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音者

　　很干净。
　　非常直观的印象。
　　尽管现场各处都能见到被害人细碎的血迹，但是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其他多余事物。
　　除去命案现场的尸体之外，这里就只是一个相对较大的纯色直播厅。
　　主播人在现场与观众交谈解说，纯色的背景被扣除，换成后期合成的场景或是观众。
　　这就是这个直播厅的整个相貌。
　　颜色不同的事物会被纷纷隔绝，只留下可供后期随意切除，伪造的纯色...
　　没有任何除了别害人之外的痕迹，鞋印已经被警员们破坏地干干净净，虽说就算是第一时间赶到，留下的也只会是被害人自己的鞋印而不会是嫌疑人...指纹也不会有戏...
　　所以只剩下...
　　出现在直播视频中的被害人，以及装有水瓶的玻璃箱么...
　　被害人倒在地上，面前是导播室的加厚玻璃，而他头上顶着的箱子里延伸出来的导管正是通过这块玻璃上的小孔，连接都后面装满水瓶的架台上..
　　从视频最终展现的角度来看，接入直播频的录像机应该就是在那一堆水瓶的中间...
　　因为视野中能看到旁边的两个水瓶，以及由拍摄视角中延伸出来的软管...
　　水瓶贴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英文字母。
　　无序地排列着，直观看不出任何意义...硬要说的话摆放的位置类似梯形的图案..
　　着眼近处，被害人的头部依旧没有被后来的人从水箱中解放出来，里面的液体显得有些浑浊不清，他的面容也因此变得难以辨析，只有其肺部和胃受挤压而散出的血迹还在其中弥漫...
　　因为案件的疑点较多，所以暂时不选择清理现场么...
　　他身上全是企图破坏头顶的箱子所撞击留下的痕迹..先是面前的玻璃，然后是周围的墙面，最后再回到这块玻璃面前...
　　“你有什么想法，简探员？”
　　小季一时有些难以切入，希望得到一些突破口。
　　“箱子。”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那个将被害人的头部彻底紧箍的玻璃箱，
　　“这个大小的重量，如果完全用肩部来承担，他连站稳都很困难。”
　　“不能用手臂来辅助支撑吗？”
　　杨警长叉手质疑道。
　　“他无法同时撑住四个方向，无论如何他的脊柱都会承担巨大的压力。”
　　简叶思考着解释道。
　　“而且从这个大小来看，他的手臂无论怎么上伸也碰不到头顶连接的软管，再加上这个重量的话，想要低头让其处在一个能够触碰的位置也会因为重心不定而无法做到吧。”
　　雷警长目测了一下被害人手臂的长度，
　　“这个结论我们之前也得到了，这只能证明嫌疑人的设计十分完美，几乎是..”
　　“量身定制。”
　　小季看着前面盘在地上的软管，
　　“这些软管的长度一定刚好超出这个房间的最大对角距离，导致被害人无论通过怎样的移动都无法逃离这个结果..为了使这一点彻底实现...”
　　她指着被害人的手腕，
　　“他的手被套上了束缚袋，用来进一步阻止他干涉这个过程。”
　　“束缚袋？”
　　简叶感觉到了知识盲区。
　　“就是限制人手指动作的袋子。”
　　季解释道，
　　“他的手腕处被皮带捆出了特别深的痕迹，掌心处也有指甲印，应该是在握拳的情况呢下被收入了袋中..至于这个袋子...”
　　杨警长微微一笑，想当然那已然变成物证了。
　　“更重要的东西也被你们拿走了吧...他手中握的报纸碎片上面写的什么？”
　　“报纸..？”
　　简叶和雷警长都好奇这个结论的来源。
　　“人在紧张的时候身体各处的毛孔都会分泌出汗液，特别是在这样密封狭小的手心中。而纸制品碰到水，自然就会留下相当一部分残渣，而其中一小片恰好就在他肌肉僵硬后的虎口缝中...”
　　小季指着被害人的手心，简叶随即就要将它掏出来，在雷警长猛地拍手之后他缩了回来。
　　“..为什么是报纸？”
　　雷警长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手套，他把那个肉眼难以察觉的碎屑拿在指尖。
　　“只有报纸溶解之后是这个味道...嫌疑人究竟会将什么紧紧握在他的手心...”
　　季假装沉思到。
　　杨警长再次笑道：
　　“资金..”
　　“另一只手？”
　　“流量。”
　　“...这..”
　　听到这里，几人都发觉了一种刻意到极致的意图。
　　“用的该不会都是他们自己出产的报纸吧..？”
　　“都是，是从那上面裁剪下来的纸片。”
　　雷警长将纸屑放入档案袋中，或许这些更加细微的部分才是破获案件的翘板也说不定。
　　“杨警长..”
　　“说吧。”
　　“你们的档案系统最近有没有被破解过的痕迹？”
　　“目前没有...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很有可能马上就会有了..请随时注意..”
　　“你的意思是嫌疑人将来会打算取得我们的档案记录是吗？”
　　“应该是他一定会这样做...虽然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但是按他对整个演出的布置来看，这个过程一定的必不可少的。”
　　“演出...”
　　简叶品味着这个词汇，
　　“难道警方的行动也在他的演出范围内吗？”
　　“任何一场演出都必须同时具有演员主体以及相应的观众。姑且问一句，现场调查的相片和记录，所有的内容都是不会暴露给外界的对吧？”
　　“小季是不是对我们的工作存在什么误解？”
　　雷警长打趣道。
　　“...也就是说，”
　　杨警长明白季的意图了，
　　“我们的整个搜查过程都在他的策划之中？并且这个过程他会通过某种方式获取是吗？”
　　“就是这样...如果说之前的直播演出中，‘观众’是每一个碰巧看到直播的人的话，那么，关于场景的进一步演出，其‘观众’，就是在场的，每一个知情的警方人员！也就是说...”
　　季吸了一口气，
　　“我们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帮助他完成他的计划...”
　　“而我们作为官方却又不得不按照公章这样去做..也就是说警方相当于是在被自己高层的人胁迫着帮助嫌疑人完成他的计划...是这样吗？”
　　杨警长思考到其中的逻辑。
　　“恐怕是的...”
　　小季再一次观察了周遭，似乎是在又一次确认后再说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找到的每一个线索都是对方刻意布置的结果？而这每一个线索，能够查找到，并且记录保存下来的，只有作为调查者的警方..也就是说，为了让这个演出的受众不止局限在警方中，他一定会需要将警方整个搜查的过程曝光出来，将我们发现的每一个细节都曝光出来...”
　　“...这..”
　　几人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猜..你们可能取得了一些，看似存在着很多信息存在的线索...但是真正值得深究的..恐怕一条也不存在吧...所以整个办公楼的监控录像，恐怕也因为什么原因无法正常查看...”
　　杨警长微微点了点头：
　　“监控录像系统恰好碰上为期一天半的升级，只留下了几个关键位置的摄像头开放，而那些录像我们也已经取回调查了...”
　　“...”
　　小季再次观察着倒在地上的被害人，
　　“这次的嫌疑人非常的高明..并且持有相当多的资源..无论是关于系统升级的信息，直播厅的环境布置，包括这些绝对不能简单到手的器材工具...以及这种天衣无缝的办案手法...还有更重要的是...”
　　“警长。”
　　一位警员在几人身后报告道，
　　“法医已经赶到了，现在让他来处理尸体，并送回检查吗？”
　　“让他来吧。”
　　杨警长回答后，几人退到一旁为法医让出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类思维模式，以及行动模式的了如指掌，以及对这种模式极其深恶的嗤笑和讽刺...”
　　季继续说着，
　　“人们的注意力其实是相当容易控制的事物...对于外界事物的反馈极其简单地就会左右一个人的行动...因为凶杀案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所以没有人会去关注除此之外，哪怕就在自己头顶上的事物...”
　　“你是说之前在导播室发现的那几个人吗？”
　　雷警长显得有些尴尬，因为他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却没能及时发现这么重要的事的那一批人。
　　“是变色玻璃..从这个位置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上面还有什么导播室...只有那里面才能将外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简叶抬头看到。
　　“也就是说他们眼睁睁看着警方在自己眼皮底下转悠了两个小时都没能上来解救自己...”
　　杨警长猛地一拍脑袋，他觉得心里有些迷乱，
　　“是啊..这也会被曝光出去...”
　　“以及...我猜现在新界公司的高管们一定没有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吧...”
　　小季说着掏出了手机，快速地点击打开了新界论坛，然后展示在几人面前，
　　“四个小时，八千万的点击量。”
　　那是新界官方之前发布的事件通告，上面正是其董事长被谋杀的新闻。
　　“资金和流量，现在的新界公司可是两者都取得了啊...”
　　“所以才用束缚袋将手...就算是死，手中也紧紧地攥着这两个东西...就算是生命沦为这般玩物，也不过是在为这两种事物服务么...”
　　简叶远远看着被害人手心上深深的指甲印。
　　“这就是传媒业的资本家至始至终脑子里所思考的事物..可笑的是，这才正是世人所关注的事物...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和平和善的社会氛围，而是这样的，充满爆点，博人眼球的新奇事物...倒不如说，作为资本家这一方，才是为这个规律而服务的奴隶...”
　　小季缓缓陈述着，同时看向还没进入的一层导播室，也就是那个装着水瓶的地方，
　　“那个，有相片吧？”
　　她指着那个满是各式各样水瓶的架子。
　　“我们能获得的，我们所需要的信息全都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与其去追查那些犯人失误留下的痕迹，倒不如直接去破解他所留下的直观信息..也就是说很可能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线索...”
　　“直观信息？”
　　杨警长问道。
　　“为什么要用矿泉水瓶而不是水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各个水瓶的标签打乱，再贴到其他水瓶上？以及...楼上发现的那四个人的身份..虽然确实是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是这确实是我们了解他思维和行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了...”
　　“审讯那四个人的事就由我们来处理吧，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一定有什么共同的秘密或是行动，这点交给我们就好了。”
　　杨警长的意思是审讯的后续几乎是不可能由市警局这边接手了，
　　“审讯记录回头会发给你们的，至于水瓶架上留下的信息，我们也有专业人员接手..但是相片是会发给你们一份的。”
　　杨警长看了一眼表，
　　“那么...”
　　“就要我们离开现场了吗..可是明明还什么都没...”
　　简叶觉得还能发现些什么。
　　“你带来的小侦探不是说吗，现场留下的都是嫌疑犯刻意让我们发现的线索，刚才老雷问我线索的时候，我都因为线索太过直观而不好回答了啊！”
　　“可是...”
　　“有时候没有线索也是线索，至少能够避免我们走入思维的误区..这样看来，或许这位实习侦探真的能带我们解决这次案子也说不定呢...”
　　杨警长微笑道，
　　“我们在这里忙活了这么久，尽管每个人心中都有数，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现场已经没有其他线索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而..她..而言她直接就得出了这个能够极大缩短我们办案时间的结论，所以就结果来讲真的很出人意料了！”
　　“谢谢..”
　　季别开眼神。
　　“走吧，楼下有我们这边的车能够把你们待会警局，司机姓赵，就说是雷德警长的警员，他就会把你们送回去的。”
　　雷警长随即要把两人往门外赶。
　　“这么急？...”
　　简叶对着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措不及防。
　　“直说吧！领导要来了，等会儿我们也要去报告...”
　　雷警长也抬手看了一下表，
　　“干得不错，在我们被上级纠缠的时间继续加油吧！”
　　他站在门口，冲刚被赶出门外的二人笑道。
　　“额..”
　　砰！
　　的一声打断了简叶的舒气。
　　那是工程组在法医的指导下破坏尸体头上的玻璃箱的声音。
　　过不了二十分钟现场就会被他们收拾地干干净净。
　　“那..走吧？”
　　季拽了一下简叶的衣服。
　　“可是我还有发现...”
　　对方却还是缓步走向电梯。
　　“什么发现？”
　　“那个玻璃上软管接出的小孔，应该不是本来就在那里的吧？”
　　“为了气压衡定一般会留下一两个..剩下的确实是他自己打的..对方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痕迹吗？”
　　“没..只是我有个工程系的朋友，我觉得他搞不好能帮我们弄明白这些孔是出自什么样的器械，然后也许就能追查到他一些作案工具的来源..”
　　“可是杨警长说过这些方面会有专家..”
　　“雷警长也说过吧，‘在我们被上级纠缠的时间加油’，我们这样的小规模搜查很可能会省下不少时间哦...其实只需要把照片发给我那个同学就行，他会感兴趣的。”
　　“这不会涉及到你们行业的某些保密问题吗...”
　　“这...”
　　他明显是思考了一会儿，
　　“就几个孔没关系的吧！还不都是为了查案...”
　　“没关系的么...不过这样也好..估计警方很快就要开始搜查各个私有工坊以及材质走向了...理论上来说这是最直观的搜查途径，但是我觉得这次的嫌疑人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话到此处，二人坐上了小罗的车。
　　“是你们两个啊，警长没跟你们一起吗？”
　　“警长他要跟着省部作为地方代表行动，所以只有我们。”
　　简叶解释道。
　　“是这样啊...那这次也辛苦你们了，虽然简探员你是才来不久，但是小季出入这样的案件也跟着见了不少次了呢！虽说警方私底下依靠她这么一个面貌的人来办事确实显得有些成事不足...哈哈！但是这也只能说明她确实有能耐嘛！去警局是吧？”
　　“对。”
　　简叶在后座回答道。
　　等到车开到街道上好一会之后。
　　“我觉得..既然对方十分擅长利用人的思维惯性，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在常人容易忽视的地方故意留下线索”
　　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就没有不是他故意的吗...哈..！回去给段丰他们看看吧。”
　　简叶仰头伸了一个懒腰，他已经大半天没有这样好好坐过了。
　　“嗯..”
　　季戴上耳机，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这样渴望唤醒世人的犯人，这般狂妄算计的鬼才，究竟应不应该将他缉拿归案呢？...
　　或许他真的能做成什么也说不定。
　　但是抓住他是警察身为维系正义之人的职责，无论他有着怎样的信念和能力，只要他危害了社会的治安，我们就必须出手将他制止。
　　因为这才是我们身为正义之人的本能，这才是，我们作为社会坚盾的天性。
　　推仰和平，无论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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