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

　　《镜花注》中云：尊者阿难过舍卫城，渴极，见一女子汲水于井旁，求一瓢饮，女子慕之，予。翌日，阿难再过舍卫城，女子逝于井旁，邻人言死于思慕。

　　阿难心中愧疚，向佛陀求一转世，还女子一世欢喜，佛陀允。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过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九华山上的桃花些谢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昨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雨，树上只剩下了零星几个花瓣，光秃秃的枝干在晚风中招摇着，不远处的水洼中漂着两片粉色，随着水面荡起的波纹起伏。

　　宋萝穿着灰扑扑的小裙子坐在房前的摇椅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撑着下巴望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萝卜地发呆，水灵灵的萝卜撅着大白屁股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扎在土里，露出的叶子在夕阳下绿的发亮。

　　宋萝轻轻叹气，棕色的眸子上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萝卜地里拔了两根白萝卜出来，提着叶子叶子去了小厨房里做了一道萝卜汤。

　　看着眼前清汤寡水的萝卜汤，宋萝拿着勺子有些下不去手。

　　小时候她师父整天“小萝卜头、小萝卜头”地叫着她，搞得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萝卜精，并且时常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了，看着同类死在自己的面前不掉个眼泪也就算了，闻见刚出锅的萝卜汤，肚子竟然还能咕咕地叫几声。

　　后来她终于知道自己跟萝卜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了，但是还是留下了眼中的后遗症，以至于她看着眼前的这碗萝卜汤，眼眶依旧会一阵微热。

　　她的师父是个秃驴，但是与庙里的那些整天敲木鱼的老和尚不一样，她的师父是个好看的秃驴，虽然说身上一年四季都穿着破烂的麻布僧衣，却难掩一身潋滟风华。

　　当然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她那秃驴师父自己夸自己的。

　　秃驴师父原本与她住在九华山上，可是前段时间跟她吵了一架，竟然一气之下留书离家出走了。这几年他几乎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所以宋萝起初也没太在意，可这回秃驴走得时间太长了点，他走的时候山上的桃树刚刚吐出了一点嫩黄色的芽子，可现在花都谢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他不能是真生气了吧，宋萝有些不确定起来，她那天真不是故意不吃他亲手做的云片糕，实在是太难入口了。

　　宋萝闭着眼睛将眼前的这碗萝卜汤硬灌进了肚子里，收拾好厨房去外面坐了一会儿，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她做了决定，她得下山去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宋萝收拾了行李背着个花布小包裹便下了山。

　　九华山下是一座名叫唐氓的小镇，宋萝还没化出人形的时候这里只有一百多户人家，人族和妖族各占了一半，隔三差五地就要打一场，好好一座风景宜人的唐氓镇硬是让他们弄得跟土匪窝似的。

　　不过自从忻城一战后，妖王与人皇为了和平签订了忻城条约，条约规定了三百年内妖族与人族不得再动干戈，两方若是出现矛盾，可自行找监察使帮助调解。

　　忻城条约颁布以后，唐氓镇进行了一次大整改，现在竟然也发展得像模像样，街道上车水马龙，两侧的小贩们高声叫卖着各种各样的吃食与小玩意儿，酒楼上还有刚成精的麻雀精拿着块惊堂木给众人讲述孙猴子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如今宋萝已经要十八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长得十分水灵，与她山上的萝卜不相上下，走在大街上惹得行人频频回顾。宋萝有些害羞，她没有秃驴那个自信，只觉得是自己的穿着打扮太土了，所以才会引得那些人总看她。

　　秃驴说她是个花精，至于原形是个什么花，秃驴说自己眼神儿不太好，也看不清楚。

　　宋萝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看出自己的原形，不过她对自己的原形也不像其他小妖精那么好奇，只庆幸自己不是个萝卜，没被秃驴一口锅给炖了。

　　她在唐氓镇上转了好几圈，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找到秃驴，后来向人打听，知道镇上有家专门经营找人业务的八眼坊，去哪儿也许能够得到她要找的人的下落。

　　八眼坊里人声鼎沸，十分的热闹，天南地北的妖怪都来这里打听自己情人、亲人，或者仇人的下落。店主是个蚂蚱精，每次一笑起来跟个鸭子似的嘎嘎嘎个不停，宋萝站在门口听着他的笑声，就觉着这家店特别的不靠谱。

　　蚂蚱精名叫吕候，身穿皂色的短衫，招呼完其他的客人后，斜倚着柜台一边打着算盘，一边问还站在门口的宋萝：“小姑娘你要找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

　　“……”宋萝竟然被难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她高兴的时候叫他师父，不高兴的时候就叫他秃驴，而且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吕候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算盘打得是啪啪作响，又问她：“那他长什么样子？”

　　宋萝想了想，回答说：“是个和尚，长得挺好看的。”

　　“雷音寺的和尚长得都挺好看的，”吕候放下手中的算盘，两只胳膊撑在柜台上，挑着眉毛问她：“你会画画吗？”

　　宋萝的画技是秃驴手把手交出来的，与他一脉相承，想起秃驴总在自己面前夸自己的画是如何的千金难求，她便觉得自己画的应该也不赖，遂点了点头。

　　吕候把纸笔递给了宋萝：“来，画个肖像出来。”

　　宋萝趴在桌子上，手握毛笔，一挥而就，不过她看着自己画好的肖像，忽然间有点不确定自己师父的水平了。

　　吕候看着宋萝画好的人像，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举起来看了好半晌，最后点头她评价道：“你这个老丁头画得还挺写实的啊，怎么没画头发啊，啊不好意思，忘记你要找的是个和尚了。”

　　宋萝：“……”

　　吕候看小姑娘确实挺可怜的，把画像卷了两下扔到一边，又问她：“你有他的随身物品吗？”

　　宋萝又从包裹里翻了一个帕子拿给吕候，吕候拿着帕子给了一旁狗子闻了闻，不久后狗子叫了两声，吕候道：“这人在邕都。”

　　“邕都？”宋萝听她师父说过这地方，那是人族的国都，与唐氓镇是万里之遥，师父怎么会去了那种地方？

　　吕候说道：“正好我有点事要去一趟邕都，三百妖币我带你去。”

　　宋萝哦了一声，乖乖地从包裹里翻出三百个妖币交到吕候的手上，吕候嘿嘿笑了一声，“你这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是在年前，最起码也得五百妖币。”

　　宋萝很少下山，所以对金钱的概念并不是十分的熟悉，只知道秃驴在房子后面的小亭下买了一匣子的妖币，说是给她未来当嫁妆，这回下山宋萝直接拿了半匣子。

　　宋萝与吕候当天下午便坐上了去往邕都的飞车，拉车的两头长着巨大翅膀的白鹿，它们似乎对宋萝十分感兴趣，车子没起来的时候频频回头，瞪着两只蓝色的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宋萝，十分可爱。

　　宋萝却是有点心虚，她总怕这两只白鹿直接将她当成萝卜给啃了。

　　吕候是个话篓子，自从上了车那张嘴就没听过，叭叭地从天南侃到海北。宋萝倒是很喜欢听故事，她在山上的时候闲得无聊也就指着秃驴给她带的那几册人族的话本子过活，现在听吕候叨逼叨她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她最喜欢听的是国师明蕴和朝华公主的故事，故事里说国师与公主都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有三世情缘，现在已经是第三世了，只要历了这最后一道情劫就能重返天上，做对神仙眷侣。

　　宋萝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前两世公主为国师惨死在刀下的时候还掉了不少的眼泪。

　　两天后，他们便到达了邕都，邕都这时候正要准备人皇的诞辰，街道十分地热闹，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宋萝竖起耳朵听了两句，除了卖吃食的，还有很多是卖话本子的，什么《痴情国师的落跑公主》、《三世情缘满天星》、《我与国师的前世今生》，算是让只看过《莺莺传》、《七仙女》的宋萝大开了眼界。

　　吕候拿着宋萝给他的帕子，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后拉着宋萝的袖子，“来来来，跟我走，你要找的和尚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宋萝哦了一声，乖巧地跟在吕候的身后，周围的街道上卖着很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她好奇地张望着，手指紧紧攥着袖子像个刚进城的小乡巴佬。

　　吕候像是被他店里的狗子附了身一般，伸长了脖子对着东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就要到了，你要准备准备吗？”

　　宋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然后摇摇头说：“不用了。”

　　穿过热闹的街道，吕候带着宋萝来到了一家首饰店的前边停了下来，首饰店里人声鼎沸，宋萝隐约听着他们在说什么公主国师的。

　　宋萝站在门口看着店铺上面挂得牌匾，摸了摸脑袋，有些搞不懂了，他师父是个和尚，来这首饰店做什么，莫不是动了凡心，打算买个簪子送给哪个小姑娘？

　　宋萝眯着眼睛，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听。

　　“国师又陪着朝华公主出来啦。”

　　“公主这几天的脸色好多了！”

　　“那个簪子挺好看的啊，公主怎么不喜欢啊？”

　　“公主要出来了，快让一让，让一让！”

　　……

　　人群推推嚷嚷地从店铺里挤了出来，宋萝和吕候被人群挤到边上，宋萝原本是打算等人群散开了她再进去找她的师父，可是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她的秃驴师父此时正站在首饰店前的石阶上，他的身旁站着一黄衣女子，女子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秃驴低着头，正耐心地同女子说着话儿。

　　宋萝整个人都傻了，她望着人群中的那一双璧人，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叫出声来：“师父……”

　　她的声音本就不大，直接就淹没在了人群的私语中，吕候倒是听到了，不过听得不是太清楚。

　　可是正在与公主说话的明蕴却突然抬了头，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人群，他的眉头蹙起，“宋萝？”

　　“怎么了？”一旁的公主问他。

　　明蕴轻笑了一声，“无事，只是贫僧那小徒弟过来了。”

　　明蕴抬步向着石阶下宋萝的方向走了过去，人群瞬间噤声，自动分成两列，为明蕴让出一条路来，他直直地走到宋萝眼前，看宋萝还在发呆，便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嚯的一下瞪起了眼睛。明蕴收回手问她：“阿萝，你怎么过来啦？”

　　宋萝望着眼前的明蕴，他依旧是穿着白色的麻布衣服，却一点也不像是在九华山时的那个样子，他好像突然从一个外出化缘的一跃成为了庙里供奉的金像。

　　宋萝一直以为自己与秃驴是相依为命，原来秃驴早已经在外面有了别的驴子。

　　她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比她知道自己可能是个萝卜精的时候还要难过，她嗫嚅出声：“我来找师父的。”

　　“这回是我不好，邕都这边的事太多了，忘了回去，”明蕴抬手拍拍宋萝的脑袋，笑着对她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把公主送回宫里就来找你。”

　　宋萝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眼睛中神采渐渐黯淡。

　　明蕴却到底是放不下她，走到公主面前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招了一下手，一个黑衣人便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他对对方说道：“你把公主送回宫去，贫僧那小徒弟来找贫僧了，她第一次来邕都，贫僧怕她不太习惯，带她先回国师府看一看。”

　　周围的人群听到后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国师大人竟然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女的。

　　啧啧啧，怎么觉得公主头上的簪子突然绿了起来了？别说，绿了也挺好看的。

　　朝华公主的反应倒是不大，她早知道明蕴在九华山有个小徒弟，而且他每年都会花费大部分时间留在九华山上教养他的小徒弟。所以朝华公主只是笑着点点头，并未说其他。

　　明蕴走到宋萝的面前，同她说：“行啦，跟我先回国师府去吧。”

　　宋萝哦了一声，其实还是有些没太理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周围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她显得有些局促，便不怎么开口，只乖顺地跟在明蕴的身后往国师府走去。

　　吕候则在人群中对宋萝竖起了大拇指，他是万万没想到宋萝要找的和尚竟然会是人族的这位国师大人，想想宋萝给这位芝兰玉树的国师画的肖像，国师怎么没一巴掌拍死她，可见感情深厚，感情十分深厚啊。

　　见公主和国师都走了，人群渐渐也就散开了，人皇的诞辰就要到了，大家还指着这个日子多赚点呢。

　　回去的路上，明蕴原本是走在前头的，看宋萝一直不上来，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然后问她：“怎么来邕都的啊？”

　　宋萝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她师父这个样子，她耷拉个脑袋小声道：“我见你一直不回来，就下山去唐氓镇找人找你了。”

　　明蕴也是被邕都的事情跟绊住了，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还不回九华山，他摸了摸宋萝的脑袋，问她：“路上累不累啊？”

　　宋萝摇摇头，“不累，坐飞车过来的。”

　　明蕴又问：“路上好玩吗？”

　　宋萝：“还行。”

　　明蕴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了这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师父，你怎么……”宋萝抬起头望着明蕴，她想问她家的秃驴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人族的国师了，还跟那个朝华公主也扯了一腿，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出不去了。

　　“这事回去和你说。”街上人多嘴杂的，许多事委实不便说出来。

　　国师府建在邕都的东边，离这儿也不算太远，走了大约一刻钟便来到了国师府的正门前。

　　这国师府建造得可比九华山上的小茅草屋气派多了，青砖灰瓦，雕梁画栋，亭台楼榭，琳琅满目，宋萝张着嘴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有点慌。

　　明蕴带着宋萝穿过国师府的正厅，带她来到了后院中给她安排好住处，然后问她：“吃饭了没？”

　　宋萝揉了揉肚子，“还没有。”

　　“那先吃点东西吧。”明蕴叫来国师府的下人给宋萝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等到宋萝吃完饭，下人们把盘盘碗碗收拾下去后，明蕴在宋萝的对面坐下来，同宋萝讲起了她的身世，当年人族与妖族大战，人族不敌，眼见着妖王都要带病打到邕都了，人皇都打算要割地求饶了，没想到这时候妖王竟然愿意退兵了，但是提出一个要求，便是要明蕴亲手将他的小女儿养大成人。

　　“……你是妖族的小公主，我也只是帮妖王照顾着你长大，等到你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妖王就会派人来接你。”

　　明蕴说完这番话，宋萝久久没有言语，她低着头看着眼前桌子上的花纹，自己竟然还是个妖族公主？

　　宋萝琢磨琢磨着就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她可记得现在的妖王好像是个螃蟹精，因为跟龙族有点关系才当上的妖王。她不禁琢磨着，难道自己的血脉里还有河鲜族的血脉，想起了刚才自己吃下去的蟹黄包，宋萝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吃了自己的同类吧。

　　善哉，善哉。

　　心里默念了两声往生咒，宋萝抬起头看向明蕴，又问他：“那师父跟朝华公主？”

　　“这事呀，说来话长……”明蕴长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宋萝后面梳得跟个鸡窝似的小髻，犹豫了良久，“算了，还是别说了，都是孽缘啊。”

　　好好的三世情缘怎么在主角口中就变成孽缘了呢？宋萝还想开口再问问他，可是明蕴却已经站起了身，他拍了拍宋萝脑袋后面的那个小髻，“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带你出去玩。”

　　宋萝哦了一声，目送着明蕴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国师府的下人不多，只有两个随从、一个厨娘和一个管家，老管家今年都快六十了，头发斑白，一脸皱纹，一笑起来跟朵盛放的菊花似的，看起来十分的慈祥。

　　国师明蕴与公主朝华的故事便是由这位老大爷讲给宋萝听的，人皇的诞辰就要到了，明蕴这段时间忙得很，那天本来答应要陪她出去玩一天的，结果第二天就被人皇给叫去皇宫处理有关妖族的事。

　　宋萝便只能跟着府里的老管家在邕都玩了两天，把这座邕都城转了个遍，起初的好奇也变成了疲惫，她买了几个公主与国师的话本子便缩在国师府里不再出去了，老管家见她对国师和公主的事比较感兴趣，便主动跟她讲起了大众普遍承认的三世情缘。

　　故事是挺好听的，宋萝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和尚都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为什么就确定她师父是那姘头的转世了？

　　宋萝心中酸涩，难受得厉害，像是有只老猫伸着尖利的爪子在上面一遍遍地挠着。她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又听了那么多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投到别人的怀中往往就会产生她现在的这种情绪，心头就像是在浇了一坛子的老陈醋。

　　几日后，明蕴总算有了点清闲的工夫可以过来陪宋萝了，宋萝刚刚又看完一本话本子，她对明蕴与朝华的关系还是好奇得紧，正好明蕴这时来了，她便直接向当事人之一委婉地提问：“师父，朝花公主算是我师娘吗？”

　　“……”明蕴倒是觉得宋萝的这个提问方式并不是那么的委婉，他沉默了半晌，对宋萝说，“朝华公主她……应该是做不成你师娘的。”

　　宋萝撑着下巴凑过去接着问：“师父与公主不是三世的情侣吗？”

　　明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萝的问题，他们都说自己是朝华公主是天定的姻缘，可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幼年时迷迷糊糊地倒也在梦中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那女子是不是朝华的转世，他却是不知道的。

　　“师父，如果……”宋萝看明蕴不回答自己，脑子一抽问明蕴，“我说如果，我和公主一起掉进了河里，你会救哪一个？”

　　明蕴眉头一皱，瞪着她：“哪来的这种鬼问题？”

　　宋萝不甘示弱，回瞪明蕴。

　　两人互相瞪了小半刻钟，最后明蕴先败下阵来，他无奈又宠溺地对宋萝道：“救你救你。”

　　这个回答当然是宋萝最希望听到的，可真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劝导她的师父说：“师父，你得救公主啊，你要是不救公主的话，不仅你们这一世又要虐过来虐过去，连带着我也会被人骂死的。”

　　明蕴也学着她叹气：“可我想救你啊，我与公主……”，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不知该怎么跟宋萝讲这回事，“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宋萝敷衍地点点头，不太一样还能陪着人家去首饰店买簪子，要是一样了还不得就去买成亲五件套了。不过能听见秃驴说先救自己，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也不枉他们师徒一场了。

　　明蕴觉得自己这小徒弟有些不太对劲儿，但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她突然从山上下来还有些不适应，过段日子就好了。

　　可这日子一过，就来到了六月初三人皇的诞辰，与各路道喜的客人一起来的还有妖族的王，他是来带走宋萝的。

　　原本与明蕴约定好的时间是该等宋萝过完十八岁的生辰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妖王潜藏了十多年的父爱突然提前爆发了，想跟宋萝好好地搞搞父女关系。

　　妖王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长得星眉剑目也挺好看的，十分英武，不过到目前为止，宋萝还没见过特别丑的妖怪。

　　可是妖王长得再好看对宋萝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她一点也不想离开明蕴。

　　不过离开不离开也不是她说的算的，另外她也怕自己再在明蕴的身边待着看他和朝华公主卿卿我我的会控制不住将朝华公主给扔到水里去。

　　临走的那一天，明蕴来到衢江旁过来与她送别，嘱咐她说：“阿萝，在妖界听你父王的话，做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同你父王讲，你父王若是不管你，就来邕都找为师，还有每天不要忘了念经，这两天来邕都为师忘记监督你了，你肯定又偷懒了，去妖界可不能——”

　　“师父，”宋萝突然开口打住了明蕴的话，她走上前一把抱在了明蕴的腰间，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明蕴愣了一下，抬起手回抱住她，问她：“怎么了？”

　　宋萝原本想说我喜欢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微微一转就变成了，“我会想你的，秃驴。”

　　“没大没小，”明蕴轻笑了一声，松开后屈起手指在宋萝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对她说：“为师也会想你啊。”

　　宋萝嗯了一声，转身上了那只通往妖界的船，没有再回头。

　　明蕴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养了快有二十年的小徒弟离开，直到那只小船消失在了天际。他隐约觉得心底好像少了块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开始想他的小徒弟了。

　　出家人当四大皆空，他还是修炼得不到家啊。

　　而宋萝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带去妖界不是当公主的，而是给人家当补天的胶水用的。

　　当年佛祖在灵山上为众比丘讲学，拈花一笑，池中莲花朵朵盛开，唯有一朵中央的那一朵亭亭立在水中，傲娇地挺着个花骨朵，不给佛祖一点面子。

　　恰好那时阿难尊者路过这方莲池，见这朵莲花缩着个骨朵立在那里，抿着唇轻轻笑了一声，挥一挥手，一阵清风吹来，那朵莲花在水面上摇曳着袅娜的身姿。

　　阿难尊者离开后，水中的那朵莲花悄然绽放，那是万中无一的红色优钵罗。

　　优钵罗有红白两色，白色是圣物，而红色则是妖物，但妖物也有妖物的用处，如今妖族的太平天碎了一道口子，如果再任凭这道口子继续碎下去的话，不仅是妖族，连带着人族也要跟着覆灭。而只有经过佛光沐浴的红色优钵罗才能作为补天的祭品。

　　妖王他无法将这朵优钵罗送去灵山，就只能把她送到作为阿难转世的明蕴手中，托他将宋萝抚养长大。

　　在明蕴膝下长大的宋萝果然是最合适的补天极品，她刚一从船上下来就被妖王给擒住，喂她吃下了一颗红色的药丸，这颗红色的药丸会让她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化解她身体中的灵力，直到完全化解干净，让她恢复原形，那时便可用来祭天了。

　　妖王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小姑娘，于是在半个月后来到了关押宋萝的水牢中，问宋萝：“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宋萝这段时间被磋磨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长叹了一声，问妖王：“我那秃驴师父与朝华公主成亲了吗？”

　　“还没。”妖王回答她说，“听说朝华公主最近被一直野猪精缠上了。”

　　宋萝点了点头，“那我见我师父。”

　　“好，”妖王答应得倒也痛快，“本王这就派人帮你找他来，也可以放你出来，但你不要想着逃跑，没人救得了你。”

　　宋萝恹恹地应了一声，“谢谢啦。”

　　妖王果然是说到做到，当天傍晚宋萝便被人从水牢里放了出来，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好让她欢欢喜喜漂漂亮亮地等她师父来。

　　明蕴是在两天后过来的，可能是宋萝对明蕴有自带滤镜的关系，她觉得明蕴的脑袋好像比他们分别的时候更亮了一些。

　　明蕴并不清楚宋萝的遭遇，只以为是这个小丫头想念自己了，说实话，他也挺想念宋萝的，以前离开九华山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着，他知道自己随时都能回去找她。现在宋萝去了妖界做公主，他才算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宋萝知晓自己只剩下了两个半月的生命，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什么妖族人族与她何干，只不过她的师父是个心怀天下的圣僧，宋萝和公主一同掉进河里他能选宋它，可她若是和天下一起掉了河里，他必然是救天下的。

　　宋萝可太知道她这师父了。

　　她也不想难为明蕴，只想稍稍地自私一回，在自己最后的这段时光里把从前没有搞过的，都搞一搞，也不枉她辛辛苦苦修炼了这么一个人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宋萝彻底是把明蕴给缠住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四个时辰，剩下的八个时辰几乎是明蕴到哪儿宋萝到哪儿。

　　明蕴实在被她缠得有些紧了，再加上他已经来妖族太长时间了，便找借口说自己该回人界了。

　　宋萝猜明蕴是想他的朝华公主了，可她自己都要嗝屁了，自然不可能放明蕴回人界，她硬是拦着明蕴让他再陪自己几日。

　　明蕴最受不得这个小徒弟对自己撒娇，在宋萝的央求下，只得答应再陪她几日，结果这一陪就又陪到了八月的尾巴。

　　明蕴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在妖界这么混下去了，他好不容易硬下心肠要向宋萝告别，结果宋萝软软的几句话就又把他留下了。

　　明蕴坐在小凉亭中，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对这个小徒弟是不是太宠了一些，他对官方上给他定的伴侣都没有这么足的耐心。

　　他琢磨着，他与朝华的什么三世情缘果然都是那些人胡编乱造出来的吧，宋萝看明蕴在发呆，便问他在想什么，明蕴随口回答道：“朝华。”

　　宋萝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明蕴的肩膀，小声叫他：“师父……”

　　“嗯？”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梦，忽然想起来，”宋萝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濯濯发亮，她语调轻快地说着，“其实我已经两千岁啦。”

　　明蕴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温柔地望着宋萝，抬起手摸了摸宋萝的头发，对她说：“两千岁了在师父眼前也是个小萝卜头。”

　　“师父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宋萝的语调突然间又沉了下去。

　　明蕴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说道：“是师父的阿萝啊。”

　　宋萝看了看明蕴，又抬起头望着小亭顶部彩绘的穹顶，她忽然间都明白了，她是被他点化的优钵罗，她是思慕而死在井边的乞女，她是他从小宠到到大的小萝卜头，却不是他想送予欢喜三千的人。

　　可她还是不甘心，她自私地想要占有明蕴，想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

　　翌日，明蕴再一次提出要离开，这一回宋萝没有再阻拦他，只是说妖界的百花节要到了，希望他能陪自己去看一看，结果这一陪又搭进去了大半天。

　　临近傍晚的时候，宋萝拉着明蕴吃了一碗小混沌，然后去了附近的戏园子中，今天演得出戏名叫《红尘误》，是《镜花注》中的一个小故事。

　　“师父看过《镜花注》吗？”宋萝坐在戏台下面，撑着下巴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明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

　　宋萝喝了杯茶，转过头对着明蕴小声说道：“《镜花注》里面有一则故事，故事说的是尊者阿难在路过舍卫城的时候曾经向一个女子借水喝，女子惊喜阿难尊者不嫌弃自己身份卑贱，当即便对阿难芳心暗许。可是第二天当阿难再路过舍卫城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子已经死了，附近的人都说她是因为思慕过度而死的。阿难尊者心中愧疚，回去后向佛祖求了转世，想要护着那女子一辈子。”

　　“阿萝……”明蕴不太明白宋萝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宋萝也知道明蕴不会记起这些前世的事，说完又觉得没趣，她摆了摆手，“嗨呀，瞎说着玩的，那书挺好看的，师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明蕴觉得宋萝今天有些古怪，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台上的《红尘误》已经要落幕了，宋萝拉着明蕴从戏园子里走了出去，街道两旁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各类精怪打扮得花枝招展从他们的身旁路过。

　　宋萝低着头，看着路上散落的花瓣，她问明蕴：“师父是真心喜欢朝华公主的吗？”

　　明蕴怔了一下，随即问她：“怎么问起这个？”

　　“师父，”宋萝的脚步慢了下拉，她伸手拉了拉明蕴的袖子，灯光下她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羞赧地咬了咬唇，对他说，“我喜欢你。”

　　明蕴一惊，他万万没有他养了十八年的小徒弟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除了惊讶，他心中的某个荒芜的角落里一颗幼苗正破土而出，而他还一无所知。

　　反正告白也告了，宋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着明蕴的袖子，厚着脸皮问他：“师父，你娶我好不好啊。”

　　明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动了动唇，喃喃叫道：“阿萝……”

　　宋萝松开了手，往前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身，回头望着明蕴，对他说：“我不着急，师父你可以考虑两天再给我答复。”

　　她蹦蹦跳跳地丢下了明蕴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刚一关上宫殿的门，她腿一软便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过了好一会儿，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将嘴角的血擦干净，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而明蕴此时还站在外面的街道上，他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璀璨的繁星，他不断问自己，他喜欢宋萝吗？

　　渐渐的，明蕴开始意识到，他其实不必这样问自己，即使他没有与朝华的那一出真真假假的姻缘，他也不该喜欢宋萝的。

　　他该一心向佛，再说宋萝又是他的小徒弟，他们之间……到底是不该生出如此多的纠葛。

　　至于心中的那点旖旎，明蕴就全部忽视去了。

　　眼看着自己的寿命只剩下了个位数，宋萝也愈发的偏执了，她让妖王帮自己留住明蕴，顺便再帮她举办一场婚礼，妖王听了宋萝的话后默默对她竖起了拇指。

　　宋萝算是牺牲小我拯救大家了，只要她不想着逃跑，妖王不可能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她。

　　明蕴是想要离开妖界，可偏偏妖王现在要留他当女婿，他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找宋萝，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能让她放自己离开。

　　但偏偏宋萝犟得跟头牛似的，不管明蕴怎么说，她就是那么一句话：“你先娶我，然后我才能放你离开。”

　　明蕴觉得愁得头发都快生出来，他劝道：“阿萝，你不要任性。”

　　宋萝轻轻叹了一口气，踮起脚，捧着明蕴的脸颊摇了摇头，眼睛中倒影着明蕴的身影，她呲着牙威胁他说：“师父，你必须娶我。”

　　宋萝的话音落下，妖王便也走了进来，他十分豪气地拍了拍明蕴的肩膀，学着宋萝也威胁道：“老兄，答应下来吧，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要是你不同意，我们就去邕都看一看，见见你那相好的。”

　　妖王为了达成宋萝的愿望，也算是把自己的老脸给豁出去了，不过效果显著，明蕴最后只得屈辱地应了下来。

　　宋萝觉得这样不太好，她是想让师父娶她，可她也希望明蕴能够高兴一点，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她这都要死了，痛痛快快地作一场吧！

　　而且，若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和明蕴的那点师徒之情耗个干净，日后她嗝屁了，明蕴也不至于太伤心。

　　没人理会新郎的意愿，这场盛大的婚礼就这么如火如荼地准备了起来，大婚的日期就定在了九月初一，这挑日子之前也没人拿宋萝和明蕴的八字算一算，大婚的那一日，还没拜堂呢，明蕴便得知了朝华公主被野猪精掠走的消息，宋萝这才知道原来暗地里明蕴和朝华一直有联系。

　　这个堂是拜不成了，明蕴坚持要回去救朝华，而妖王则帮着宋萝拦住明蕴，当宋萝得知此事的时候，两人已经打过好几场了。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里面走出来，头上的凤冠坠着红色的流苏，她走到明蕴的面前，掀起盖头，问他：“师父，你真的要走？”

　　“阿萝，我得去救她。”虽然朝华与的关系不是世人所想的那般亲密，但终究与他也算个好友，这事他不能坐视不管。

　　“一定要去救她？”宋萝又问。

　　明蕴点头，“是。”

　　宋萝苦笑了一声，到底是舍不得让明蕴太难做，而这桩婚事又到底是她强求来的，她与明蕴本就没有这个缘分。

　　她从小被明蕴教导做人要讲究良心，却在死前任由自私嫉妒贪婪操纵着自己，成了她看过的那些话本中最讨厌的人。

　　她抬起手，对拦住明蕴的卫兵们说：“退下吧”

　　“诶——”妖王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宋萝制止了。

　　妖族的卫兵齐齐退下，宋萝望着眼前的明蕴，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

　　“师父，”宋萝对着明蕴轻轻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她说，“保重。”

　　“你也是。”明蕴只留下了这三个字，便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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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蕴走后，宋萝穿着火红的嫁衣来到了妖王宫后面那方莲花池子中，她在池旁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水面上轻点了两下，她没那么喜欢人族，对妖族也没有感情，可她爱着明蕴，深深地爱着。

　　“他去救朝华了，不可能再回来看你了。”妖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

　　“我知道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宋萝收起手，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叹了一口气，“不看就不看吧。”

　　她知道明蕴会在苍生与自己之间必然是要选择苍生的，却没想到自己最后连朝华也没能争过。

　　骗子。

　　明明说好会救她的。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了水中，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涟漪的中心生出金色的莲花，随着水波荡漾。

　　月光下，喜袍上的凤凰展翅欲飞，许久以后，宋萝擦了擦眼泪，她的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她站起身问身后的妖王：“我就要死了是不是？”

　　“是。”

　　宋萝仰起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这一生就这样寥寥草草地结束，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她。

　　她听见魂体破碎的声音，天空中五彩的极光将她包裹住，她就要死去，没人在意。

　　说了要护她一世欢喜的那人终究……是去找了别的姑娘。

　　话说明蕴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决明山，却是发现自己白忙活了一场，原来掠走朝华的这个野猪精才是她命定的情缘，两人干脆在决明山举办了婚礼，明蕴也留了下来，喝一杯喜酒。

　　当天晚上，西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极为罕见的红色的光束，决明山上的人都以为那是在庆祝朝华这一世的圆满。

　　没有人知道，明蕴是从自己的婚礼上逃来的。

　　更没有知道，是他的新娘化成了天空中的那一道极光。

　　朝华的婚礼结束后，明蕴并没有立刻返回妖界，他希望阿萝能够冷静冷静，却不知道他永远失去他的阿萝了。

　　那是一个下过雨的秋天的早上，明蕴再一次来到了妖界，他寻到妖王，问他：“宋萝呢？”

　　妖王端着一副威严的模样，沉声道：“她已经为补天祭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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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妖界的精怪们看到他们的妖王与一个和尚在渭水之上打得天昏地暗，到后来那和尚吐了一口鲜血，掉进了渭水中。

　　冰冷的水打湿他的衣袍，盖过他的眼睫，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想起自己走的那一天，宋萝穿着凤冠霞帔来到自己的面前，他明明已经心动，甚至想过就这么和她一起走下去。

　　可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于是他走了，他去救朝华，去参加她的婚礼……而他的小萝卜头便死在这里了。

　　她就那样死了，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跟着宋萝一起看的话本，那里面有句情诗：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后来，明蕴回到了九华山上，在那片绿油油的萝卜地前边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来到山上的人向他询问墓碑是谁的。

　　他说，那是他未拜堂的妻子。

　　又是许多许多年以后，九华山上的老和尚终于圆寂，阿难陀归位。

　　竹屋中桌上的《镜花注》被风拂过，那些故事被埋葬陈旧的年月里，缄默在时光中，再也不曾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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