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反派道侣之后

作者:谢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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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侣


      时下震惊修真界的大事,当属魔君沈善之死。道气盟发起围剿已有数百年之久,一朝得胜,先是翻来覆去地鞭尸,然后才喜不自胜地悬挂首级,并发讯昭告天下。

      从极寒穹川到南海水境,家喻户晓。

      北还的路上,筠竹走走停停。这日天气尚可,她拖着脚步进入一家酒楼,刚把裹着麻布的佩剑随意地搁在桌上,还未坐下,就听见了熟悉的开头——

      “诸位,今儿继续来说说魔君和姑射仙子之间的恩怨。”

      “弑魔者,乃姑射城临危授命的巾帼英雄,亦是魔君年少时结成的道侣,人称‘姑射仙子’。她既有仙人之姿,又有菩萨心肠,做了这桩好事,有利于天下苍生哩!”

      筠竹默默退出去,换到旁边的茶馆坐着。

      这里的说书先生刚拍响惊堂木!

      “魔君和仙子大战几个回合,见对方双颊生霞,似乎气力已竭,突然心生不忍。就是这千钧一发的念头要他老命!”

      真是没完没了……筠竹脚步一顿,被壮汉从后面推了一把:“别挡着啊!”

      筠竹不纠结了,要来一壶酒,安静地坐着。

      这时说书先生猛地抬起手,单手虚虚地托在胸口,“一柄寒锋,起码有三尺……刺穿了魔君的胸膛!”

      剔牙打屁的市井小民最爱听这一段,他们一脸心有余悸,好像是自己被心爱的女人往死里捅。

      “哎呀我听说魔君有两个心脏,八只手脚,挨这一下,应该不至于立刻就死……”

      “放屁,我遥遥地见过魔君,那明明是稀世美男子!”

      “此言差矣。自然是面目丑陋、心理扭曲的才会入魔!”

      筠竹看了一眼争论的两位修士。沈善蛰伏在姑射城时,和不少正派并称豪杰。所以现在越是名门正派,越爱抹黑他。死了,就没有嘴可以辩解。

      穿着统一道袍的低等弟子笃定道:“至于长相,魔君精通幻术,你怎知不是假的?只可惜姑射仙子到底也是女修,容易被美色所惑,才会爱惨了他。”

      我不是!我没有!

      筠竹举起酒杯,感觉有些话不吐不快:“师徒、兄弟、亲朋都可以结为道侣,又不是非得夫妻。”

      “你又怎么知道?”店小二重重甩下一叠油炸花生米。

      筠竹没有再搭话。

      店小二不大高兴地打量筠竹,还在心里评头论足。这个女修带着帷帽,也看不清长相。她为了行路方便,穿着利落,衣角鞋跟还带着泥点!而传说中的姑射城主纤巧柔弱,观之如见光风霁月!

      这年头的女修谁不羡慕仙子?

      唉,嫉妒的女人真丑陋。店小二摇着头走开。

      筠竹就算知道店小二在想什么,也懒得反应。一路走来,她甚至当面碰到过冒充自己的女修,那情景十足滑稽,她也想不大起来了。

      听过八卦,吃过劣酒,筠竹抱着佩剑步出酒楼。

      巷中的妇女头戴珠花,结伴而行;有稚童顺出枯叶中的粗脉,拿在手中互相角力;货郎歪歪斜斜地扛着担石重的货物去……她孑然一身,好像还不如这些人有奔头。

      “沈善说得对……”

      筠竹脑海中浮现出沈善如玉雕成的脸庞,想起对方数落过许多,应验得更多,低头笑了下。她走了几步,把从不离身的佩剑丢给路边的乞儿。

      乞儿捞住剑,下意识用嘴去咬剑鞘上的宝石,然后匍匐在地向筠竹的背影下跪:“谢谢!谢谢大善人!”

      筠竹走得更快。她半生为虚名受累,再也不想听到这些没什么用的好话。

      有过小半月,姑射城的来函语气越来越严厉,隐隐威胁她退位让贤。

      筠竹用分叉的毛笔随便回了一个字:“可。”

      她已经出现天人五衰的迹象,不如潦草此生。谁知,西日阿洪亲自上门来看她,这位高大英俊的妖修领袖抱着她故意弄丢的宝剑,在树下静静眺望她住的草屋。

      “又出了什么事?”筠竹见到这位盟友,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你果然住在这里……”西日阿洪转过脸看着潺潺溪水,他换了个话头:“魔宫的余孽有大动作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沈善有众多追随者未被一网打尽,更生出了许多效仿者。虽然他们都不成气候,掀不起沈善那样的惊涛巨浪,却也像虱子一样恼人。

      之所以难以平息祸乱,主要是因为传说中魔宫宝藏,里面有金银财宝、仙株灵石,可以直接扶植起一方势力!

      当日,道气盟正道没有搜出财宝,他们互相怀疑,最后一致认为是沈善提前藏起来了。

      那,又有谁可能知道呢?

      筠竹本来在静养,也是因为不胜其扰,才会不辞而别。

      西日阿洪离开后,筠竹重新出山追查余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那便有始有终吧,停下来有时也会把人逼疯。

      起初,筠竹的佩剑还很锋利,追到某处深山老林时,剑身终于因为没有灵力周转而生出豁口。

      她蒙面混进了架着火把的岩洞。

      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或躺或坐,神色各异,邀请众修前来的灰袍却站在相对平坦的地方。魔君败后,余党如丧家之犬,只能隐姓埋名,筠竹这种警惕的打扮一点都不奇怪。

      灰袍十分矮小,听声音是个老人:“天杀的道气盟,残酷无道,迫害我辈中人。幸好魔君曾经留下一线生机!”

      灰袍举起手中薄薄纸册,它原不止这么些页数,中间被暴力撕去,残留下细密齿痕。

      “此物是我托人从道气盟的库房带出来的……绝对真实可信!玄机就藏在其中。”灰袍把一模一样的抄本分发给在座的修者。

      筠竹单手接过,她本不急着翻动,但周围的反应着实奇怪。那些男修低声打趣,还笑得格外淫.邪。

      她怀着不好的预感揉开纸张。

      “仙竹大骇,却因身中迷药挣脱不得,初初疼痛难忍……”

      再翻。

      “识得那妙处不久,便难耐张嘴……”

      什么玩意儿!这腌臜东西还能藏信息?!

      “锵!”

      筠竹手中的剑忍耐不住了。

      一位叛出宗门的剑修面带惶然,用两只手抓住自己好不容易保住的本命法宝,可是那柄剑还在嗡嗡作响。他问周围的修士:“怎么回事?”

      “本命法宝素有灵性,这是示警!”
      “定是哪位大能来了!”

      众修原本在暗地里互相牵制,更不会去动灰袍,此时纷纷选择溜之大吉,给魔君报仇什么的,来日再说!有的化作黑旋风,有的脚踩寒剑,有的滴着豆大的汗珠燃掉转移的符咒。

      灰袍急了:“别走!”

      他不喊还好,一喊,就有修士要过来抢他手上的原本。

      筠竹两剑解决那些贪心的,慢慢走近灰袍。

      “人心不古……”灰袍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衣服被扯得稀巴烂,露出稚嫩的脸。原来他年级很轻,声音都是装出来的。“呸!我还当他们是什么忠义之辈。”

      “你说东西是从道气盟得来的。”筠竹捡起原本,随意问道:“说吧,同谁有勾结?”

      灰袍才不管筠竹救了他的命,一骨碌爬起来。

      “是你!”传说姑射仙子生来双目有疾,全靠功法支撑视物,如今她眸光暗淡,肯定是修行出大岔子了!

      “纳命来!”灰袍喜不自胜,他很快将一身功力聚于掌心,用风雷之势攻过来,“你配不上魔君!”

      筠竹提起剑就往灰袍的方向甩,她动了肝火,准头惊人:“闭嘴!”

      灰袍愈战愈勇,筠竹轻松闪开,但话本又掉回地上,并正好翻到了最后一页。

      只见最后一页跟粗鄙的前文完全不搭,是一副山水绣像,右上角还有题字。那字的横峰往下倾斜,似挂着山峦。

      筠竹甚至能想到沈善濡.湿笔尖的样子……

      她只不过晃神一秒,灰袍狠心断下双腕,以血为祭,在剧痛中一边大吼大叫,一边画出阵法。大片滴落的鲜血迅速开枝散叶,迅速变成阴毒的咒文!

      为了信仰的魔君,灰袍愿意以命相搏!

      筠竹妖力空虚,心口绞痛,从空中落了下来。

      而灰袍已经召唤来幽蓝火焰,他躲在边缘,看筠竹狼狈地摔在地上,大笑道:“报应啊!”

      传说中为魔君而生的阳炎焰熊熊燃烧,把筠竹围了一个圈!

      隔着火光,灰袍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谁知眨眼功夫,阳炎焰掉了个头,将他自己团团围住。

      “错了,不是我……是她……啊啊啊啊!”

      从洞外赶来的沈十一只来得及看到灰袍化成灰烬,他深知烈焰的威力,发了狂在喊:“师娘!”

      “我在。”筠竹跪坐在角落,抬眼看向沈十一。

      沈十一人高马大,从面相上看甚至比筠竹还要沧桑,此时跪在筠竹身边,头已经超过她细腰的位置,但仍像一只幼狐般蜷缩起来。

      “师娘……您突然离开黄花川,害我一路好找。”

      筠竹看着被烧掉的话本残烬,感觉眼角后面抽着一根筋,疼得不行,眼眶里慢慢地蓄起水光。

      “我没事。”

      不过她身体状况太差了,话音刚落,周身立刻飘出金光。这代表着功体溃散,无力回天。

      沈十一心跳都差点停了,他流着泪:“又骗我……”

      “以后就没人骗你了。”筠竹连忙住嘴,她不会说话,让沈十一哭得更凶了。可她心里却十分高兴,能在抚养过的小狐狸面前离开,总归不寂寞。

      沈十一执着地问:“您对师父……?”

      在回避了一辈子的问题面前,筠竹闭上了眼。若是不动心,怎肯让天下人嗤笑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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