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音者

　　06
　　...
　　翌日。
　　鼓点般的响声侵蚀着脑海，就如同那渐迷的长梦般不知何处开始亦不知何处停止。
　　慢慢地，有了思绪，也有了一个当即立下的判断。
　　现在肯定不早了吧。
　　这么想着，微微偏头便是一阵沉甸甸的酸痛，携带着整个肩骨与脖颈间的肌肉，想要起身坐立却发现已然坐立。
　　这可不是什么落枕的层次，这是在床头坐着睡着了感受。
　　手里还是那个牵着线的手机，肩头的衣服传来黏湿的触感，配合嘴角尚且留下的一条线考虑的话...
　　“呜...唔..”
　　抄起床头柜的一张抽纸，很是卖力地清理着流了大半夜的口水，然后很是胡乱地揉了揉看见亮光尚且还会发痛的眼睛，撩开挠得脸颊有些痒痒的头发...
　　有谁在敲门？..
　　想起来了。
　　“小季！”
　　咚咚咚。
　　“小季！！！”
　　咚咚咚...
　　不去开门的话...
　　翻身踩到地上，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直起来才发觉全身的关节由于长时间的固定变得有些麻木僵直，回头扫过一眼被推到一旁的闹钟。
　　12点。
　　“小季！”
　　在下一次敲门的前一秒，这个生性冰冷的铁门突然敞开了心扉。
　　简叶竟然有些茫然。
　　就像久未往来的故友突然来了私信那样。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依旧是那个有些过于随性的少女。
　　“早..中午好..小季...”
　　对方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其实本来是想带上她直接走的..不过现在看来也走不了了。
　　简叶索性跨步进来，就当是对敲了十几分钟门的自己的一些犒劳吧..
　　上次还是寝室，这次是家..
　　这么想着，却顿发出一种深深的空洞感来。
　　那是在他看到了小季家的客厅之后。
　　因为是一个人住。
　　所以客厅除了公寓出租时就有的沙发和桌子外，什么都没有。
　　与她本人小节大节皆不拘的个性不符，这里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要问为什么吗。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上不会离开卧室啊！
　　“嗯...！到什么地步了？”
　　好不容易清了清干得有些发呕的嗓子，季沙着声音问出。
　　“你昨天究竟看资料到几点...”
　　简叶坐在显然很久没人坐过的沙发上望着那个在到处找水的邋遢少女，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哈..”
　　打着哈欠，
　　“三点..？五点也有可能...后面开始逛论坛了就..话说你..”
　　她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抱着一个与她身材不符的大瓶矿泉水猛灌了起来。
　　“...”
　　简叶突然好想照顾一下这个人的生活，但是现在也只能等她喝完。
　　“你怎么不顺着警长给的信息继续去查啊...我醒了自己会过来..”
　　“听我说...”
　　简叶少见地打断了别人讲话，
　　“这是今天早上八点左右的案子...”
　　...
　　除去语句中多余的部分，小季理解了又一个在自己昏睡期间发生的事。
　　本市内。
　　在八点到十点的整个区间。
　　有六个人在拆封快递的时候，被微型炸弹炸伤。
　　目前所有伤者都在医院接受紧急治疗，均无生命危险...
　　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查快递的来源以及周边街道的监控录像。
　　所以伤者均无生命危险，但是...
　　他们的手指，都在拆封的时候被炸了个七零八落，运气好的没了两三个手指，运气差的几乎半个手掌都被炸飞了。
　　都是周围的人听到爆炸声报的案。
　　一个上午全市的警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的各处来回跑着，就像是被人戏耍着一般，只能在这个舞台上尽现丑态。
　　“我没猜错的话...所有快递的盒子和包装都一模一样，并且使用的是见光就炸的炸弹吧..”
　　小季拿起一个面包。
　　“盒子应该都是一样..这点在几个伤势较轻的受害者口中简单提到过，至于炸弹的种类..根据痕迹科的初步鉴定结果显示..确实是光敏炸弹的可能性很大..”
　　简叶复述着几份页数不多的，才整理好的资料。
　　“没有有用的证据？”
　　一口啃下去。
　　“没有...”
　　简叶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想说这是同一个人？...”
　　“显然...”
　　好干...好硬...
　　一点也不好吃...
　　季望着手里被啃了一小口的面包，有些茫然。
　　“一会儿出去随便吃点吧...不过可能没多少时间...虽说我这样离开岗位跑过来估计已经要被处分了..”
　　简叶看着有点不忍心，
　　“现在全市的警部都在参与调查..昨天才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今天就又出这些事，现在是谁也别想休息了...”
　　简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然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县部的专业侦探竟然也无法从中找到能够稍微让人安心一点的哪怕一个线索。
　　所以的涉及人员都只能按照破案的章程那般，将那流程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无论这样做是否能发现犯人，这都是尽力之后的结果。
　　“监控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吧..”
　　小季的肚子叫了一下，但她还是翻看起才整理好的档案来。
　　注意几个受害人家庭住址的地形，她如上询问道。
　　“我差点忘了！”
　　简叶突然站立起来，
　　“对！监控！其中有一个嫌疑人在昨天夜里出现在了被害人住址其中的三处！现在我们正在全力搜索来着！”
　　“是正对被害人家门的摄像头吗？”
　　“哪有那种摄像头啦！是周边街道，包括小区入口的..说起来雷德警长之前说在人事部查到了那个人的住址，正在赶往那边来着...”
　　简叶说着掏出了手机，
　　“这就抓到了？...”
　　那是一张段丰发来的照片，显然是他偷偷拍下来的押着嫌疑人的警长的英姿。
　　小季凑上去看了看：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明明有这么好的线索...”
　　简叶眯了眯眼睛：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刚才我问你，你也觉得这跟昨天的犯人是同一个人吧？他行事不可能这么粗糙的..所以我觉得应该顺着昨天的案子，联系今天的部分情况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我就来找这类案件的老手...也就是你啦..”
　　才第二次就说别人老手了么...
　　小季稍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个人很自然的就把一种形象和责任带到了自己身上，搞不好自己会很让他失望之类的...
　　“总之！我昨天回去看了一下拍下来的资料...我觉得..”
　　这时他的手机猛地震响了起来。
　　是段丰。
　　他将通话直接摁了下去：
　　“我觉得...”
　　然后手机又震了起来。
　　是警长。
　　完了。
　　简叶在季的目光下缓缓走向阳台。
　　他用尽了自己二十几年来所有道歉的话。
　　归来时已然是如临大劫，疲惫不堪。
　　“走...回警局..一会儿要审讯嫌疑人....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但整个人也不至于就这样垮了。
　　只是冥冥之中有些彷徨。
　　“十分钟！”
　　小季跑去换衣服了。
　　这得记玩忽职守吧？...还有个不服从安排，违抗上级？...
　　她如是想到。
　　望着公寓阳台透过来的微微日光。
　　简叶构思起了检讨书中的精句。
　　... ...
　　“唔...”
　　地铁上。
　　“你觉得什么。”
　　简叶在自己的脑海里检索好久，终于想起了小季是在问什么。
　　“我觉得吧...”
　　他望着车窗上自己的重影，
　　“新界公司一定有内应...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或许早上才发生的案子也有邮局内应才能这样完美的实施？..”
　　“有没有内应说不定...毕竟主犯是个对人性进行无情嘲笑的人..理论上来讲他不会去依靠这种没有保障的外力来实施犯罪..话说我们在车上讨论这个是不是不太对？..虽然你作为探员大部分时间都是便衣来着？..”
　　不是你在问的吗！
　　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想到自己作为前辈非但没有制止这种行为反而这样轻松的就被套话了，便总觉得还是自己的责任。
　　“是这样..所以我们说点别的...”
　　他开始想说什么了。
　　“又或者对方就是在利用犯罪心理写照的惯性思维让我们忽视对过于明显目标的追查？”
　　“打住！”
　　叶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在戏弄自己，他反手发话道：
　　“说起来，你的公寓一直是你一个人住吗？”
　　“对。”
　　“父母呢？”
　　“在外省。”
　　“你是来外地上的大学吗？”
　　“对。”
　　“公寓的房租呢..还有生活费都是家里在出吗？”
　　简叶觉得有戏，没想到这么简单自然地就往下挖下去了，
　　“说起来你租了公寓为什么还要在学校住寝室啊？..”
　　“租公寓的事没跟家里面说..是以前一个委托人答谢帮忙租给我的..所以用的都是自己的钱..”
　　“跟同学相处不好吗？”
　　“嗯。”
　　“是她们的原因还是..？”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觉得费尽心思去保持一个关系，一场对话对我来说太难受了...”
　　简叶觉得胸口一寒。
　　因为这正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
　　又是新的一个站点，地铁上的人群如同穴道中的工蚁一般，躁动着，穿行而过。
　　“所以你就..干脆不去勉强自己了..？”
　　他咽下一口口水。
　　“自己逼迫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是什么体验你多少也经历过吧...那种一举一动的察言观色..一点一滴地推敲字句...就像是在当一个没有工资的演员那样，千方百计地强忍住厌恶与不耐烦地讨他人开心..然而收获的所谓的‘友谊’也不过是一点轻易便会破碎的东西..我真的很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
　　白光过隙，无人掌扶的环形把手在车厢的晃动中摇曳不已。
　　“也没你说的那么坏吧...”
　　简叶本能性地想要劝人开明，
　　“推敲字句还有察言观色什么的..其实跟同辈的人交流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然后他发现以自己的立场来讨论他人的难处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我不想惹别人在跟我相处时不开心...”
　　“所以你就在交流中将自己的存在完全定义为‘满足对方’的这一角色吗？”
　　“也许吧。”
　　“我说你啊..”
　　简叶叹了一口气，
　　“难道是很怕别人说你不好吗？”
　　“我怕别人不开心...”
　　“难道你的社交理念中就没有‘自己的感受’吗？...”
　　“没有。”
　　轨道与车轮的摩擦声在车厢的隔音下发出低沉的轰鸣。
　　简叶突然想起了季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过的一种怎样的生活。
　　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上参差的花纹。
　　“抱歉..”
　　他这样说出，
　　“不该问你这些...”
　　他知道一个无论何时都设身处地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着想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没事。”
　　声音从侧面传来。
　　他一时看不到小季的表情。
　　但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想象。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问啊。”
　　依旧是那车轮降速的摩擦声，简叶抬头看了一眼站标。
　　“换车了。”
　　他下意识地拉住小季。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跟着往前走去。
　　从这里换车到三号线，再有十余分钟就能到警局。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混乱，真正困扰人们的，也只是他们身而为人的，自己的问题吧。
　　这是真正处在事件中心的人的一些毛皮心事。
　　毕竟就算是再大，再骇人听闻的事，最终去处理的，也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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