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作者:儿童的铲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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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欠与否


      傅娘子蜡黄色的脸上是极度的震惊,从她牙缝里蹦出来的字词则带了灼热的温度,仿佛那些从锅里飞溅出来的油星一般:“倒是我与你爹平日里对你疏忽了,一直当你懂事,可没想竟把你养成了一个白眼狼,不知感恩!”

      “我白眼狼?”

      乔小遇觉着自己的眼一阵泛酸,她紧咬着唇,本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落了下来。

      “倒说说这一天到晚,你都在与爹爹赌气,除了那一双背面被你拉满了乱线的鞋垫,你还做了什么?猪食是我煮的,晚饭是我做的,便说方才我与妹妹抬油锅不甚方便,你和爹都不曾上前搭把手。”

      “你们心里究竟顾着谁?也莫说是那位长在了异乡的何小知了,你们顾念得更多的是自己的感受……既都嫌弃家里没有那个能力,没法子将何小知从她养父母身边接回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难得顶撞,难得生硬,也难得再保持冷静。

      连日来那些沉积于她内心的情绪也终在这一瞬间倏然爆发开来,如同村子后头那块已无多少树木附生的山坡般,但受暴雨侵袭,便被狠扒走了几层松散泥皮,露出一道道狰狞的土壑来……

      而这土壑的面目实在是令乔冉安二人惊愕。

      这才是女儿的态度——如先前在坟山里捡了祭拜死人东西的那件事,乔小遇的心思多花在了“糊口”两字上,而旁的东西对她而言,便都仿佛一道高悬的弯月般,她可懒得多看几眼。

      事实上,这天家里人的状态相比平日当算得反常。

      当他们平淡地去看待那些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情时,不曾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可切身相关时,乔小遇的态度却又让他们极为不解,甚至不忿。

      灶炉里的柴火被烧裂开来,发出一道清脆的爆声,直令围在火边的乔冉安夫妻俩惊得抖动了下自己紧绷的面皮。

      傅娘子眸光闪烁,心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悔意,暗暗思量道:“我方才不应该那样责难小遇,她已经做得够好了……若说为了糊口,这家里谁不是呢?只她一口一个何小知,这也太不像话了。”

      乔冉安自诩一家之主,但听得乔小遇口中那些“没能力”之类的字眼,心思便不由得沉重了几分,整个人变得默然不语,身子则微缩成一团,似乎是想寻一个火光映照不到的阴影处藏起来。

      “她终究是你的长姐。”傅娘子的话音稍稍拖长了些,看向乔小遇的眼神有些不忍……

      乔小遇闻言便稍稍侧过了脸去,她手上仔细扶了罐子,目光则四探着想寻个什么东西将眼泪擦干——便猜着是这般情形,她早该从头到尾都当个哑巴,什么话都不说,更别道言出那些顶撞的话来。

      “姐姐……”乔小佩有些不安地揉搓着手里的洗脸巾,嗓音糯糯。乔小遇抬起头来,面上一阵苦笑。

      粗糙的洗脸巾直将乔小遇的眼皮与鼻尖擦得通红,也带出丝丝痛感,可乔小遇一声未吭,因为她知道妹妹的动作已十分轻柔了。

      随着那层似蛛网一般将她脸蒙覆住了的泪痕被擦干,乔小遇才渐渐缓过神来。乔小遇想为自己方才的冒失与尖锐道歉,可她嗫嚅地动了动唇,终不曾把话说出口。

      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人对何小知如今的生活状态一无所知,乔小遇话中那句“衣锦还乡”带了讽意的同时,亦只是一种假设。

      乔小遇复又垂头,拿起圆勺继续舀鸡枞油。只她心意难平,连带了手中动作微颤,险些将勺里的鸡枞油给洒了出来。

      “我来吧。”傅娘子颤巍着站起身来,紧抑了话里那股浓重的鼻音说道。

      因微怔住而没来得及松手的乔小遇,便这般触到了她娘那双粗糙的手掌——莫名地,乔小遇直觉有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她心头漾起,而这道暖流经肺腑处时,却又带了一种刺冷的疼。

      乔小遇暗自摇头道:“只要不曾亲眼见到,爹娘对何小知的印象就会永久地停在朝州城发生牛疫的那一年……”

      “内疚也好,怀念也罢,不论何小知日后会不会‘衣锦还乡’,她都已然是生长在爹娘心头的一根刺,而由这根刺所带来的隐痛,可能只需几个相关的字眼,亦或一封书信就能够直接引发。”

      如今牛疫再度爆发,乔冉安与傅娘子心惧到这般地步,说来,他们还是在担心如何才能使这一大家子不至饿死的问题……

      “是爹没本事……”

      “若这次的牛疫没办法躲过去……”

      “但愿牛疫不会传到村里来,不然的话……”

      乔冉安的话音断断续续地,不成条理,直让傅娘子听得紧皱了眉——唯一能将这家撑起的男人显然已做了最坏的设想,可他绕来绕去,却还是那句怪他没本事的话。

      “你可能停止叨念了?”傅娘子斜瞅了一眼乔冉安,好不容易沉落下去的火气竟又有了升腾起来的征兆,直灼得她喉咙紧疼。

      乔冉安讪讪地张了张嘴巴,但瞧着傅娘子颇为无奈地偏过头去,他也只能吞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出声惹媳妇儿不快了。

      “家里还剩得多少鸡枞没洗的?”

      傅娘子说这话时,话音里终于带了如平日里的那股烟火气,乔小遇闻言不禁怔怔抬眼。

      还是妹妹接过了话头,应道:“依娘的吩咐,我和姐姐才洗了一只篮子里的,倒也就着家里仅有的菜油炸了。”

      傅娘子轻“嗯”了声,接着道:“你明早再去镇上一趟。”

      乔冉安知道傅娘子这话是与他说的,脸上渐恢复了几丝精神气,讪讪地偏过头来。

      傅娘子沉吟着继续说道:“饭馆的掌柜难得热情,你先带了鸡枞油去他那里问问,就是价钱低些也无妨。”

      “得了的铜钱你先留了五十文与乔阿婆,剩下的便买几斤菜油,总要把余下的那些都炸过了才好多得些钱的。等统共将鸡枞卖了,也不管能余得多少铜钱,你都将着在镇上换了糙米和玉米面回来。”

      乔冉安连声应是。

      “可谢天谢地,这一家子人倒也不继续在何小知的事情上纠结了……既思之无用,还是紧想着怎么才能安然地度过这场牛疫吧。”乔小遇心下暗道。

      到底这家里光景如此,人便是疲惫异常,“现实”二字也总会将人紧推了朝前走去,不教你得半分喘息之机。

      乔冉安身子骨本就不好,傅娘子虽算能干些,可到底是个妇人,家里的重活并不能帮上多少……再转眼过来瞧瞧小的,都是女孩儿,身体也未长得十分健康——这家里的劳动力比不得村里的其他人家,可寻饭要吃的嘴却一点也不比别家少。

      “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算不得好过……”傅娘子念起乔长田家的处境,不由得皱眉叹道:“村里能存些多余的银钱出来的人家不多,菜粉家算是一户,可如今长田摔了这一跤,怕是得将家底都掏空了。”

      “何况他家还种了这么多地……”乔冉安亦跟着叹气,可旋即却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边半撑着火边的小床边沿坐起了身。

      “媳妇,要是咱家地里的土豆刨完了,可能帮着长田家一些?你也说他家情况不容易了……”乔冉安嘴巴轻撇了撇,试探性地问傅娘子道。

      “这自然是可以的,只咱家家里的事也是一大堆——挖土豆,砌山墙,还要准备入冬时的猪草粉……”傅娘子的语气里已带了回绝的意思,只当她转过眼来瞥见乔冉安脸上那抹苦色时,话音轻轻一顿。

      “不是我不想帮人,只是……”

      “娘,家里的事总是做不完的,可咱们家以后总有求人帮忙的地方。”乔小遇的视线轻轻地转至傅娘子处,开口劝道:“便说每年咱家春耕时都是借了长田叔家的牛来用的,如今他家有难处,咱家不能不帮。”

      这家里人手不够,单就喂那几个猪便已经令人焦头烂额,是以每年犁地都是与乔长田家借了牛用的,乔小遇家则默认将地里的干玉米草背给乔长田家喂牛……

      这借牛的事大概已经有了七八年的样子,而乔长田夫妻俩从没说过半句不合适的话。乔冉安背了牛草去时,他夫妻俩总道不必太客气,还追问乔冉安,家中是否急需用牛,若是急用了尽可将牛拉去……

      许是这情形太过常态,傅娘子竟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认知:我虽与你家借牛,可牛肚子是我给喂饱了的,咱谁也不亏欠谁。

      可傅娘子却不曾想,干玉米草其实只需撑过从入冬至初春这段日子便可以了的,乔长田家在村里也算得地皮多的人家,人可完全就不缺乔冉安家的那几捆干玉米草。

      “咱家轮不到你拿主意!就说借牛的事,牛疫都要来了,你菜粉婶子家的那头大黄牛能不能撑过去都不知道。”

      傅娘子瞪了一眼乔小遇,接着使唤道:“去把这两罐鸡枞油给放到板壁旁边,可别叫谁路过时给不小心绊洒了。”

      又是牛疫,敢情这俩字今儿是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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