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跋扈

　　“然后呢？然后呢？”白文毓正觉着一路无聊呢，正好宋云抒说起认识她之前的事来，便兴致盎然，乖乖坐好等着宋云抒说出下文。

　　宋云抒觑了她一眼，无奈扶额道：“还能有什么，圣上教训了陆歆一顿，赏了我些小玩意不就完了？”

　　白文毓檀口微张，一脸失望：“就这样啊，那六公主也忒小气了，就为这点事她竟针对了你这么久。”

　　宋云抒笑了笑，她没有说的是，嘉和帝赏给她的小玩意是陆歆一直求而不得的一条东珠十八子手串，而后来陆统也当着嘉和帝的面厉声训斥了陆歆。
　　也正是如此，陆歆和陆统的关系一直不大好，两个兄妹在众人看来也向来是面和心不和。

　　宋云抒之所以没有同白文毓说这些事，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反而被牵连到一些糟心的事里面。
　　文毓是个单纯的姑娘，宋云抒不想让她去经历那些。

　　“清秋，还有多长时候到？”宋云抒看着白文毓困意上来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便笑着问。

　　宋云抒此次出来，并没有坐府里挂牌的马车，只选了两辆普通的，除开坐了一辆马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放着两个人的随身衣物，由落玉和小柳看着，而清秋则坐在车夫身边看着路。

　　至于第二辆马车后面黑压压的近十个护卫，却是让宋云抒最头疼的。
　　蕙阳郡主担心她在路上遇到危险，偏要从将军府护卫中抽出几个跟在她马车后面，黑压压一片像是她被挟持了一样，任宋云抒怎么说也不肯松口。

　　清秋打帘露出脸，初春微冷的风窜进来，让白文毓的困意一股脑跑到了九霄云外，抱着胳膊缩了缩身子。

　　“回姑娘，还有半个时辰就快到了。”清秋瞧见白家姑娘娇俏的模样，笑道：“白姑娘若是有些冷，车壁的抽屉里面有一条薄毯子，案几上还有虎皮花生，姑娘也可以用些。”

　　白文毓感激地笑笑，半眯着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骄傲道：“不用了，我可厉害着呢，我现在啊就等着泡温泉好好舒服一番！”

　　听她这样说，清秋便笑了笑也没再说话，将帘子放下来后继续坐在外面看着路。
　　未过多时，宋云抒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却“嘎吱”一声突然停下，车辙在路上印出了一条较深的印子。

　　宋云抒皱了皱眉。
　　“姑娘。”清秋钻进车内，脸色不太好：“马车前面来了一队人，瞧着不像是正经百姓，正拿着刀追赶一个公子呢。”

　　宋云抒闻言神色一凛，目光刹那变得凌厉：“还拿着刀？这一带匪乱频发，怕是那公子运气不好遇到了土匪吧？”
　　“罢了。”宋云抒知晓清秋也不清楚，摸上袭风鞭，“我带几个人去前面瞧瞧，清秋你进来陪着文毓。”

　　白文毓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宋云抒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放心，我从小习武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们将军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对付几个土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云抒弯腰下了马车，招来了四五个护卫。

　　*

　　官道上尘土飞扬，一抹白影踉跄着身子在前头跑着，后面追着数个彪形大汉，没多久就轻而易举被追上，团团将他围住。

　　“我说过很多遍，朝廷发放的赶路钱已经被你们抢走了，我现在没有银钱可还，你们何必苦苦相逼！”男子的白衫已经沾满灰尘，变得蓬头垢面，被人拳脚相加后，又沾上了血迹，就更脏污狼藉了。

　　“那十几两银子管什么用，胆子不小竟然敢逃跑来京都，小崽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还想跑哪去！”为首的壮硕大汉一脸络腮胡子，穿着粗布衣裳，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着就瘆得慌。

　　为首的手一抬，殴打那男子的人才停下来，他走近，双脚踩在男子瘦弱的胸膛上，呲着一口大黄牙：“告诉你，没钱，给老子回去倒夜壶讨饭也得还清咯！”

　　“带回去！”

　　“我何时说过不还钱了，只是需要点时间，我来京都是参加春闱，待我金榜题名做了官后一定会双倍奉还！”那男子似是说到激动处，双手扒着地硬是不肯走。

　　大邢律例，来京都参加春闱的举人每人十五银两，可银两刚到手，就被这些人蛮横地抢走当做抵债。

　　他好不容易风餐露宿赶到京都，眼见着就要进城，若是现在再回去那穷乡僻壤，那他真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什么春闱秋闱的，再有文化又怎么样，还不是欠老子钱，走走走，怎么这么多废话！”为首的大汉满脸不耐烦，大手一挥，恶狠狠朝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给我把他带回去！”

　　“慢着！”
　　宋云抒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白衫男子满身满脸已经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不大清容貌，只一双丹凤眼露在外面，瞳孔黑的慑人，直直望着你，仿佛要把你吸进去似的。

　　为首的汉子刚背过身，闻言不耐地回头：“这谁特么吵吵嚷嚷打扰老子……”

　　却见一个姑娘，着大红春衫，长发只简单束起，用以碧玉簪稳稳簪住，脖颈修长，皮肤白嫩，在这条甬长的官道上呈现一抹绝色。

　　宋云抒嫌恶地避开那人垂涎的目光，跟在她身后的护卫持剑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这里是官道，你们也太放肆了些。”宋云抒拨开这些挡路的护卫，面对那个被押着脊背的人，“你是哪里的人？来京都是参加春闱？”

　　顾廉之见这个姑娘一身华贵衣裳，气质不凡，便知她不是一般人，他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物件：“姑、姑娘，这是在下的户帖，我是黄州翁县人士，今年不过十八，家父家母为了供我读书借了许多债，但去岁时他们惨遭天灾双双俱亡，家中已赤贫如洗，我亦无钱可还，这才……”

　　大邢每诞下人口就要到最近的镇府或乡府去办户籍登记，然后上报州府，上面批下来户帖后，这才能证明你是大邢的人，才能享受大邢百姓所应有的权力。

　　宋云抒接过他手里已经有些破烂的户帖，见他当真只有十八，心下不由发出一声惊叹，看着他的目光也随之变了。

　　十八岁便能成为举人，资质虽比不了他大哥，却这也算是不错了。
　　宋云抒既然都已经插手，这会儿知道了这人的来历和本事，便也没有理由放任不顾了。

　　“顾廉之。”宋云抒轻轻唤了一声。
　　倒是个好名字。

　　“姑娘，我看你长得漂漂亮亮，好心劝你还是别掺和这事，只要他跟我回去把债还了，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为首的大汉见这位姑娘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侍卫，便猜这不是自己能惹的京都权贵，说话便放软了些。

　　宋云抒给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就上前，内功都没用，轻而易举将顾廉之从几人手里抽了出来。

　　“他欠你多少银钱，我替他还。”
　　宋云抒不是个善人，只是三月春闱即将开考，顾廉之又是个有才的，若是到时候真的能考上半个功名，不仅给将军府扩展了人脉，也是为大邢寻到了人才。

　　一举两得，这钱花的值。

　　“一百两银子！”
　　那大汉细眼看着这姑娘像是没见过什么险恶之人，小心思一转便将债款翻了一倍，硬着口气道。

　　一百两银子在宋云抒眼里虽算不得多少，可是却够普通百姓过上十数年的了。
　　顾廉之见这人竟这么不要脸，却腿脚泛酸站不起来，涨红了脸：“你这个贼子！莫欺负人姑娘，明明只有五十两！”

　　“姑娘，你莫要听他胡说，他是讹你呢。”顾廉之有些怕她受骗，急急说道。

　　“你懂个屁，你老子娘在我这借了这么多年的钱，还不许收点利息了？”那收债的唾沫星子直飞，生怕宋云抒这个冤大头知道他多收钱，一个不高兴不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可是新鲜事，在京都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还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在她头上，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宋云抒不像大邢百姓所欣赏的娇弱美、文雅美，而是美得张扬，美得恣意，就像是骄阳下的牡丹。
　　实乃真国色也。

　　顾廉之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笑，他沉浸书本十数载，诗册中对美人的描绘他也背了许多篇，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惊艳。

　　“你……你笑什么！”那收债的被她这笑弄的莫名其妙，可看着她身边的护卫又不敢大声对她说话，只能憋屈地开口问了一句。

　　宋云抒拦住欲上前的护卫，自己则抽出腰间的袭风鞭，唇角挑起笑来：“还真是不想让你脏了我的袭风，可是没有办法，真的——”

　　“很不爽啊……”

　　电光火石间，只听见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唰”，一道深青色残影从众人眼前划过，像灵活的青蛇般缠上那为首的人的脖子。
　　宋云抒攥紧鞭子狠狠一拉，那讨债的就因被卡住脖子而面色通红，双目瞪得像要爆出来，双手扯住鞭子，想要拉开来透些气。

　　那些手下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自己老大救出来，奈何宋云抒对自己的袭风鞭游刃有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姑娘，教训一下就够了，别闹出了人命。”宋云抒身边的护卫敛下神色，低声提醒道。
　　宋云抒心里有数，过了会便手下力度一松，就见那讨债的跪在地上，抚颈猛咳，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就变得老老实实的，一点滑头都不敢耍。

　　宋云抒把剩余的三十五两银子扔给他们，那些人便立刻麻溜地跑走了，影都见不着一个。

　　宋云抒满意地拍拍手，一回头，便是顾廉之呆愣在那里，有些傻气。
　　“喂。”宋云抒踢踢他的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的，没踢动。

　　顾廉之回过神来，挣扎着站起身，给她鞠了一个深躬：“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顾某定当以命相酬！”

　　宋云抒爽朗一笑，摆摆手：“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你趁着天还亮快赶去京都吧，想来天黑的时候就能到了。”

　　顾廉之感激地点点头，微微红了眼眶：“姑娘……可否告知顾某芳名？”
　　又觉得唐突，而后解释道，“姑娘莫介意，只是日后定是要将银钱还给姑娘。”

　　“宋云抒。”她向顾廉之正正经经抱了个拳，“……反正以后到了京都你就到处能听到我的名字了，唔，提前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

　　顾廉之背着自己的包走了半截路，却闻身后传来声音，他转头看去，就见宋云抒跑过来，递给他一个钱袋——
　　“我看你身上应该没有什么银钱，京都的开支用度可比乡镇大多了，这些你先用着，用完了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就是这个时候。

　　宋云抒背对艳阳，渲染出姣好的身躯，在背光中看不清她的绝色，却让顾廉之这辈子——
　　都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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