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心慕《如月疑云》、《趣味之屋》等电影,所以写了篇同风格的~
之前拿去参加过比赛,因为比赛有字数限制,所以一些地方可能没写得太清楚……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查,楠楠,阿浩,莹姐,老齐 ┃ 配角:周欣(欣哥) ┃ 其它:侦探,推理,多重逆转

一句话简介:在一个场景内解决凶案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3299   总书评数:28 当前被收藏数:113 文章积分:2,798,83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悬疑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侦探杂记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698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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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的告别会

作者:水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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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如果被人知道,咱们五个人开一间房,不知会怎么想?”
      小查一如既往地爱搞怪,逗得大多数人都笑起来。
      “差不多得了!寒暄了快一个小时了,不腻吗?”楠楠是唯一没有笑的,她也和原来一样心直口快,说出来的话都横着出去,“咱们挑明了吧——要不是推理社的后辈邀请咱们这些创始人来听著名推理作家的演讲,咱们这辈子是没机会聚齐了!或者,如果他们写清了著名作家的身份,或者说明了其他人也在受邀之列,大家就都会找借口推辞,谁也不会来了吧?我就奇怪了,什么创始团队‘梦幻五人组’,第六个人被谁吃了?”
      一群人别过脸、咬着唇沉默了良久。阿浩愁眉深锁地嗫嚅道:
      “欣哥是第一任社长,谁会忘了他呢?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何苦揭大伙儿的疮疤?”
      “我不是生气你们忘了他,而是气你们忘不了他!”楠楠说着,微微哽咽了,“七年啦,各位!我知道自杀对身边的人也是创伤,但PTSD到今天就不对了。如果我们还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琢磨着怎么避开他,都要假装他这个人不曾存在过,那就说明,在大家心里,这件事还没有过去。”
      三个男人垂着眼皮无言。莹姐带着哭腔叫道:
      “可忘不掉就是忘不掉啊,能怎么办呢?”
      “有办法。大家知道,我学的是心理学,毕业后做了咨询师。我们有一种团体咨询,可以用于现在的情况。虽然按规定不可以给朋友做咨询,但我不收钱就行了。我不接受我帮了那么多陌生人,到自己的朋友这儿却得袖手旁观。让我们围坐成一圈,坦然地去回忆他,把情绪都抒发出来——我观察大家都积压了很多的情绪,然后做一个告别仪式,接受生命中的丧失,让该过去的过去。”
      这提议很有吸引力,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接受。想拒绝的,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老齐首先表示了支持,莹姐也觉得“没坏处”,于是大家各自搬了椅子摆成一圈,落座后是可以预见的冷场。
      “我先来。”楠楠作为提议者,自然要身先士卒,“我和欣哥,高中同班,大学同系。我很多地方受他影响,比如参加咱们推理社。他的去世对我打击很大,我也是接受过很多次督导才能面对这件事。反正大家都能看出来,我也不用藏着掖着,”她深吸一口气,“我暗恋他!但我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他心里其实……”
      莹姐接收到楠楠转过来的目光,假作达观地苦笑:
      “那会儿社团里,咱们互相叫昵称。管他叫‘哥’,管我叫‘姐’,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其实我也……算了,很多事过了就没办法了,不存在假设的。”
      两位女性自我暴露的力度,显然鼓舞了男士们。阿浩也惆怅地追忆起当年:
      “我跟欣哥是室友,可能最了解生活中的他。他真的是那种——怎么说?——发光的人。能做好那么多事,大家目光的焦点,那么多人喜欢他,青春的活力。那时我想要参加推理社,但学校没有推理社,他就说:‘走!咱们去申请一个!’说实话,这种事我不敢干的。”
      “副社长大人不必谦虚。”旁边的小查豪爽地搂住他的肩膀,“申请那天咱仨一块去的。我跟你们讲,那主管老师真是孙子,各种刁难不说,还把咱们商定的‘Mystery’给否了,硬塞过来一个‘Causal Reasoning’,驴唇不对马嘴!要不是你俩拦着,我当场跟他干!”
      这一段当年他就讲过很多次,大家却还是笑起来。
      “欣哥做事就是稳哪,我就不行,这脾气老吃亏。说句不该说的,当年他去了,社里仅有的两位美女为他断发明志,我心里还有点小羡慕来着。”
      “没有啊,这可是造谣!”楠楠急忙否认,“莹姐那是真断发,在宿舍里‘咔嚓’一剪子,一缕长发落下,我是证人,亲眼看见了。但我,我可没这么文艺。那时是系里老师组织做义工,给白血病患儿做心理疏导,我入乡随俗,剃了个跟帮助对象一样的秃瓢。”
      “我觉得你这理由更文艺。”老齐吐槽,“莹姐那事我有印象。你说你剪就剪吧,不要剪在脑袋顶啊!过了几天,那缕头发长出来了,短短地滋着,怎么都压不下去,跟柯南似的……”
      一群人哄笑起来,“没错没错,我也记得”之声不绝于耳,当事人也捂嘴笑着曾经的幼稚。待众人笑罢,老齐接着说:
      “大家知道,我跟欣哥是发小,多少年楼上楼下地住着。他喜欢推理小说,还老借给我看,我就也喜欢了。我也想参加推理社团,但我们医科大没有。幸亏是大学城,咱们两所学校就隔一堵墙。你们先建起了推理社,我就老去你们那边蹭活动。我这哥们儿人缘是真好,大家看他的面子,竟然没觉得我名不正言不顺的。”
      “怎么会呢?你可是社团登记在册的正式成员。”莹姐完全不计前嫌,“其实,能吸引个外校同学,还挺有面子的。而且,你帮大忙了。在他出事前,那次各大学推理社联合组织的义卖活动,社刊是大伙儿一起编的,社团T恤全靠你了。你拜托了叔叔还是阿姨来着……”
      “我妈。她做电影道具的,认识好多人,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还便宜。不过,那次社刊都脱销了,T恤一件没卖出去,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T恤咱们自己设计的,现在看设计得不咋样,定价也偏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锅。”楠楠没讨论两句,就把话题又甩回了莹姐身上,“说起来,咱们那时的会刊,该涨价了吧。上面刊登了莹姐的旧作,人家现在是可以被学弟学妹们请回来演讲的著名推理作家了。”
      莹姐正要例行公事地自谦两句,被老齐打断:
      “我还买过你的成名作呢,精装版。但你换笔名了,我都不知道是你。对了,你书里那个‘老齐’,是不是写我?这我不服很久了。‘老齐’是社长小时候挤兑我长得显老起的外号,结果你们都跟着他叫,其实我年纪最小有没有?”
      “你最小?”阿浩也惊讶了,“我一直以为小查最小。那时整天蹦跶着‘我要当侦探’……”
      “哥说到做到。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现在是基层民警,管片就在老齐家那块儿。不过我整天在工作区转悠,也没碰见过他。”
      “我跟媳妇儿结婚后,就搬到别处去了。但那些老的人际关系,还是躲不开。前两天,我的一个老邻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找我看眼睛。他白内障八年了,家里就是舍不得钱给他换个人工晶体,一家人在我诊室里就吵嚷起来,真是尴尬!”
      大家压抑多年的东西,经过一番畅所欲言,渐至热火朝天。即便重新聊起了家长里短,也不再像最初虚伪的答对那般令人厌烦。但老齐这一段说完,气氛重新陷入了沉静。
      “我们都知道的你的老邻居,只有一个,就是跟你住一栋楼、证明欣哥独自走上楼顶的那个证人!”小查从椅子上跳起来,去自己的包里翻腾。
      剩下的四人开始嗤嗤喳喳地讨论——欣哥跳楼自杀后,老齐曾带来消息,他有个邻居到处吹嘘给警方当了证人。但具体证明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像楠楠说的,我放不下这件事,所以从警之后,托关系查阅了当年的办案记录。”小查找到了手机,低头上划下翻地坐回来,“案发现场是个老楼,没电梯,没监控,住户们爬楼梯上下。证人是住在四楼的退休老大爷,5月1日下午14点左右,上去天台收早晨晾在那里的衣服。抱着衣服下来时,在最高层七楼左右的位置,与往上走的周欣擦肩而过。”
      众人面面相觑。阿浩代表大家说出了感想:
      “好像没什么可疑?”
      “关键在于,他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记录中,他的证词非常详细——他从天台下楼,左手拉着楼梯扶手,右手抱衣服,半垂着头,没看到对面来人的脸,也没打招呼,但他视线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对方衣服右侧的细节。他是这么说的:‘有个图案,很突出,左边有什么,没看清,被他的手挡住了;右边是个R,被个圈圈起来,反正挺复杂。那准是七楼周家的孩子,这件衣服我见他穿过。’这描述符合欣哥跳楼时穿的——右侧靠下的接缝处,凸出一个标签,右边是注册商标?;左边是看不出是图形还是字母的Logo,确实复杂。但现在我们知道,证人那时已患有白内障,标签也就硬币大,你想那®能有多大?他不可能看清的。”
      “可如果不是商标,还能是……”楠楠顿悟,脸色大变,“社团T恤!咱们不得不接受主管老师的建议,Causal Reasoning,咱们社团的缩写是CR,印在了T恤的右下角!做T恤的时候加了一些特效,让图案有凸出的视觉效果。圈住CR的大圈是用烟斗、放大镜等经典推理元素拼合而成,说复杂没毛病。整个图案大概有巴掌大,白内障患者也更容易看清。案发时,T恤刚做出来两个月,正是贪新鲜的时候,证人肯定看社长穿过。”
      “对,如果当时那个C让欣哥的左手挡住了,证人的描述,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商标。”面对莹姐“警方难道没让证人辨认证物?”的质问,小查解释,“当时情况特殊。那老头做了证人,嘚瑟了没几天,被一个邻居找上门去——那户人家当天也在天台晾了衣服,正在找是谁碰掉了她的床单,听了老头逢人便讲的经历,断定是他收衣服的时候没小心。老头否认不过,气得高血压住院了。所以确认什么的,都是勉强通过电话,而单靠嘴说能岔到什么地方去,大家也见识了。”
      “可是,”阿浩好像不明白,打着手势各种比划,“那天,社长穿的不是社团T恤……”
      “所以,证人看见的不是社长。案发前夕,有另一个穿社团T恤的人上了天台!”
      小查的话让气氛重又陷入沉寂,直到老齐跳起来:
      “不,我不相信!”他也跑去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你们等着,老邻居的号码我都有!”
      他翻找电话簿,拨通之后抢着说:
      “叔,没时间解释了!你告诉我,你当时看见的,有多大?R外边那个圈,是开口的?是闭口的?是圆的?是椭圆的?”
      这种劈头盖脸的询问,对方显然不会明白,他免不了又解释了两句,然后得到了回答。这让他颓然坐倒回椅子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大家已经从他的表现猜到了答案。
      “义卖会上,社团T恤一件都没销出去,毫无外流的可能。拥有社团T恤的,只有咱们在座的几个人。”在职警员做出了进一步的推断。
      “那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那天我去给白血病患儿做义工了。”
      “楠楠你别跟着小查闹!”老齐一瞬间从丧气变成了生气,“什么不在场证明?你们想说什么?周欣是被谋杀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别闹了,他就是自杀的!我……”
      他想要说什么,却半途咽了回去,脸也扭向了一边。
      以楠楠的脾气,是一定要回嘴;永远的和事佬阿浩急忙劝解;推理作家莹姐虽不认为在场的有谁是凶手,但支持小查是合理怀疑。大家七嘴八舌正要乱起来,小查再爆料,镇住了场子:
      “你什么?你亲眼看到的?那段视频在警方记录里,我看过了。”
      大家的注意力于是转到了“什么视频”上。
      “如果欣哥真是自杀的,这事咱就不提了;但现在既然有疑点,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面对众人的好奇和质疑,老齐终于哽咽着坦白:
      “他自杀前,联系过我。过程我亲眼目睹,还……拍下了视频。”
      随之而来的震惊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哎呀!你怎么想起拍视频的?”和“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老齐闪躲着解释:
      “你们知道我学医的,老师讲得最多的就是医闹。她告诫我们,如果不走运接诊到圈内著名的医闹,需要全程摄像机伺候。而且社会上奇怪的事越来越多,冬天你好心送一个喝醉的朋友回家,他下了你的车,摔个跟头冻死在小区,差两步没到家,你就要负责。你根本不知道,你会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甚至一时好心的事情惹一身骚。周欣告诉我他要跳楼,那我肯定得劝啊,可是不敢瞎劝啊。他学心理学的,他跟我说过,‘劝人不要自杀’这种事,是要单开一门课的。《危机干预》,不信问楠楠!可是我没学过,我劝到半截他跳下去,回头再赖上我。再说,家里有人做电影,从小各种摄影器械都见全了,视频存证很容易想到啊。”
      一阵默然似乎代表着理解,老齐便放心地委屈起来:
      “他去之后,我不敢和任何人说起这段,可所有认识他的人,好像都认为我住他家楼下,就该多知道点什么,一个个跑来问我,我就更不敢说。我自己熬了一个月,就受不了了,还不敢去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只能偷偷上网查了个工作坊……”
      “你接受过心理咨询?”楠楠自己做这行,她知道这件事虽先进文明,却尚未被广泛认同。
      “你要是看着最好的朋友死在眼前,你也得去!你提议团体咨询,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痛快地答应?我接触过这个,我知道这个有用。小三年啊,我每礼拜去一次,好容易能接受‘他自杀不是我的错’了,现在你告诉我,他是被谋杀的?开什么玩笑!”
      “其实,自杀者身边的人,都会有愧疚。”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楠楠的态度也温和起来,“你这种情况,确实愧疚更大一点。将近三年,这时间也蛮长的了。”
      “所以,比起‘失败的劝说者’,你更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可能被凶手愚弄的人’?”小查说话可不算客气。
      “我没想这个!我只知道他就是自杀的,没别的可能!”
      “可如果,他不是自杀的,”莹姐说起话来,一如她的小说风格,循循善诱,“你不就彻底解脱了吗?”
      老齐从奓毛状态被安抚了,略想了想,好像觉得这事儿划算,终于决定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五·一’长假,我没出去,宅在家里打游戏,还发了短信问周欣要不要组队。他半天没回我,我就自己先玩着。大概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周欣回了消息,只有一句话:你养的玫瑰真好看。如果我跳下去,会不会砸坏它?
      “我点开看的时候,其实是懵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突然就醒过谜儿来,跑到阳台往上看,发现他在天台上。我说了两句‘你要干什么?别做傻事啊’,就跑进屋拿摄像机……”
      配合着老齐的诉说,小查也点开了存在手机里的视频。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房间的场景,看着像卧室,纯静物,没有人。更年轻的老齐的声音在画面外慌里慌张地报着警。
      经过几个回合的询问与确认,电话挂断,画面开始向阳台逼近。抵达阳台后,上扬,照到一个人,蹲在天台的水泥围栏上,头紧紧扎在双手搂紧的膝盖里,含混的“呜呜”声传来,似是在哭。
      原本盯着看的众人纷纷做出一个眯眼扭脸的动作,因为那人恰好背对着太阳,阳光刺目。
      闪瞎眼的场景稳定地持续着,老齐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絮絮叨叨着一些非专业人士劝慰自杀者的陈词滥调,无非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啥想不开的,下来,哥们儿陪你聊”之类,想也知道不会有用。
      不知是不是被老齐给念烦了,那人保持姿势不变地慢慢转了180°,面向天台内侧,然后近乎一头栽倒般,消失在了水泥围栏彼端。
      老齐又唤了“周欣”无数声,一动不动的镜头似乎显示着拍摄者的迷茫。一会儿以后,景物一阵摇晃,旋即快速移动起来。
      “我看不见他,叫也不应,不知怎么办,干脆上楼顶找他。他要是想跳,我就把他拽下来。”老齐从旁解说。
      阴暗的楼道,因急掠而模糊到难以辨识的台阶、扶手与墙壁,下一个清晰的物品,是天台的门。
      “可惜,是锁住的。”
      “推理小说里遇到密室,不都是撞门的吗?”阿浩的意思是,作为推理爱好者,也该这么做。
      “大哥,门是铁的,我肩膀是肉的,你让我撞?门后头这么粗的铁插棍……”老齐并拢两指比划着。
      “可是这好奇怪。”莹姐是推理作家里难得有生活常识的,“天台一侧有插销,为什么?”
      “一开始没有。楼里的很多男人,在家抽烟会被赶到阳台,他们就在阳台上隔空聊天。聊不过瘾,索性天台一聚,再加一个插销,就变成躲心静的场所,逃避家庭的丈夫们的秘密基地。听说还在上面烤过肉,没少被人投诉。”
      视频里的门被一只手不断拍击,老齐不停向门对面喊的话,如石沉大海。
      婉转悠扬的歌声突兀地响起。记性好的都回忆起来,那是老齐大学时痴迷的一位抒情女歌手,喜欢到用她最风靡的曲目做了手机铃声。
      当年的老齐在摄像机后面接了电话,开始了一番没人听得懂的关于“七号楼”还是“七门儿”的争论。
      “来出警的警官,大概是新来的,找不到地址。我们一直管这栋楼叫‘七门儿’,或者‘老七门儿’,约定俗成了,熟悉这片儿的都知道,我报案时也顺嘴这么说的。实际上,规范的地址是‘七号楼’。所以,他走错了路,找不到地方,来电话跟我争论‘这附近就没有七门儿’。我实在说服不了,就问了他的位置,自己下去接他。”
      又一通把沿途各色景物抛掷的狂奔,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楼门到了。
      就在镜头即将移出楼门的一刻,一名身穿制服、全副装备配置齐全的警官从楼门冲进来,看来迷路的他凭自己的力量找到了方向。
      他如临大敌般把老齐拦在楼里,一边扭脸往楼外看,两人争执起来。
      “他看我拿着摄像机,把我当成了要去楼外拍摄的好事群众。我当时还不明白,干嘛不让我出去?我出去能拍着什么?外面有什么?然后突然恍悟,周欣一定已经跳了……”
      兵荒马乱中,老齐终于澄清自己是报案人,警官依然劝止他出去围观,并开始联系同事。
      从画面的变换看,绝望的老齐回到楼里,在台阶上坐下来,关闭了摄像机。确实,现在再拍下去,已无任何意义。
      “警方大队人马赶来,封锁了现场。一个警官问我‘他是从哪儿跳的’,我就带他上了天台。那儿留着周欣的手机,手机下压着他的遗书。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家。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我不确定,我突然想起去看手机。手机上有一条短信,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父母就拜托了……’”
      一股难言的沉重袭来。
      楠楠是最快苏醒的那个:
      “最开始来的那个警察,蛮奇怪的。他一直往楼外看,在看什么?”
      “看……现场。”老齐说得艰难,旁人也纷纷摆出一张头皮发麻不敢听的脸,“他落地的地方,就在楼门附近,也就几米。”
      “我去过他家,我记得你们那栋楼。阳台是在这边,楼门是在这边,”楠楠两手支起,搭了个直角,“所以,他一开始站上了阳台这侧,真跳时,换了90°外的另一侧?”
      严重路痴的小查,学着楠楠的样子比划了半天,对照着手机里的现场照片和回放的老齐视频,终于大致搞懂了楠楠的意思。
      “我也参与过几次跳楼自杀者的危机干预——他们要么是站上去就不肯下来,直到被劝服;要么频繁反覆,想跳了站上去,犹豫了退下来,又想跳再站上去,除非有外力干涉,比如某个心急的冲上去想拽他下来他被迫躲远,否则不会换地方。不,我不确定,也许是我见识得太少,我得回去多查几篇论文……”楠楠继续喃喃自语。
      “别管什么论文了!大家没发现最关键的问题吗?”有了重大发现的莹姐急迫地开始语无伦次,“门!是门!”看大家还是不懂,索性转向老齐,“你带警方上天台,你们怎么进去的?”
      “一推门就进……”
      老齐自己说着也觉得不对了。大伙儿也纷纷反应过来:
      “对呀!第一次上去,门从里面插住;第二次去,门就开了?”
      “警方破拆的?”阿浩提出了合理推测。
      小查紧急查阅手机:
      “不,记录里没写。是没拆呢,还是拆了没记呢?”
      “可是不对呀。我们楼就一个楼梯,我坐在一楼台阶正当中,如果有人上天台,从我身边都未必挤得过去。我就记得我一直在那儿坐着,没人示意我靠边。不过……”
      “不过,以你当时的精神状态,你并不确信对不对?”楠楠是专业的。
      “不对,警方肯定没破拆!”小查是另一方面的专业,“老齐报警时没说地点,在那个警官让老齐带路之前,警方都不知道跳楼的地方是天台,难道会去提前破拆?这不合逻辑!”
      “问题是,也许当时老齐领人上去,撞了锁,警方让他去一边等着,现场破拆,然后一块进去。而老齐只记得推门进入的那一刻,缺失了之前的一段关键记忆。以他当时的创伤程度,这完全有可能。”
      楠楠说到一半时,老齐便想插言反驳,但听到最后自己也二乎了,倒闭嘴什么也没说。
      “咱好不容易抓到个确定的疑点,你现在告诉我,证人当时脑子糊涂?这是要急死我?那你说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理的问题,小查找楠楠解决,也算对口。楠楠不负所望,沉吟片刻还真想到了办法:
      “老齐当时的记忆靠不住,但后来的,可信度就高了;若有旁证,就更高。”她转向老齐,“你还记得吗?社长出事几天后,我想看看他最后待过的地方,就去了你家楼顶……”
      “记得。当时正好警方调查结束了,我也想上去看看。咱俩在天台碰上了,还聊过两句。所以呢?”
      “如果之前警方破拆过这扇门,那咱们当时看到的门,一定是变形的、插销断裂的,或这些破损的部位汰旧换新过的。让我们试着想起来!”
      回溯多年前的情境,心理学有专门的技术。楠楠录下了引导语,与老齐一起进入了催眠状态。以“混着尘埃的槐花香”为媒介,“天台围栏被太阳晒出的温暖”为桥梁,在记忆里穿越了时空。两人同时惊醒,确认了那是一扇陈旧却绝对全须全尾的门。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周欣跳楼前,特意打开了天台门?”阿浩一脸荒谬。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一定是有个人,在他跳楼后,从里面拔开插销,走了出来。”
      莹姐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竟令众人毛骨悚然。
      “看咱们证明了什么!先是有个人案发前去了现场,现在又有个人案发后离开现场。”小查总结,“这……莹姐你怎么看?”
      被问到的人转向了老齐:
      “这不是你的错。凶手太狡猾。他利用了你。”
      “可是为什么?”
      “如果周欣不明不白地坠楼,警方会按谋杀来调查。但若有你这个目击者,警方就更倾向于自杀。这无疑会让凶手轻松很多。”
      “可我没觉得……”
      “这么说吧。你收到周欣的短信,发现他要跳楼,为什么没直接上楼找他?”
      “因为,他可能从自己家——也就是七楼跳,也可能在楼顶跳。我不知去哪儿找他。”
      “那你跑去自家阳台干什么?”
      “为了往上看他。短信里说了,他站在能看见玫瑰的地方,玫瑰养在阳台……”老齐突然明白过来,“等等,他故意引我去天台的?为了让我作证?短信是凶手发的?”
      莹姐点头:
      “你看见的,也是凶手。逆着刺眼的阳光,你无法辨认那个蜷成一团、脸扎在膝盖里、只发出‘呜呜’声的人是不是周欣。他跳下围栏的动作非常奇怪,保持着蹲姿转向里侧然后再跳。他既不敢直接站起,也不敢动作太大,怕露出破绽。”
      “而欣哥早就被他控制了?丧失意识什么的?”
      “还带上了天台。凶手从你视野里消失后,就来到周欣身边,把他之前互换的衣服又换了回来。”
      “换衣服?”
      “凶手在你面前冒充周欣,肯定要穿周欣的衣服;然后换回来,让他穿着坠楼。这里有个细节:五月天,大家穿单褂。阳台上风吹日晒,肯定很多土。如果把昏迷的周欣直接放在地上换衣服,他被衣服遮盖的皮肤就会沾上很多土。警方也许会发现异常。所以凶手该怎么做?”
      “床单!”小查联系起来了,“把女邻居的床单铺在地上让欣哥躺,事后扑掸扑掸挂回去,就像谁不小心弄掉了。”
      “没错。凶手还在换衣服,老齐已经在外面敲门了,当然不能让他进来。门后的插销早就插妥了。”
      “稍等。这里有点不对。”当年的敲门人提出异议,“凶手必须等我离开,才能从里面出来,对吧?可是出警的警官迷路、我下去为他带路,这完全是意外。如果我一直站在门口,警官上来跟我汇合,不就把他堵在里头了?”
      “咱们推算一下时间,周欣坠楼应该发生在你跑下楼梯的过程中,他最后的短信——只要凶手稍有智商——就该发送在扔他下楼之前。试想,当时没有问路电话,你就会站在天台门外受到那条短信。那时你看到‘即将自杀’的他请求你照料双亲,会怎么做?”
      老齐恍然:
      “会下七楼,去他家,找他父母!我当时势单力孤,束手无策,谁要是给我指个外援,我绝对会去搬救兵的。”
      “他父母想来不会在家,但你发现时已被调虎离山了。听得门外没了动静,凶手要扔周欣下楼,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小事。老齐,你在阳台拍摄时,用了三脚架吧?手持不可能那么稳。”老齐点头确认,“凶手蹲在围栏上时,通过腿缝看到了这一点。此时他不能确定,那台摄像机是跟着你走,还是被你留在了阳台上。如果是后者,他探头确认会被拍到,把周欣从原处扔下去会被记录存证……”
      “所以,他换了肯定没有摄像机的另一边。”楠楠也解惑了。
      “最后,凶手环顾了一遍挂回去的床单,布置好的手机和遗书,没什么遗漏,就开门出去,避开警方与老齐,逃离了。”
      推理作家,是一种说胡话也会被人相信的生物,何况莹姐言之有理。
      “能做到这一切的凶手,必须满足几个条件:”小查接力推理,“一、有社团T恤;二、身形与社长相仿。”
      “满足第一条的,都在这屋里;加上第二条,排除效果也不明显。当年,在座三位男士,与社长身高差正负两厘米,没有太胖太瘦的,差不多样式的男士学生头,史称‘推理社F4’,蹲着分不出谁是谁。就算是我,个子高又没什么身材,要冒充社长也不是不行。”楠楠十分公正,一视同仁,“真正不可能的,只有莹姐。莹姐娇小玲珑,一看就小一号。而且咱那T恤尺码偏小,穿在身上紧紧绷着,Logo在差不多腰的位置。莹姐那腰部线条,证人看不出是女的?那不是白内障,是瞎。咱还是不在场证明吧。”
      楠楠那天的去向早已申明;拍摄者老齐自然不可疑;小查记得不确切,但根据历年习惯该是在串亲戚。这一下,等于把阿浩架在火上烤了。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老好人急出一头的汗,“七年了,谁记得住啊?别为难我了成吗?”
      “我记得住。那天咱俩在一起啊。”完全无辜的莹姐跳出来作证了。看阿浩一脸迷茫,好像还不想领情,便说得更具体,“只要放长假,我都会回老家。那年‘五·一’,你是旅游还是干什么,也到了苏州。咱俩中午在街上碰见,我还请你吃了饭呢。”
      “哦哦哦。那水晶蹄髈,还有荷叶粉蒸肉,真是太好吃了。”美食终于激活了记忆。
      于是场面愈发尴尬起来。嫌疑人只有这些,个个不在场,此时只好研究谁的证明更不可靠。莹姐和阿浩千里之外大眼瞪小眼总不会错,剩下三选一,猜凶手。
      “要不小查你再想想,真是串亲戚?”楠楠首先发难,“就算是,亲属作证,行不行啊?”
      “我倒觉得楠楠你更可疑。”小查毅然反击,“义工活动这种事,谁没参加过?一开始露个面,晃悠晃悠刷刷存在,中途溜号,办完事悄悄潜回去,谁发现得了?你也说了,你冒充欣哥没问题。但不能直接冒充,你俩发型不一样。所以你必须先去剃一个和他一样的头。但案发后顶着个男士发型来上学就可疑了,所以只好再进理发店,借口白血病患儿剃个光头。”
      “你们俩好好辩,反正没我什么事儿了。”
      沾沾自喜于置身之外的老齐多了一句嘴,引火烧身,本来针锋相对的两人倒统一了战线。
      “不对。任何人做凶手,都只需要你当证人。只有你自己是凶手,才需要录视频排除嫌疑。”
      “录视频的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
      “那我问你,你报警为什么在屋里报?”
      “我回屋拿摄像机。拿完想回阳台,又害怕当着周欣面报警会刺激他觉得时不我待赶紧跳……”
      “拍视频倒不怕刺激他?而且,如果不是早布置好,阳台怎么会有三脚架?”
      “因为阳台的花开了,我头一天架上机器拍过一段落在花上的蝴蝶。”
      “然后摄像机收回屋里,架子扔在外头?”
      “机器我得拿到电脑边倒腾视频,架子懒得收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拿着机器走上阳台,可拍着凶手在楼顶了。怎么着?我还得找个帮凶。”
      “不用,定制一个假人就行。这么通俗的电影道具,借助阿姨的人脉不难搞到。你把机器架好,在旁边播放提前录制的劝慰声,自己离开去了天台,躲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将假人转转转拽下来。动作古怪僵硬,因为那不是人。”
      “然后我给真人假人换衣服,扔周欣,布置现场,跑回自家阳台?从天台的人消失,到我手持摄像机开始跑动,那么点工夫,你自己算算够吗?”
      “够。周欣有什么样的衣服,你能不知道吗?你们可是邻居啊。提前买一套一样的又不难。周欣和假人一开始就穿一样的,就不用换了。你扔周欣时摄像机还架着,所以得换另一边扔。”
      “而且你最熟悉现场环境,就住在那栋楼里,有条件提前排练几遍呢。”
      小查和楠楠说相声般一搭一唱,老齐近乎哑口无言,半晌琢磨出一句:
      “我在外面敲门,门是锁着的。”
      “根本没锁。你只是要证明你没上过天台。”
      “那最后的短信怎么说?”
      “周欣的手机一直在你手里。你坐在楼梯上,关闭摄像机,飞速跑上天台,放好手机和遗书再下来。”
      “噢,我先扔周欣,后发短信。警察一看,这自杀的闹了鬼了。我吃饱了撑的?”
      “这时间差,撑死不到一分钟。只要不是有个人,周欣一坠楼立刻发现,立刻报警,这漏洞就不会暴露。而那时,外头根本没什么人吧。不然,已距离不远的迷路警官顺手从路上抓个人就能打听出‘老七门儿’,还用电话你?闷热的午后,大伙儿都不爱出门,中年人早上带孩子出去玩还没回来,年轻人宅在家里,老人除了收衣服的都在午睡。”
      “那也只是概率低,不是绝对安全。万一运气不好,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这短信我不发行不行?发它我图啥?”
      “双保险。周欣要么是自杀,要么有个冒充他的凶手。反正不是你。”
      两个嘴皮子最厉害的人联手,眼瞧着要把老齐钉死在十字架上。
      “你们好了吧?!”副社长如大学时一般,永远的圆场,“为了欣哥的死,大家挺好的交情,失联了这么多年。现在好容易重聚了,怎么着?还要推举出个凶手来?”
      “疑点客观存在,总要有个解释。”
      “莹姐,我其实不想说,但你的推理有几点不妥。其一,凶手为什么一个人往天台去?他和欣哥约在天台见面?”
      “不,周欣不喜欢阳光直射的户外。我倾向于他邀请凶手来家里,然后被凶手控制……”
      “凶手控制了他,不该搬着他上天台吗?为什么证人看到凶手单拨一个?”
      “周欣丧失意识后,凶手独自去了天台。因为那里近似公共活动场所,他总要确定没人再上头烤肉。”
      “好,我被你说服了。那其二,凶手去杀人,为什么穿社团T恤?咱那T恤,巴掌大的Logo,很不低调。万一证人多看一眼,早就漏了。要是我,肯定穿辨识度低的,比如没图案的纯色衣服。其三,你总说社长被凶手‘控制’,怎么控制?打晕会有伤,迷昏得用药,警方不做尸检的吗?其四,现场发现了遗书,难道是凶手伪造的?笔迹鉴定专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呀。”
      莹姐想了想无法回答,只好反问:
      “那你认为……”
      “你们就没想过,欣哥真是自杀吗?证人看见的走上天台的人,就是他。他要自杀,可能都站上去了,又下来。因为他想换一身更好的衣服去迎接死亡。”这似乎在暗示他当时穿的社团T恤不够好,感情上不易为大家所接受,阿浩便从善如流地换了说法,“毕竟,社团T恤是社长的最爱,他肯定不希望它溅上血对不对?他换了衣服,写好遗书,拿着手机去了天台,给他最好的哥们儿发消息……”
      “不是说真正想自杀的人不会告诉别人吗?就像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是对自杀者最常见的误解。”楠楠纠正小查,“绝大多数自杀者,都会明确地说出来,释放一种求救的信号。”
      “社长让最好的哥们儿来救他,”阿浩顺着说下去,“又好像不太听劝。老齐追上去,又撞了锁。既希望人救,又不想人救,这可能吗,楠楠?”
      “完全……可能!事实上,自杀者始终被‘死’和‘不死’两个念头拉扯着,很矛盾的。”
      “会矛盾到跳楼前特意拔开插销?难道……”小查也进入了“欣哥是自杀”的节奏,“他当时心思有所松动,打开门想放老齐进来,恰好老齐离开去带路。”
      “不是不是。”阿浩用眼神暗示这对老齐太沉重,“你想,社长留了遗书,他肯定想让人看到啊,所以临跳之前开了门。社长人这么好,不爱给人添麻烦的。”
      “那换边跳楼……”
      “怕砸坏玫瑰花。”
      对于一个为大家所敬爱的人,你把他说得这样那样好,哪怕好得有些蹊跷,也会被无障碍接受。只不过,一开始官方结论就是自杀,大伙儿追究了半天又回到自杀,总有些不太甘心。
      “各位,我还是相信警方的。就算证人证言是各种巧合误会了,天台门是容易忽略的思维盲点,但我认为,警方肯定不会只看这两项就断定自杀,肯定还有别的证据。小查?”
      “没错,还有一万个自杀的理由。”小查查阅手机,“第一、遗书,内容显示他有抑郁症,笔迹鉴定无误。第二、死者生前深陷失恋的痛苦。”
      “这是我说的。”阿浩弱弱地举手,“那天我回到宿舍,欣哥满身酒气,已经躺地上了。我把他搬上床,他抱着我不撒手,嘴里说着些一听就是失恋的情话,还叫名字……”
      大家跟着阿浩,把目光齐齐投向莹姐。
      “你的成名作里,”读者老齐发言,“那个女侦探,有个跳楼自杀的爱人。两人本是双向暗恋,两情相悦,男人表白时,却被她拒绝了。因为她有个精神分裂的姑姑,她总害怕那是自己的未来。”
      莹姐一言不发。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特诡异的事——欣哥居然把他那个奖杯送给我了!我以为他酒醒之后必然后悔,就主动还给他,结果他没要。”
      周欣曾玩票性质地参加过一档竞猜答题的真人秀,不料过关斩将,捧了个奖杯回来,宝贝得不行。
      “那个奖杯呀,对他意义重大。”莹姐终于开口,“大家知道,他一直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帮忙,早早就积累资历考下了二级咨询师。”楠楠怀念地感叹“那时考试还没取消啊”,“他在真人秀大出风头,被一家心理机构看中,提前录取,并欢迎他去实习。他兴冲冲地告诉我这些,然后跟我表白。我说:‘不。’”她落下泪来。
      小查不忍睹,把目光投向楠楠:
      “奇怪,得到工作和实习机会,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警方没觉得他前途光明,不会自杀?”
      “无论好事坏事,对人构成刺激的,都算压力。比如,一个人丧亲同时中彩票,并不能正负相抵,而是俩压力叠加。警方可能倒觉得他压力大。”楠楠科普,“还有奖杯送阿浩,这是再鲜明不过的自杀预告。一个人把平时绝不肯放手的命根子都慷慨大放送了,绝对是要出事。”
      “对不起,我要是懂一点心理学……”
      “我倒是懂啊,不也没用吗?他有一天跟我探讨了几个小时的自杀,我明知道自杀者会谈论自杀的,可我们心理学就是研究这个的,我以为只是学术讨论。最后他很惆怅地说:‘我们学心理咨询,真的有用吗?’”
      “警方根据你的证言,总结了第三条‘对职业前景绝望’。心理辅导室的老师也作证说,他借走了大量关于抑郁症的书,可能想自我疗愈。不过这调查人员厚此薄彼啊,我明明跟他们说‘欣哥整天欢蹦乱跳,没愁事’,怎么不被采信呢?”
      “你那种夸张的表达适得其反。讲道理,谁会一点烦恼没有呢?现在的理论认为,没有纯粹的抑郁和躁狂,都是一会儿抑郁、一会儿躁狂的双向障碍。你看那些抑郁自杀的天才演员,他们镜头前那种戏疯子一样的表现,其实就是躁狂。你口中的欣哥,也是躁狂。”
      “我这张嘴呀!”小查自抽一记,“最后一条,‘案发前死者曾少量饮酒,可能助他下定了决心’。”
      “酒?”莹姐几乎跳起来,“周欣他体质特异,都不是‘一杯倒’,而是‘一口倒’。他被我拒绝后,要了酒,真的只喝了一口,就趴桌上不动了。我没办法,还是打电话麻烦老齐来接他回家的。”老齐表示记得这事,“这不就是尸检也查不出的麻醉剂?”
      阿浩提出的几个不妥,貌似破了一个,但还剩更多,尤其是遗书这无可辩驳的铁证。大家理解莹姐的心态,她害怕周欣的自杀可能与自己的拒绝有关,所以一门心思要论证谋杀。几个人交换过眼色,开始拐弯抹角地劝她接受现实。
      “其实,欣哥的体质未必如此。心理学讲‘成瘾’时讲过酒精,醉酒需要的量和心情有关。所以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挺理解他临终前为什么会关注到那盆玫瑰,因为‘失恋’的花语反映了他的心绪。”
      楠楠有些艰难地字斟句酌,小查也表示了赞同。
      “或者可能更简单。”阿浩给出了更人性的解释,“莹姐,他喜欢你。被你拒绝后,他唯一体面的做法就是平静地站起来离开,可是他舍不得你,他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所以他假装……能理解吗?”
      莹姐尝试理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旁证:
      “阿浩你也见过他醉酒,你知道他的酒量多大?”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天是社团义卖,活动结束大家分开走的,我先去上了自习,回宿舍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我哪儿知道他喝了多少?”
      “哦,是那次啊,我记得后续。”楠楠补充,“义卖第二天,很少迟到的欣哥晚了半小时去上课,老师那白眼翻的,我赶紧招呼他来我旁边坐。他坐下后,哇,一股酒气!他还说:‘亏得有阿浩,不然昨晚睡地下了。’我看他上衣扯了大口子,问怎么回事,他说宿醉,早起上厕所挂在隔间门上撕破的。”
      “我懂了!”莹姐又兴奋起来,“义卖之后他就醉了,可能一夜没换衣服,所以第二天早上撕破的,还是头一天穿的。义卖那天,大家统一穿的社团T恤,周欣的社团T恤在那天之后就坏掉了!而凶手为什么穿高调的社团T恤,也可以解释了。按照凶手的计划,他在天台滞留时间越长,风险越大,所以要尽量省去换衣环节。解决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穿同样的衣服。凶手跟周欣有一件肯定同样的衣服,就是社团T恤。他用酒精撂倒周欣后,想从衣柜里找出社团T恤给他换上,却发现衣服没法穿了。”
      大家还跟着莹姐揣摩凶手,小查却更进一步地点破了:
      “那反过来想,欣哥的衣服早就坏了,证人看见的肯定不是欣哥!一定有个别人搅和在里面。那遗书是怎么回事?”
      小查调出图片,给众人传阅。
      周欣的字说不上漂亮,但自成一体,不用鉴定专家,熟悉的人一看便知出自他的手笔。“早醒、睡不着、痛苦、绝望、无趣、活着没用、自杀”,一个个孤零零的词布满了整张A4纸,有的上倾,有的下斜,几乎绞缠在一起;疯狂的连笔,似乎昭示着书写时缭乱的感受。这不算一封文理通顺的遗书,更近乎某个晦暗时刻的心情手记,但没人怀疑作者真的想自杀。
      “不,这不是遗书!”手机传到楠楠手里,终于有了突破,“是案例记录!”看大家不懂,“欣哥得到了实习机会,他去了,他接到人生中第一个案例。对新手咨询师来说,对方一个小时透露的信息量过大,根本记不住。有一个变通的办法,拿夹板夹上一张白纸,跟求助者说明:‘我会记下一些关键词来辅助记忆,咨询结束您可以把这张纸带走。’但很多人会觉得纸上的内容没什么价值,也不会导致泄密,不介意把它留在咨询师手里。过度连笔是因为他必须快写,赶上对方倾诉的速度。他眼睛看着对方,手下在盲写,所以导致倾斜。而从他记录的内容看,该求助者可能是抑郁症,并有自杀意向。于是他借阅了相关书籍做参考,并和我探讨自杀,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按照《精神卫生法》,抑郁症需要吃药,咨询师没有治疗权限,只能转介给精神病院。我从业后也时常碰到同样的问题——咱们这里不重视心理健康,小毛病总觉得自己能扛,熬成大问题扛不住了来咨询,一看,都够去安定住院的了。我也很想感叹:‘我们各种技能一身本领,最后成了个中介?学咨询真的有用吗?我们真能帮到人吗?’”
      大家都明白了——凶手偷了一张案例记录冒充遗书。其实周欣从没有抑郁症,也从未想自杀。
      至此,一切谜团破解,只剩揪出凶手。众人震惊之余正要乘胜追击,忽听一声异响,莹姐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手捂着胸口,额头涌出豆大的汗珠,“呼哧呼哧”好像喘不上气!
      “惊恐发作?!”楠楠惊呼着过去搀扶。
      莹姐躺在楠楠怀里,手挣扎着在头顶拍摸,喉咙里硬挤出几个字:
      “那时……为什么……那么说……”
      老齐四下一踅摸,一把抄起之前买来当零食的糖炒栗子,“稀里哗啦”倒了一地,空纸袋往莹姐口鼻上一扣:
      “呼吸!”
      莹姐摄入了几口加浓的二氧化碳,渐渐平静下来,全身瘫软。两位专业人士扶她进卧室休息。她一边走一边虚弱地吐字:
      “楠楠,头发……在哪儿……”
      “身体要紧,你先躺下休息,好了再说。”
      安置好了莹姐,楠楠回到一墙之隔的客厅时,剩下两人还在收拾满地的栗子。等老齐出来,一切已整理妥当,三个人好好坐在椅子上了。
      大家公认莹姐是确定了“周欣绝非自杀”太过激动,而且不须专业人士,谁都能从她那些神经质的小动作看出她有过度焦虑的底子,会急性发作不足为奇。结束了避免里屋听见的低声讨论,开始了中场休息式的闲谈——大伙儿都喜欢楠楠讲的行业趣闻,惊讶于阿浩这样死宅的纯技术居然做了销售,一起调侃小查永远失败的恋情,并为老齐妻子腹中即将诞生的孩子送上祝福。
      这是一个诡异的场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杀害周欣的凶手,但真面对某个人说话时,又觉得那是大学时的好朋友。暴风雨前的宁静。只要莹姐状态恢复,下半场哨声响起,凶手就会诞生。
      “好了。”
      楠楠算着时间,想莹姐已经歇过来,便进去唤她。
      一声尖叫响起!
      三人冲进卧室,楠楠呆立床边。莹姐的身体扭曲在被子里,被缠在她颈上的枕巾勒死了!
      小查打电话叫了同事,叮嘱着“什么都不许碰”,将一行人领出了套间。等坐定在楼道的休息区,他便发作了:
      “谁?到底是谁?就隔一堵墙,外面坐着我这警察,杀人?疯了吧?”
      大家劝他冷静,并开始核算谁有动手机会。
      谁都有。
      老齐曾在卧室滞留,他的解释是,之前援救过莹姐,按职业习惯要流动水洗三遍手。楠楠独自去叫起,出于性别原因,其他人进去都不方便。其余两人曾去过门开在卧室的卫生间,时间都不短。小查是上大号,阿浩“不小心弄在外头,只好搞卫生”的理由就太扯了。
      “我单手搜索,眼睛看手机,所以没注意。”阿浩说罢转守为攻,“凶手之所以火线杀人,因为他不得不,等莹姐醒来晚了。她最后的话,‘那时为什么那么说’,莹姐听出来了,刚才的讨论中,有人说漏嘴了!”
      “谁?!”
      “楠楠!你说那盆玫瑰花语是‘失恋’,我就奇怪了,玫瑰不是象征‘爱情’吗?所以刚才查了下,原来不同颜色的玫瑰花语不同,代表失恋的是黄玫瑰。你怎么知道那盆玫瑰是黄色?”
      “因为和老齐天台巧遇那天,他送了一盆黄玫瑰给我。我惊诧呀,咱俩什么关系送玫瑰?赶紧上网查花语,查完还是忐忑。今天我知道他的创伤中有玫瑰,瞬间理解他一定是不想看着伤心才会紧急送人。”
      楠楠看向老齐,后者点了头。
      “那小查!你也对黄玫瑰表示了赞同,你又为什么知道?”
      小查点开老齐视频,前后拖拽,暂停,定格的画面边角有星点的黄。
      “上阳台时镜头捎到的。我之前是用电脑屏幕一帧一帧看的,贼清楚。”
      “可是,我想不出还有谁失言了。”
      “别误导大家了!最可疑的不是你吗?”楠楠单刀直入,打破了其他人绞尽脑汁的回忆,“如果欣哥不是自杀,他怎么舍得把奖杯送你呢?如果那天你陪他喝酒就会知道他的酒量,一个宿舍也更容易偷到咨询记录。而且,按照莹姐的推理,凶手不知道周欣的社团T恤扯破了,所以不会是亲眼见过的我。没卖出去的T恤都堆在老齐家,如果他行凶时发现周欣那件不能穿,可以立刻找出一件新的给他穿着跳楼,问起就说‘社长那件破了,找我换了一件’。而小查,要不是他提供警方记录,这个案子根本无从翻起。”
      “可我有不在场证明。莹姐亲口作证……”
      “这就是你杀她的原因!大家刚才听见了吗?她问我她的‘头发在哪儿’。”
      “她为欣哥剪过头发,是问剪下的那缕头发收藏在哪儿?”
      “不。她曾疯狂地拍摸头顶,她在找那撮像柯南一样短短滋着的头发。”
      “开玩笑!七年了,那撮头发早就长得跟旁边的一样长,混在一起看不出来了。”
      “也许我们不知道她对欣哥的感情有多深,也无法想象她的创伤。欣哥的死让她的定向力出了问题——只要涉及这件事,她的时间就可能混淆。所以她为你作证时,你就像完全不知道这事。她如此言之凿凿,我猜你们在一起,是欣哥死后某年的‘五·一’;‘那时为什么那么说’,是她回忆起了你们吃水晶蹄髈时的对话,对话内容与她的认知产生了抵触。她发现了,但暂时没想明白,人很难驳斥大脑的欺骗。合理推测一下当时的场景,你们会避讳谈欣哥,最多聊些近况。她也许对你个御宅族出来旅游感到好奇,身为销售的你可能回答‘出差’。她倒地前,我正长篇大论抱怨我的职业,她可能由此想到了你的感慨,进而发现‘出差’不是学生的生活,那不是案发的‘五·一’。而自从她不知不觉替你作了伪证,她就必须死,越快越好。只要她想起来,冒认不在场证明的你就面临末日。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杀周欣?”
      阿浩沉默不语,似在衡量利弊。最终他叹口气,吐出一句:
      “你们都没看那期节目。黄玫瑰的花语,那是他反败为胜的一道题。”
      “是了,你冒再大风险也要占有真人秀的奖杯。难道……最初,想报名参赛的人是你?”
      就像第一个要参加推理社团的也是他。
      也许,这就是他和周欣的相处模式——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但他不敢;周欣敢,于是得到一切。
      阿浩的嘴唇紧抿着,半晌颤抖着分开,似要说什么。
      外面响起了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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