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谙

　　也许人世本来就是痛苦与死亡的舞台，而我恰好在木府观察了一出这样的戏，对天水的一切有些害怕而已。
　　所以，我要逃，但长安不适合躲避。
　　生活在长安需要勇气，这个被鲜血洗涤、被鲜花包裹的城市不接受我这样没有故事的人。
　　就算我的过往称得上传奇，但终究算不上故事，讲出来只惹人笑话。
　　所以，我又立刻逃离长安，向北出发。
　　元朔五年，漠南战役，汉军大败匈奴。
　　我告诉木留我不想待在长安，我的浅薄不适合这个浮华世界。
　　他问我想去哪里。
　　我说，漠南，汉军的铁骑即将踏破草原的地方。
　　木留点头，好，我们走。
　　常安刚醒，他不能长途跋涉，就算只是坐马车，也可以让他再度昏迷，重卿山要照顾他，师傅任职没有时间，他们都不能随我们走。
　　我并不遗憾，因为相信一个木留加一个小笋儿，故事一定丰富。
　　马蹄达达，入眼的明明是长安城一排排柳树，耳畔却听到了胡风呼啸，胡笳长歌，还有，战场上才能听到的“杀杀杀”。
　　木留偷入市籍时年纪很小，在他父亲的示意下，总是逃到各地去经商。
　　父亲说，男人就该闯荡天涯，受过伤流过血了，才能变成真男人。那些马车上的日子，木留总讲这样的话，讲他小时候，讲他父亲，讲他走过的地方，讲他碰到过的人。
　　木留的话变多了，尤其是入夜之后，他可以一直讲一直讲，讲到我不得不叫旅店小二再拿根蜡烛上来。
　　我没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被那么多人爱过害过，我只能跟他讲童年大场院里发生的趣事。

　　——大场院里有个比我稍大的哥哥——他后来搬走了，我就忘了他的名姓——他这人总把自己当医生，有天场院里一个孩子感冒了，坐着都能流一大串鼻涕，那哥哥就从合欢树下随便采了几根草扔进盛雨水的大缸里，舀了一勺雨水让那孩子喝，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孩子非但感冒没好，还拉肚子了。
　　木留大笑，以至于惊动一旁睡着的小笋儿。
　　在小笋儿的强烈要求下，我和木留只好熄灯上床，算今日行过了多少路，离那遥远的地方还有多少光阴。
　　我们沿水河一路向北，过上郡，雁门郡，定襄郡，云中郡到了长城。
　　此时离我们离开长安已过两个月，足够秋风卷起黄沙，一夕间淹没长城外的草原。
　　木留问我，还想往北去吗？那便是匈奴人的地盘了。
　　我望着绿色的草场，被几座山丘挡住的远方，有些犹豫。
　　过了长城，鲜有人家，我们最终没有往北，在长城外端的一座村庄里住了下来。
　　面对着未知的远方，我总是能想像出匈奴人茹毛饮血的模样——本来，北方蛮子的形象就是那样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总是站在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向北张望，想看到什么，又不想看到。
　　有时候木留会陪我一起张望，两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两座塑像。
　　面向北方有所情结的塑像，望生，或者望死。
　　你陪我来这种没有人的地方，就不怕你的水云间倒闭吗？
　　一天，我听见罡风传来的细微歌声，强压好奇地问木留。
　　他笑笑，不怕，我的水云间倒闭不了。
　　我转过头去看他，这个沉稳的男子微微扬唇，双目看向前方，眼底是说不出的自信，长相算是平凡，跟他弟弟相比绝对不够好看，可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光芒万丈。
　　究竟，是我追及不得的人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又望向北方，那里，正是草原秋天的落日。
　　像是要灼伤人般，落日余晖不断鞭挞着我的视线，忽然，我又听到了微弱而渺远的歌声，像诅咒，像情歌，像仇恨，像信仰，钻进耳朵里仿佛要撞出一片天地。
　　我问木留，你听到歌声了吗？
　　他摇头，不语。
　　难不成，是我的幻觉？
　　可那歌声真实地回荡在耳边，我虽听不懂唱的什么，却能感觉到那声音里藏着的草场、牛羊、战争、爱情，以及，呼唤……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
　　……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终于，终于听懂了两句汉话……那是一种，抑扬顿措，又绵柔不绝的歌声……
　　是呼唤，是追求。
　　呼唤谁？追求谁？
　　我睁大眼看向北方，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蕈儿，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木留转身，对我随意地说着。
　　我只好作罢，随木留回小村庄。
　　……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不许碰我耳朵》
擅长脑补的大白兔受X各种意义上的大佬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