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音者

　　...

　　“结果怎么样？”

　　“一堆数据...”

　　警长叹出一口很悠长的气，

　　“我们直接反倒最后看结果吧...”

　　几人同时把脸凑上去。

　　“这...”

　　不只是简叶，几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怎么了吗？..”

　　小季实在挤不进去，在一旁问道。

　　警长把屏幕对了过去。

　　与前面的数据成果完全隔离，特地空出来的一个醒目的聊天框写着：

　　“样本不匹配”

　　...嗯..

　　“是怎么个不匹配？哪两组？”

　　“恐怕是全部了。”

　　警长熟悉法医的措辞，也正因此，他的语调是最先表现出无奈的

　　“怎么感觉又回到起点了...”

　　简叶有些眼前发晕，他们已经起早贪黑几天了，却得到这么个结果。

　　“实验室找到的样本，冷藏室找到的样本，以及在死者体内提取到的样本..三者皆不相同...”

　　小季复述着这个事实。

　　“就是这样啊...”

　　“倒不如说，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直接掐断简叶的话，小季微微笑了出来，以无法被察觉到的姿态。

　　几人望向她。

　　被眼神簇拥着...稍微做下镇定，随后补充道，

　　“我觉得离真正的犯人已经很近..不，基本上已经抓到犯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

　　“吁~”段探员吹了一下口哨。

　　...

　　“你好...”

　　小季跟在警长后面，冲对方打着招呼。

　　此时的审讯室已然是坐了另一个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探员接触过，甚至处在整个搜索范围外的人。

　　“你好。”

　　对方倒是很积极的回应道。

　　“不感到好奇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警长首先发问了。

　　“例行公事嘛，公民责任，既然需要调查，自然是应该配合的。”

　　比起之前的几位倒也真是算配合。

　　“我们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就把你带过来了哦。”

　　段在一旁补充道。

　　而与此同时，窗外。

　　“审讯室..一般会那么多人？”

　　这次简叶有点不太想进去了，他之前就觉得自己完全没派上用场...

　　“警局特色..当然主要是在小季在的时候展现...”

　　一旁的李探员回答道，

　　“陪同的人太少了她的压力反而会超越嫌疑人...”

　　“这样哦...”

　　简叶大概也能想象到。

　　窗内。

　　“把我叫过来不就是为了口头取证吗？你们说证据是要证明什么？”

　　“上周的女博士坠楼案，有印象吧？”

　　警长开始盘问道。

　　“有，怎么了吗？”

　　“你当然有印象了，你当时可是死者坠楼那个酒店17-25层的客房清洁工，”

　　警长说着甩出一张纸，

　　“这是那个酒店上周的排班表，没意见吧？”

　　“没...也就是说，你们认为我是知道些什么咯？可是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恰好只是一个清洁工而已，那个人死的当天我正在20层打扫其他客人的房间，有两个保安、另一个清洁工，以及五位在这期间离开房间撞见的客人能够为我提供不在场证明...”

　　“可是问题在于你是在一周前，也就是被害人身亡前三天才进入这家旅馆来作为清洁工工作的，而且听说17-25层的工作也是你在工作时特地申请过的？”

　　“是这样，我申请过，但那也单纯是因为这个时段高层的住客相对较少，而且工作时噪音比较小而已...你们不能就凭这个就把我抓过来啊！还有，我最近才来工作也是因为之前学校一直没空时间来...作为兼职工作，在自由的时间开始或是结束不是正常的情况吗？”

　　“也就是说你一个国家级重点理工学校的研究生没有奖学金，助学金，不享受最近才在兴办的人才塑成计划，大好的时间不用国家补助的钱来贡献研究，而是跑到这里来做保洁工作？”

　　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控制住耐心补充道：

　　“也就是说你们警方能在这个方向上吹毛求疵，而直接忽略了我一开始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人证不可靠的话，走廊间的监控也随时欢迎你们查看，总之别因为一个全凭时机心情选择的兼职工作来抓人好吗？你们是不是存在认为高素质人才就一点也不该接地气，就该像你们想的那样成天泡实验室？”

　　说道这里，对方又忍不住露出笑来，

　　“...”

　　警长愣了一下，弯腰搓了搓额头，随后抬首压出一句，

　　“绕不动了，绕不动，你们谁来点实在的...”

　　他用手胡乱往嫌疑人身上指了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刘桠会选择哪个酒店来作为‘舞台’吗？”

　　小季咽下一口气，说道。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是学妹吧？学妹在这种场合也是会开口说话的哦。所以，我怎么会知道她选哪个酒店有什么用！还有你说的舞台是什么意思？”

　　“你果然跟我们预想的一样，非常聪明...每一句话都能在避重就轻的同时将话题引开，在对话中看似被动，实则占有相当的引导力和主动性。...所以我直接来说明，刘桠会选择这个酒店，不只是因为那是景极佳的市中心位置，更是因为那个酒店的供水在宣传广告中声称达到了实验室用水标准...”

　　“好像是这样，但基本上也只是一种噱头，能骗过一些检测罢了..所以呢？这又是新的案子吗？”

　　“所以刘桠当然没有就这样直接使用，而是运用客房里配备的热水壶制造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

　　“所以是说她对于饮用水的标准很苛刻咯？可是用那个装置来蒸馏可不能保证蒸馏的效果啊，”

　　“可是那是..”

　　“喝蒸馏水对身体没有好处的哦，还是说这是一种强迫症？或许会成为调查的基础...”

　　“所以...”

　　小季声音越来越弱。

　　“听她说！”

　　警长冲前方吼道。

　　“是。”

　　答应的倒是挺快。

　　“唔...”

　　小季整理了一下，她是属于对话中最弱势的那一类，除非别人听她好好讲，不然一般是抢不到什么说话时机的，但是现在时机来了，

　　“配置溶液。这就是刘桠当天晚上在宾馆里做的事，她用宾馆内蒸馏后的自来水为溶剂，自己研发的药剂作为溶质，在现场配置了被她给予一切希望，付出过一切心血的治疗剂，至于为什么是现场配置，或许是容积过大的液体不方便带上地铁吧？也可能是现场配置的效果更好..总之不管是什么，最重要的第一个点，就是她在现场配置了她生前使用的最后一一支药剂。”

　　整理一下呼吸节奏，

　　“然后是第二点。就是你的身份，你是国家重点理工学院的研究生对吧...？而刘桠则正是那所学校的聘用教授，虽然她在半年前辞职了，但是这个事实也实际存在过，对吗？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她所负责的专业，跟你所研究的还正好是一个专业，甚至还曾在一段时间内做过你的项目导师。这不是巧合对吧？”

　　“等等等等，你们怎么不去怀疑她的同事，其他学生，以及另一些在专业领域敌视她的人？据我所知那可不少吧...”

　　“但是只有你是在案发前进过她房间的人，把这些加起来你能联想到什么？..”

　　对方摊摊手：

　　“你说。”

　　“刘桠这几个月内的全部动向，具体到小时具体到房间号。一张能够进入17-25层所有房间的门卡。装卸水龙头的设备。以及最重要的，你最引以为豪的研究成果。...这就是你全部所需要的，很精妙对吧？...”

　　“...”

　　似是短暂的整理思考，皱起眉来，

　　“你们偷了我的研究成果？...”

　　“这就巧了，据你的另一位导师说，你的研究计划可是被狠狠地驳回了啊...而且那个驳回的人还正巧就是被你的项目导师刘桠，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希望你...”

　　“你们是不是他妈的偷了我的研究成果？！！”

　　拳击重重地拍在了合金的桌面上，激起一阵气势扩散出整个室内的震动。

　　审查室内外所有的人都变换出备镇的姿势。

　　简叶没有说话，默默转身走向室内...

　　“..我知道不应该..对不起..但是..与本次事件有极大关联...”

　　警长看向皱着眉又挤出几个字的小季

　　“老子的研究成果有个屁的关联！！你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是简叶。

　　对方似被镇住，第一时间没有反应。

　　几人望向门口刚进来的人。

　　警长差点没憋住偷笑。

　　“你还有理了？哈？！刚才的反应可以算是认罪了吧？还是说又是你精彩绝伦的转移话题？我算是发现跟你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现在就有一队人在酒店楼下等着去查你在2312房水龙头内部做的改造，以及自案发起就没有动过的热水壶，还有你家车库里找到的样品，以及阁楼上大量的实验报告..你觉得你经得起吗？嗯？转变话题啊？！为了几个实验数据就杀人的恶鬼！”

　　“我们有人员配备过去吗？”

　　段探员小声凑到警长耳边嘀咕道。

　　“没有。”

　　警长偏头回答道。

　　“...”

　　而出人意料，对方的神情异常地平静，在两秒后他甚至咧嘴微笑道，然后用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平缓语调说道：

　　“纠正一点。刚才我是真的很生气，偷窥他人的工作成果是我为人中最忌讳的事之一，然后注意到还能同时能起到转移注意力的作用，所以就索性没有克制。”

　　“..”见对方态度转变，简叶也静坐下来，只是他没有发现警长此时已经悄然退向一边，将位置让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已经全部承认了吗？”

　　“我承认~我承认，确实没有想到过警方能有这么强的办事效率，能够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将其定义为蓄意谋杀，甚至在一开始没有向入室争执考虑，并且通过死者整个“表演”的前因后果追查到了这里..不得不说你们警方还是有点人的！”

　　“所以你才把控着警方办案的时间，接了犯罪现场的清理工作吗？...”小季缓缓举起一张之前就摆好的清理工作名单。

　　“只是你们确实太快啦！本来以为这种不算特别重大，容易编造满足舆论需求的案子，按照错误的思路找不到线索，过个十几天就会没人管了的，没想到你们居然穷追不舍，居然还破案了，着实有些让人吃惊，真的。”

　　没有任何懊悔的反应，这是简叶所能得出的最为直观的结论。

　　“所以就因为刘桠驳回了你的研究计划，你就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得把她害死了？”

　　“那只是研究，研究，我的朋友，你知道单纯的驳回并不能阻止我继续这个研究，无论是她，还是学校、还是政府，包括一些愚蠢的私人地下科研组织，都无法意识到这个项目的伟大之处。换句话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进行这些实验，不断地创造出新事物这等工作真正的价值。所以我只能自己做，任何人的介入都会成为阻力...”

　　“但是你居然用他人，而且还在自己的导师作为试验品...”

　　小季死死地盯着对方那毫无压力的表情。

　　“那她自愿做自己的实验品你们怎么又不去声讨了？终归是同一性质的事件，都是在科学奉献的路上越走越远的疯子。对，疯子，但就是这样被你们称作疯子的事最终推动了人类的进步，对吗？放眼过往，那些撼动历史的科研工作者哪一个不是被当世的人唤做疯子？但是十年后，百年后，享受着进步带来的恩惠的人却又要去指着另一个引导者的鼻子说疯子，这有多讽刺不用我说了吧？蠢货，创造才是人类真正的价值，在学术文明的进步面前一两条人命根本不足为惜，倒不如说你们所不知道的，在人命的基础上建立的学术体系真的太多太多了。所以终究是百年之躯，失去了科学进步的架构，区区人命根本就不值一提。”

　　“...”

　　段丰偏过头去，跟警长相视而偷笑，他们倒是不讨厌，甚至还期待在每次案件的结尾听到这样“不屈”的说辞。

　　就是不明白这些人取人性命后还有个什么理。

　　“那么..”

　　段丰正要准备结案程序。

　　“你说人命不值一提，科学进步才是唯一的出路？”

　　是简叶。

　　警长伸手示意段探员先不要动。

　　“对。”

　　“那么您是不是太过狭隘了呢？我展望未来的伟大科学家？”

　　“狭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我等这样，时代的开拓者都要被唤做狭隘，那么请问你们这些活在当下的人又算得上什么呢？”

　　“呵..”

　　简叶一声浅笑，

　　“所以才说你狭隘。你居然说人类的真正价值是那冰冷的学术研究，居然说真正构成这个世界的人命不值一提？给我听好了，人类是编绘故事的存在，而不是一味去钻研世界的存在，所感，所想，所爱，所恨，都是构成我们这一物种的必不可少的成分，而在此基础上谱写的壮烈史诗，绝唱画卷，才是我们活过这么多年来真正精彩的东西，而绝不是你说的什么科学研究！所以！对爱，对美，对幸福的追求，才是支持我们一直存在，一直活下去的东西，如果连那都舍弃了的话，又能谈得上什么价值？！”

　　喘过一口气，

　　“所以，毫不掩饰自己的追求，毫不犹豫地去享受自己身之为人的权力的刘桠，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每一行冰冷数据研究都充满炽热希望的她，才是真正值得我尊敬的科学家。而你？不过是自大地否定，泯灭人性的机器而已！”

　　起身，然后离去。

　　怔住，然后浅笑。

　　微微倾头，似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忘掉的东西，又好像是注意到了一些未曾注意到的部分，他的表情迟迟没有回归平静。

　　但到警探们接近想要带走他时，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最后一个问题，...”

　　警长招招手，示意大家停下。

　　“最后一个问题，是谁抓到我的？”

　　审讯室内外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以及它的答案将会意味着什么。

　　“是..”警长正要起身开口。

　　“是我。”

　　小季在他身后举起手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是吗？”

　　犯罪者笑道，随后他继续道，

　　“能允许我跟她单独谈谈吗？我相信她也有想说的，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

　　说罢他举起手来，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不能同意，警长。”

　　李一沐推门进来，直接说道。

　　“我赞同小李。”

　　段也附和道，

　　“这个人的思维极其反社会，让缺乏立场，自我意志不坚定的小季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希望您同意，警长。”

　　依旧出人意料，简叶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要将这个案子真正结束，这段对话一定是必须的。”

　　“一分钟就好。”

　　研究生听到赞同的话，笑道。

　　只有小季一直不知道作何反应...

　　“....”警长咧嘴看着从刚才起就表现能力奇佳的简叶，笑过一声，“盯着监控。我去抽一支烟...”

　　“谢谢警长！”

　　硬是让简叶把礼给敬出来了。

　　李段二人对视了一眼，也协同着离开了房间。

　　独留寂静。

　　数秒之后。

　　“说啊？不是你有问题要问我吗？”

　　研究生终于放松下来，靠向靠背。

　　但对于小季而已气氛就有些不敢让人发声，打破越是沉寂的氛围就越是需要充足的勇气...

　　她咽下一口气，终于还是说道，

　　“..这不是你的目的，对吗？无论是对项目反驳的报复还是进行你所说的人体实验...”

　　“你猜呢？我早该注意到你的能力的，小侦探。”

　　“...”

　　小季感觉不太好，

　　“你案发时拥有不在场证明，实际上是因为你当时在对面的旅店，也就是拥有最佳视野的地点短暂做客，而不是你当时在做什么卫生管理，对吗？你所做客的房间，就是刘桠未婚夫所在房间的下一层。如果只是单纯的实验，无论是录像还是数据，都比亲临现场更加安全可靠，而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是个缺乏人性的研究者，可为什么又会进行这样将人性演绎到极致的戏剧化的反社会行径？...这理应是与你人格差距巨大的行为...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吗？”

　　他微微笑道，

　　“你其实明白，你绝对明白。”

　　“可是..我...”

　　思索着，

　　“我不明白...真的不..”

　　“说不出来吗？”

　　对方笑容不减，

　　“那让我帮你说吧。”

　　他凑了过来，缓和的，轻柔的，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只是单纯地就这样靠近了过来，就像是作为旁白，在完成他作为这一角色最后的任务。

　　...

　　“To make your story.（书写你的故事）”

　　...

　　这是最后一句话，对方语罢，直接招手让人将自己带走。

　　只留下还在原地，眼神有些空洞的小季。

　　...

　　嘴..好干..张开口，却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这一切..不应该...怎么会..

　　Make....My ...Story...
　　（书写...我的...故事...）

　　“小季...”

　　...

　　“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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