清脆地道。

      乔冉安点了点头,紧扒了一口饭下腹,沉声道:“那明儿中午她娘便留在家里等收土豆的人,若过了日头人没到,便到何里正家里去问一问。至于我嘛,却还是去帮着长田家收下尾罢。”

      “你确定要卖?”傅娘子凝眉道:“兴许再等上几天,也会有别人进村来收土豆的,这价钱没准会再涨上一涨。”

      “过几天,村里大多数的人家便都将土豆挖起来了,价钱还怎么涨?”

      傅娘子斜睨了眼丈夫,又道:“咱们村虽在个犄角旮旯地儿,可收土豆的人每年都会来个两三波的,总得前后对比了看看才好。”

      “何况何里正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他竟是个得了好事还先念了别家的人?便算如此,却怎么也轮不着咱家的吧。”

      乔冉安当下听得傅娘子这番不甚入耳的话,一阵皱眉,默声片刻后才道:“那便听你的意思,再等上一等?”

      一直在旁静听着家人讨论的乔小遇,眼瞧着她爹但遇着与傅娘子意见相左的时候从来都选择让步,连半句怪责的话都不舍得说出口的情形,不禁摇头失笑,道:“等或不等,都得看看市价再定的。至于何里正心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咱们且打听着何家人有没有卖的再说。”

      “那岂不是又要去镇上一趟?”乔冉安犹豫地道:“那长田家的活……”

      “本来也就是去帮急的,这会儿大头都忙过了,你要去镇上打听便去吧,我去帮忙就成。”傅娘子说道。

      “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乔冉安微缩了缩脖子,怔眼定定看向傅娘子,而口中咀嚼的动作亦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有什么不好的?你可是学了宝树那孩子,提说割草荆便索性要割完了才成?”

      傅娘子悄悄瞥了眼乔小遇的方向,才侧头对乔冉安凶道:“人家里就算乔长田成了个闲人,可还有个弟弟乔长水呢,下头三个儿子也已经可以当事了,哪像你杵了副松散骨头?”

      乔冉安只好闷言不语了。

      乔小遇见她爹自尊心受挫,偏又不愿逆了傅娘子的意总还好言好语地哄着,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她娘也不是如乔阿婆和菜粉婶子那般厉害的妇人,便说强势也只是在家里冲着她爹罢了,一出院门,无论挟了一股如何盛的气焰也会立马熄了去。

      “人家里个个能当事,我家却是不成……”乔小遇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对傅娘子存意撮合她与乔宝树结亲的小心思似乎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还是那般,傅娘子终还是有意无意地指望着有人能一把手伸将过来,把他们这个破败的家扶持起来。谁叫家中无子呢?

      菜粉婶子的顾虑也多在这点上吧……谁家愿意娶个媳妇儿便将带着背起一堆沉木来?

      乔宝树他娘尽可以给乔小遇几碗白水喝,几个核桃磕,这是人惜弱怜贫,乔小遇只有感念在心的份。

      可自家要是分不清这当中界限,巴着笑着,连帮人也只带了利益成分,那之后的种种往来,即便表现得如何亲厚,这关系也会与捣蛋孩子往小径上结的蚊子草结一般,一绊便破,连带着人还摔将倒地,溅染上满身的浆泥。

      结亲与结善,终归不是一回事。

      ……

      晨光仿佛是从地表之下冒出来的一般,乔小遇紧步随在她爹身后,渐瞧着日光映照下的人影逐渐变短,便知镇上是快要到了。

      这回她特地央了她爹想要跟来镇上,心里原未抱了多少希望,只没想傅娘子只叮嘱乔冉安将孩子看好后,便拿了上月里做好的针线递给乔小遇,让她到镇上后交给裁缝铺的袁大娘,并把之后要做的鞋垫与线团带回来。

      乔小遇知道她爹辨不清线团的颜色粗细,以前帮傅娘子带也不是没有过出错的时候,倒难怪此番她试探开口,傅娘子也未拦她。

      小镇四面环山,赶集的街市交成一个十字,地方并不大。但瞧着街面上人影稀疏,乔小遇原当此行并未赶上开集的日子,不曾多想,只等父女俩去到了针线铺子里,这“不曾多想”竟成了想也没用。

      裁缝铺里没有半个客人,袁大娘埋头坐在长柜上裁布,但听见似乎有人进门,恹恹的面上立马扬起一股喜色,直坐起身来便要上前去迎。

      “怎么是冉安兄弟你来了?傅娘子呢?”袁大娘轻轻扯动唇角,原先面上所漾的欢喜之色仿佛被几根纠扯作一处的线条给切离了去,有一种别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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