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跋扈

　　大邢朝今年的春来的早了些。

　　空气中还有些尚存的年味儿，春风过境，一片清新明朗。

　　窗前的桃花树梢因浸了春雨而冒出了些许小芽儿。
　　都能让宋云抒瞧上半天——

　　伴随着几声砸吧嘴的声音。
　　“落玉，你说把这桃花芽做成糕点滋味如何？”

　　落玉和清秋两人从小伺候宋云抒，同她一起长大，落玉性子活泼开朗，清秋体贴入微，两人都懂事明理，伺候得也舒心。

　　落玉放缓了手里的动作，瞥了一眼和合窗外的桃树，无奈笑道：“姑娘未免太贪吃了些，等到了时候，桃花开了满窗，那才叫美呢。”
　　“姑娘想吃什么没有？何必去摧残一棵可怜的桃树？”

　　宋云抒闻言只好作罢，撇撇嘴将窗户放下来，坐回了凳子上。
　　“最近京都竟没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儿，我都已经在府里待了近三日了，实在憋得慌！”

　　落玉了解她的脾气，知道这时候还是不说话最好，只在一旁笑了笑，没过多时，却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姑娘，苏阳侯府送帖子来了。”

　　苏阳侯算是京都新起的权贵人家，从府里出了个尚为受宠的淑妃娘娘，算是在京都站稳了脚跟。

　　宋云抒看过去，皱着眉瞥了眼清秋手里的帖子：“什么事？”
　　“回姑娘，是苏阳侯府吴六姑娘送来的帖子，说是过几日等雨歇了，欲在府里办一个春宴，请姑娘您去玩一玩。”

　　“又是她？”宋云抒脸色不愉，“既然是办宴，帖子送去我母亲那就好，做什么还送来我这？”

　　清秋抿了抿唇，她也知道自家姑娘与这位吴六姑娘不对付，苦着脸道：“吴六姑娘帖子里说了，这春宴只是邀请各个府里的姑娘们去，郡主自然就命奴婢将帖子带给姑娘了。”

　　宋云抒纤手撑着下巴，一口一个玫瑰酥，嘟囔道：“这个吴婳，每次办宴会不是吟诗就是作画，明知道我全都不会，还每次都请我，分明就是和我作对。”

　　“可是不去又不行！”宋云抒满脸憋屈，一对柳叶眉皱在了一起。

　　宋云抒的父亲宋鸿是名满大邢的柱国大将军，母亲是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的郡主娘娘，与宋鸿鹣鲽情深，两人成亲多年从未纳过妾，而宋云抒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上头还有三个哥哥。

　　虽然父母亲和哥哥们都告诉她，只要做事不出格，在家在外都放胆去做自己想做的，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即使她的名声已经不大好，但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姑娘，有些宴会还是不参加不行。

　　落玉和清秋对视一眼，咬着下唇苦苦憋笑。

　　雨水丰沛，整个京都都像被罩在了一大片水汽中，宋云抒想去武场施展施展身子，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拿出自己的鞭子，望梅止渴。

　　宋云抒的袭风鞭通体深青色，只有人的拇指粗细，鞭尾处有数条倒刺，泛着寒光，握手处为了贴合手型而嵌以玛瑙碧玉，打眼一看，就知是上上品。

　　宋云抒一边用湿布仔仔细细地擦着，一边惆怅地盯着这场雨。

　　“姑娘，奴婢看您上街还是不要随身挂着鞭子了，现在姑娘也快要十四，再过一年，及笄后便是能嫁人的年纪，若是姑娘的名声真的毁了，那以后姑爷可就难找啊。”清秋重新填上食盒，瞧着宋云抒对那鞭子的疼爱劲儿，不由开口劝道。

　　落玉在一边应和道：“清秋说的没错，虽说姑娘您长得和天仙儿似的，郡主娘娘也想多留您几年，可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大邢男女大防并不严苛，是以女子可以不戴帷帽上街，男女也可以在同一个学院读书，因而宋云抒年纪不大，名声之差却早已经被传得众人皆知了。

　　宋云抒擦鞭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骂一声：“我名声是怎么变成这样你们不知道？好了好了，我会注意的，还真是操心。”

　　宋云抒伸手捻了块酥糖，敛下神色，又细细地擦拭起来。
　　“对了，三哥最近有没有写信回来？好些时候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宋云抒的三个哥哥，只有三哥宋怀易子承父业参了军，宋怀易从最底层小兵做起，到如今已经十九，每隔几个月都会写信回来报个平安。

　　清秋想了想，摇头：“并没有，不过奴婢听说，最近边关不大太平，或许三公子事多，太忙了也说不定。”

　　“三哥现在就是个营千总，能有什么大事可忙？”宋云抒将袭风鞭擦干后顺手挂在腰间，便急匆匆地往宜华堂去，“怕别是出了什么事。”

　　*

　　蕙阳郡主是光老王爷的独女，从小也是极受疼爱的，光老王爷当年助嘉和帝于危难中顺利继位，也正是当年的夺嫡宫变，嘉和帝的同辈兄弟死的死残的残，是以把一起长大的蕙阳郡主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看待。

　　尤其是光老王爷薨了以后，光老王妃也随之而去，嘉和帝对蕙阳郡主便更是无微不至，直到宋云抒出生，嘉和帝就转而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她，这也是宋云抒在京都横着走也没有人敢和她对着干的原因。

　　蕙阳郡主是个温柔的性子，又极疼宋云抒这个独女，每每见到宋云抒都是笑容满面。

　　“母亲！”还没见到人影呢，就听见院子里宋云抒“咚咚咚”的跑步声。

　　蕙阳郡主见她身上因跑的快而沾上了雨水，急忙让人给她将雨水擦去，嗔怪道：“这么急做什么？母亲还能跑了不成？”

　　只见宋云抒一身简单雾蓝色春衫，腰身不盈一握，明眸皓齿，纵然因淋了雨而有些狼狈，也遮不住一副美人胚子。
　　待完全长开了，还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倾国之色。

　　“母亲，我听说边关最近不太平，三哥有没有写信回来报个平安？”宋云抒接过茶杯暖了暖手，坐下来急急问道。

　　蕙阳郡主嗔她一眼，吩咐自己身边的刘妈妈去将信件拿过来，笑道：“昨日才到的信，本来想着今儿日暮给你送过去，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宋云抒笑嘻嘻地露出笑来，忙接过信摊开看，知道宋怀易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一口气将杯中的茶喝完：“三哥没事就好。”

　　“苏阳侯府那六姑娘又给你送帖子了？”
　　蕙阳郡主伸手帮她将额角的发丝捋顺，宋云抒乖巧地把脸凑过去，就听见母亲突然问起来。

　　宋云抒撇撇嘴：“可不是吗，我觉得她们就是太闲了，不然怎么天天办宴？”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推了吧，咱们幼幼不用考虑那么多。”蕙阳郡主手下动作停下，摸摸她的头，笑得温柔。
　　宋云抒知道母亲是不想让她为难，点点头：“女儿知道了，不过母亲，我都快十四了，您就别喊我乳名了吧？”

　　“幼幼”是宋云抒的乳名，因着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生下来时又是瘦瘦小小的，所以取名叫“幼幼”。
　　但现在宋云抒已经这般大，再被人唤乳名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哪知蕙阳郡主立时就不高兴了：“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家人唤你乳名又怎么了？反正我是不会改口的，你去劝你父亲吧。”

　　父亲那个顽固性子，宋云抒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没有可能，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又笑嘻嘻地问起宋怀枫的婚事来。

　　“二哥也已经及冠，母亲有没有给哥哥相看哪家的好姑娘？或者二哥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说来与女儿听听。”
　　宋云抒挤到蕙阳郡主旁边，凑过去小声问道。

　　蕙阳郡主哭笑不得，点点她的额头：“你一个姑娘家，真是不知羞，况且你二哥那样沉迷药理，哪有半点心思分出来放在姑娘身上？”

　　宋怀枫从小对药理医术感兴趣，六岁便拜了大邢圣医随渊为师，随渊圣医要求严格，因此宋怀枫如今还未出师，且平日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一天，卯足了劲倒腾各种草药。

　　“他是我二哥，有什么不能问的。”宋云抒挑了挑眉，移开目光看向院子里随风而舞的垂柳，突然拍手讶道，“对了，我过几日不是要去苏阳侯府赴宴嘛，正好给二哥物色物色，满京都这么大，总有适合二哥的。”

　　蕙阳郡主闻言，无奈地摇头笑道：“你不在那春宴上捣乱，苏阳侯府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母亲不知道我？我岂是那般无理的人，都是她们来招惹我，我也不能被人白白欺负了去。”宋云抒回到位置上，笑弯了眉眼，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绰约多姿。

　　*

　　到了赴宴那天，落玉捧了几件瑶仙阁新送来的春衫：“姑娘，这几件颜色好，姑娘穿上定好看极了，不过不论姑娘穿什么都是能艳压群芳的。”

　　“你拍马屁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宋云抒从被褥里冒出头来，声音是刚醒的哑软，又含着笑意，“清秋你多和落玉学学，这样我才有借口赏你东西啊。”

　　清秋捧着脸盆进来，闻言笑弯了一双眼：“姑娘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可不能抢了落玉的活计，姑娘快些起吧，不然就要迟了。”

　　宋云抒磨蹭了一会，瞥了眼落玉怀里的几件衣裳：“湖碧，月蓝，玉涡……不行，这些都不行，把那件朱色的拿出来。”

　　“朱色……”
　　落玉看了看怀里的裙衫，又见清秋从衣柜里拿出的朱色春衫，便知道今日苏阳侯府的春宴是铁定不会太平了。

　　宋初华皮肤白皙，一头乌黑闪亮的及腰长发自然披落下来，握在指尖像一匹华贵的丝绸，更将她在日光下的肌肤衬得如脂如玉。

　　没怎么打扮，飞鸿髻上只簪了几支珠钗，但就宋云抒一身红衣，裙裾迎风而舞的样子，此时看来就恍若落入凡尘的九天仙子——
　　如果仙子手上没有那根慑人的长鞭的话。

　　苏阳侯夫人是则是文家的二姑娘，文家是簪缨世家，世代清流，可这位二姑娘却是个厉害的，主动给苏阳侯纳了妾室，得了个贤惠的名声后，侯府的小妾却又因各种事都丢了性命，其中若是没有后宅阴私，说什么宋云抒也不信。

　　有这样的母亲，吴婳又能是什么好底子？

　　宋云抒也算是见识了好几回，这吴婳就是个表面娇弱不堪，心里却黑的和墨汁儿似的人物。

　　宋云抒不过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吴婳哭一哭，所有人就都站在她那边，她再细声细语地说“大家不要责怪昌华县主”，她便得了宽容大度的赞誉，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却稳稳扣在宋云抒的头上，扯也扯不下来。

　　“姑娘，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宋云抒点点头，打帘看到苏阳侯府的门匾，勾起唇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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