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才

　　来医院的第三天，林然晚上没有睡着。
　　老旧的风扇挂在新粉刷的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在灰尘里结网。
　　林然睁着眼睛，看见一阵风吹过，蛛网晃晃悠悠地断了一根。
　　越是夜深，医院似乎越是喧哗。
　　林然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又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去看看。

　　和病房里面一片漆黑不一样，医院的走廊总是灯火通明的。让人生出一些“也许现在还是白天”的错觉。
　　值班室没有人，也许是今天晚上的病患格外的多，让大家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林然顺着扶梯慢慢往下走，一边的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个白大褂急匆匆地推开门。
　　“病人心跳减弱可能需要……”
　　“这都是他酒驾……”
　　“根本不是……”
　　一片嘈杂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格外地明显。
　　“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下个月结婚。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林然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免得被这一群人碰到。
　　她听到了女子的话，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躺在急救车上的男人被血浸染，淡蓝色的衬衫上有大片暗红，紧紧地贴在身上。衬衫口袋里的一张东西在林然看来也就格外地显眼起来。
　　一张纸，写着好些情意绵绵的字。被血液浸染之后，带出些微不相同的凹凸感，也许连机器也不能读出来，但是却足够林然分辨出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姐姐，你未婚夫出轨了哟。这样，你还想和他殉情嘛？”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喧哗的声音顿时消失。
　　更老一些，打扮富贵的太太尖叫。
　　“我儿子对他女朋友一心一意，你这个小丫头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

　　林然站在角落里，黑色的头发乱翘，穿着大一码的病号服，遮住了拖鞋和手掌。
　　她甚至笑出了两个小酒窝，看上去就不是和面前的人同一个世界。

　　“姐姐，你去看他衬衫左边上面的口袋。”

　　女子还在犹豫不决，那太太却直接扑了上去。
　　“要死啊，我儿子都被车撞了，你们这些犯红眼病的东西还要来说他的坏话。”
　　女子本来还有几分将信将疑，看见太太明显欲盖弥彰的举动，却完全相信了。
　　“你让开。”
　　两人僵持。
　　“如果你还想我付医药费，就让开。”
　　太太顿时手也软了，脚也软了，软绵绵地给女子让开了一条路。
　　那张粉红色的纸条被女子小心翼翼地从蓝色衬衫里掏出来。即使血液浸透了大部分地方，还是能够读得清晰。
　　读着读着，女子的眼泪静静地掉了下来。
　　医生面面相觑，太太手忙脚乱。
　　“多多只是因为这些日子，你没有陪他，所以才犯了个错。男人嘛，哪里没有个犯错的时候。青青你性格还是太硬了，回家又不洗衣做饭，多多已经对你够好啦。”
　　叫青青的女子看上去一时心绪难平，最后却淡淡地抹了泪。
　　“看上我的钱，就别想着我还能当保姆。医药费到时候找我报销，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那太太还要拦，青青身后几个西装墨镜的肌肉保镖不咸不淡往前一站，她便不敢说话了。

　　林然还在一旁看得兴起，太太便迁怒了过来。
　　“你个小丫头，知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啊！”
　　那镶着碎钻，边角尖尖的包看上去格外的有破坏力，当场便要朝着林然的头上砸过去。
　　然后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

　　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带着同款的黑框眼镜，穿着打扮都很斯文，只凭借打扮猜测的话，大约是个科学工作者。
　　但是那过分高大的身材和宽松的衣物都不能掩盖的肌肉线条，又能轻易地推翻人们的猜想。

　　这男人声音格外的低沉，一部分应该是固有的音色，另一部分便该是后天的习惯。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胸腔里迸裂出来。

　　“一条狗，还想要装成……”

　　林然满怀期待地希望能听一些富有创造力的脏话，那男人却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林然，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然后斯斯文文地劝那太太。

　　“在公共场合斗殴可能会有不良影响，导致执法机关暴力介入。”

　　原本那太太都有了几分惧意，听到这话之后，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哈？那是你孩子吧？没教养的样子，和你倒是一个样！”

　　男人眉毛蹙起来，脸上有了些阴沉，食指微微一动，想说些什么，但是似乎言语不能表达他复杂的心绪，最后只是像山一样，拦在了林然的前面。

　　林然夸张地叹了口气，用缠着绷带的手捅了捅男人的后腰，示意他让开。
　　男人转过头来，正好看见林然那被缠得不像样子的胳膊，连忙轻轻握住。
　　“本来就伤着了，要是乱动，伤得更重怎么办？”
　　那手掌宽厚，带着茧，也带着早已愈合的伤疤。
　　林然稍微数了数，光是不同子弹带来的伤，就不下十种。
　　“啊……”
　　林然的脸上带了些笑，要是肖扬在，肯定第一时间就能看出她有些不怀好意了。
　　不过还是那太太打断了林然。

　　“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

　　看平时看不到的热闹很有趣，但要是别人想把自己也当成热闹，就不那么有趣了。

　　林然语气还带着些笑意。
　　“阿姨，你要是不赶快去找姐姐要钱，以后就再也要不到了哦。”
　　那太太愣了愣。
　　“你不是和别人有过约定，等你儿子和姐姐结婚之后，慢慢地把姐姐的钱转出来。姐姐以前不想查，现在回去，一查就知道啦。”

　　再次举起的包便停在了半空中。

　　医生们趁着这空白的档口，马不停蹄地将病人送进了急诊室。
　　太太脸上忽青忽白，最后骂了一句，踩着高跟扭着腰，落荒而逃。

　　男人蹙着的眉这才松开。
　　“你认识刚刚那姐姐？需不需要去帮忙？”
　　林然往后跳了一步，把她的手也从男人手上抽出来。
　　“不认识呀，这种事情，看一眼就知道啦。”

　　脸上有些疲惫的小护士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手里拿着不知道写了什么的本子，匆匆走过来。
　　“你怎么出了病房？晚上睡不着吗？”
　　这春风化雨的和蔼语气，当然是对林然说的。
　　医院里早就担心，这一批女孩儿会有些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一直关注着她们。
　　“你是谁，要挂号还是要探视病人？去前台登记一下。”
　　这严厉的语气，自然是对着男人。

　　男人似乎不习惯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话，手指又动了动。
　　林然笑嘻嘻地替男人解围。

　　“这是我爸爸哟，他叫林启扬，是个科学家，对吧？”

　　被命名为林启扬的男人，想起了他拿到的资料上，小女儿分明说过，他是个家庭煮夫。
　　念头在心里面转了几转，表面上却还是淡淡的。
　　“没错。”

　　有专门负责处理这件事情的护士，带着警察过来。
　　虽然大家都对林启扬为什么会这么晚过来看女儿，感到有些惊奇，但是身份上没有错，甚至DNA比对上也没有错。
　　警察又反复问了林启扬几个问题，便放手不管了。

　　有个小警察还对林启扬感到格外的惊奇。
　　“资料上写着，你是全职爸爸，没想到身材这么好啊？”
　　老一些的警察还没来得及呵斥这个小年轻，就听见林启扬淡淡地纠正：“不算是全职爸爸，在家里也做些研究工作。”

　　他看了一眼闪烁着双眼的林然，又补充了一句。
　　“还算是个科学家。”

　　小警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林启扬沉沉的黑色双眸一扫，突然什么也不敢问了。只能干干地回应。
　　“那，那好像挺好……对了，这也是你孩子？”

　　众人这才发现林启扬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
　　也是黑发黑眼，长得格外俊美，却和林启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明明这么耀眼的人，在小警察指出来之前，却没有一个先发现了。

　　林启扬“嗯”了一声，把男孩拉过来，给林然介绍。
　　“这是你哥哥，林是。”
　　林然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小哥哥。”
　　林是看了一眼林启扬，见他点头，才和林然说话。

　　两人的气氛不怎么热络，与其说是兄妹，倒不如说是上下级，但是林启扬却很满意。
　　“这就是你妹妹了。”
　　这是林启扬在和林是说话。
　　警察们还以为下一局，会是“两人要好好相处”之类的，却听见林启扬低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以后要听你妹妹的话。”
　　有个小护士好不容易得了空休息，坐下来喝了口茶，听到这话，茶水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大家都对这男人的脑回路感到由衷的好奇。

　　名叫林是，漂亮到简直亮闪闪的少年，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
　　林然倒是对这个接受良好，还有心情摸了摸少年的头。
　　林是比林然要高一些，特意弯了腰让她摸。
　　“好乖好乖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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