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才

　　等到林然和她的手指玩到第十回合，才终于不甘心地承认了一个现实：今天可能真的不会有人来主动找她了。

　　啊，虽然她不讨厌安静，但是怎么说呢，发现事情没有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总是有一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她还很小的时候，被一个研究员带出过实验室。
　　当时的林然什么也不懂，但是察言观色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她天生便知道要讨好谁，性格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古怪。所以那个穿着白大褂，总是带着黑框眼镜的短发研究员经不住林然的软语哀求，瞒着所有人，在放假的那天晚上带着林然出了研究室。
　　当时应该是中秋，或者是中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节日，林然到现在也没有分得很清楚。街上没有什么人，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能够轻易地传染到每一个人。
　　林然跟着研究员路过一间有着白色墙壁的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透过不太干净的窗户，能看见这三个人坐在堆满零食的桌子边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她悄悄避开研究员，在窗户下听了一小会。
　　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说女人在减肥所以不想吃饭，小女孩想出去吃，男人在一旁和和气气地给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做着些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保证。
　　他们那种甜腻腻的感情隔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晰。
　　等到小孩撒娇让男人给他削苹果皮的时候，林然鬼使神差地用石头砸碎了他们家的玻璃。

　　在窗户碎裂的那一刻，林然都不知道原来她想做这种事情。但是在看见那一家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之后，她真正的有些快乐。
　　那一家人彼此之间洋溢着的某种让林然羡慕的氛围消失了。
　　可也只是一会而已。
　　男人出门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导致窗户被砸碎的罪魁祸首，便回去笑着安慰了女人和小孩。然后一家人顶着寒风哆哆嗦嗦地剪出了一个很丑地窗花贴在破窗户上。
　　他们看上去更加开心了，一点也没有被林然影响到。

　　那个窗花真丑。
　　林然想。
　　然后她更加不开心了。
　　她可以比那个小孩聪明很多，能从窗户碎裂的角度推断出砸窗户的人站在哪里，身高几何。还能轻易地剪出很漂亮的窗花。
　　但是没有人给她削苹果，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吃甜的，穿的暖不暖和。

　　短头发的研究员在她消失之后不敢声张，拼了命地去找。终于在满是爬山虎枯藤的墙角下发现了蜷缩成小小一团的林然。
　　她看上去好像在哭，整个人像是幼年的猫咪一样，毛茸茸的警惕着生人。
　　“你在干什么？”研究员踌躇片刻，问她。
　　林然一把抹干眼泪：“你是不会懂的。”
　　研究员有些不服气：“虽然你是个天才，大脑的活跃程度……”他絮絮叨叨地又从生物学的定义上夸了一遍林然的天才，然后说：“但是你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应该暂时不会有我不懂的东西。”
　　林然郁郁地说：“这可是天才的烦恼，你肯定不懂。”
　　研究员：“那么，小天才，你可以试着给我说说看？”
　　林然：“我看见有一个男人给一个小孩削苹果。”
　　研究员：“所以你就哭了？”
　　林然点了点头。
　　研究员果然到最后也没有弄懂，林然小天才的烦恼。

　　后来回到基地，研究员还试着给林然削苹果。但是被别人发现了。
　　再后来，林然再也没有见过他。

　　等林然回忆了一遍往事，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名的鸟儿成群结队地掠过天空，留下不详的鸣叫声。几个稚童跌跌撞撞地跑进母亲们的怀里，然后在她们爱嗔的语调里离开医院。
　　到了晚饭的时候。

　　林然溜下床，将门开了一小道缝。从门缝里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医院走廊。
　　斜对着林然病房的是三个蓝色的塑料椅子，上面只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
　　女人手上提着个塑料袋，里面应该装了很多吃的。
　　林然没有吃过里面的东西，不然单凭她的鼻子就能闻出到底是什么菜。

　　“姐姐，你要去给哥哥送饭吗？”林然想要接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能装得特别天真可爱。
　　她推断女人送饭的对象是个年轻人，至少是个平辈，因为女人的态度很轻松，看着塑料袋的时候还会有些高高在上的怜悯。这种感情一半是自以为是的长辈对待晚辈的态度。
　　但是即使是见这样一个女人不在意的对象，她还是有精心打扮过。不是侵略性的红唇，而是很容易引起人好感的裸妆。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个男人。
　　女人停下脚步，看着门缝里的林然。
　　她短短的头发因为刚起床，显得乱糟糟的。眸子又黑又亮，笑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
　　“哈，他才刚进医院，居然又招惹了小姑娘吗？”女人微微笑着摸了摸林然的头。
　　“那我帮你去送饭好不好？”林然眼睛亮闪闪的。
　　“免了吧，那个家伙，疑心病太重。”说完，她就踩着高跟一步一步走远了。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的噪音很久才消失。

　　林然对着女人的背影皱着眉毛想了想，胡乱穿好拖鞋，走到护士值班的地方。
　　里面只有一个年纪也不大的女生，穿着护士服。用来别住护士帽的黑色发卡松了，护士帽歪歪扭扭地戴在头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书本在看。
　　林然歪着头看她做题。
　　等她再次完美规避掉正确答案之后，林然突然说：“你做的不对哦，这题选A。”
　　女生大惊失色：“不会吧，我傅里叶展开都展开了一整张草稿纸，现在你和我说选A？”
　　她看向林然，发现不是想象中的学霸，而是一个脸上婴儿肥都还没有完全脱去的小姑娘。
　　“就是选A哦，你展开错了。”林然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
　　女生偷偷看了一眼正确答案。
　　答案：A，过程：略。
　　这是何等的痛苦，在你对一道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答案认为这题过于简单，不用详细解释。
　　女生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选择丢掉了脸面：“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林然没有提什么要求，笑嘻嘻地在纸上帮她把正确过程写好。
　　“怎么说呢，”女生提着纸抖了抖，“这种自尊心微妙地受打击的感觉……”
　　她看向林然：“告诉我，其实，你是因为家里寄予厚望，所以不得不每天补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大学数学。”
　　林然的头搁在她的桌子上，头发遮住了一小半脸，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家里啊，唉——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呢。”
　　女生顿了顿，一瞬间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抱歉，我……”
　　林然笑嘻嘻的将食指放在女生的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没有关系的哦。我已经不在意啦，毕竟我是个天才嘛。不过我看见有一个很漂亮的大哥哥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好像很失落的样子。他是不是也没有爸爸妈妈啦？”
　　等到林然收回手指，女生捧着脸，害羞了一下。
　　“你这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些姿势。小时候这么会撩，长大了还得了。”女生嘀咕了一下，才和林然低声八卦起来，“你说的就是403病房的病人吧，长得可真帅气，就好像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一样。”
　　林然看上去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就是403的那个，看上去好可怜哦。”
　　女生去看林然给她写的计算过程去了，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一声。

　　林然也不在意，没有和护士小姐姐告别，直接走向403病房。
　　啊，问她为什么知道是个漂亮小哥哥？
　　那个女人不都说了么，刚进医院就招惹了小姑娘。
　　总不能和她一样是个天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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