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

　　岳南栩拍了拍少年肩膀：“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郎中，也许能治好你们的伤，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少年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余孩子们也齐刷刷望着他，呆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期盼兴奋的光彩。

　　听说有人能治好孩子们，孟舜英大喜过望，连忙问他：“真的吗？真的有人能将他们治好吗？”

　　岳南栩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丝柔柔笑纹，肯定点点头：“我亲眼见过那怪医为病人开脑治疾，刨胸换心，他医术之高明断肢亦可再生，我们不妨去试一试。”

　　孟舜英想了想犹豫道：“既是是怪医，想来不会那么好说话，他会为孩子们治伤么？”

　　传闻那些活死人医白骨的杏林圣手，脾气都古怪得很，并不会轻易行医救人。

　　岳南栩眉梢携笑：“他这个人虽然顽固又自负，好在我与他打交道也许多年了，自有法子激得他救人，只是此人行踪不定，要想找到他还需费些心思。”

　　得知孩子们的伤有希望治愈，孟舜英心情大好，打趣道：“我瞧你这个人也是自负得很。”

　　岳南栩无可奈何地笑笑。

　　这时严朗也自乞帮那几人口中，问出了乞帮头目和那些受害者的落脚处，唤过几名手下将这几名罪犯押至府衙大牢，随即又命两名衙役将那几个孩子送往收留孤儿的慈幼堂暂时安置。

　　一切都安排妥当，便过来与岳南栩和孟舜英作别，孟舜英对那些乞帮的人恨之入骨，忍不住问道：“严捕头，官府会如何处置乞帮那些人？”

　　严朗似不经意的望了岳南栩一眼，目光一触，很快便移开视线，爽快道：“在下定将详情禀奏知府大人，这些人罪大恶极，磔刑都是便宜他们，请姑娘尽管放心。”

　　这些人就算是千刀万剐，都无法赎清他们的罪过，在他们惨无人道的摧残下，不知有多少孩子悲惨死去，而这些幸存的孩子亦是生不如死。

　　孟舜英向严朗深深施了一礼，凝重道：“严捕头，乞帮手上还有不少孩子，就拜托您救他们出来。”

　　严朗回礼道：“惩奸除恶是严某职责所在，姑娘不必客气。”

　　语毕，便与岳南栩和孟舜英告别，迅速地带着剩下的十几名衙役，朝乞帮头目住处赶去。

　　他做事有条不紊，很是雷厉风行，孟舜英不由对这个永济府的捕头刮目相看。

　　人走庙空，此时庙内大殿里只剩下孟舜英和岳南栩两人，冬夜里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极是安静。

　　岳南栩到庙外搬来一些乞帮原先准备好的干柴，堆在一边。

　　孟舜英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顺手添了几根细木柴，赤红的火苗熊熊串起映得两个人的脸时明时暗，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打破了无声的宁静。

　　岳南栩懒散地坐在她旁边，静静凝视着她，不笑的时候，他脸上总有些邈远深沉的神情

　　孟舜英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搭话道：“南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书生，你不愿透露你的真实身份，或许是有你的道理，只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岳南栩转过头：“我这人做事向来只凭一时喜恶，你不用感谢我。”

　　“明日我要回溪桥乡一趟，看看有没有找寻阿玉的线索，以后我也不知道我会在什么地方，今日一别，希望来日有缘再见。”

　　岳南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弓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语气也漫不经心：“你把那些孩子救了，两手一甩便丢给我，我带着这么多拖油瓶将来找媳妇儿都是个大麻烦，我定是要找你讨回一点损失的，休想赖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舜英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好在篝火将她的脸照得通红，岳南栩也看不出来她脸红了。

　　孟舜英不好意思地说道：“等孩子们的伤治好，你就将他们送到慈幼堂，不耽误你找媳妇儿，嗯，等我安定下来我也会来看望他们的。”

　　岳南栩听她如此说老大不高兴：“你只看望他们不看望我么？”

　　这个人真是，跟个孩子一样，

　　孟舜英颇为无奈：“只要你在慈幼堂，我一定会来找你。”

　　“那我可就等着了。”岳南栩没抱多大希望。

　　孟舜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相助之恩，他日我必投桃报李，只要你跟我开口，无论何事，我都答应你。”

　　寂静的夜里，岳南栩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下，只听他低沉的语声响起：“无论何事么？”

　　孟舜英坚定地点了下头。

　　岳南栩像是有什么心事，静默地坐着，也不吭气。

　　庙门外的夜风忽地疾吹进来，孟舜英如流云般的长发随风飘起，发丝轻轻拂过岳南栩的脸颊，在他眉眼间扬起又落下。

　　孟舜英慌忙抬手将秀发拢于耳后，尴尬地垂着头。

　　也许是冬日里太过干燥寒冷，她的双手有些干裂，几根发丝嵌在手指细小的裂口中，轻轻一拉就出了血。

　　岳南栩从身上摸出来个翠绿的小瓶子，打开香气四溢，里面装着白色膏药，一面给她上药一面随口问道：“你经常做粗活吗？”

　　他的手指修匀白皙，冷玉一般冰凉，给她敷药时，指尖时不时从她手上轻柔掠过，酥酥麻麻的。

　　孟舜英轻咳一声，大方笑道：“偶尔做一些。”

　　“你瞧别的女孩子双手都是纤细柔润，谁像你的手这般粗糙？以后还是少做些男人做的活，绣绣花弹弹琴的多好。”

　　“这有什么？男子做得的事女子一样做得，别说做些农活，即便是上阵杀敌又有何不可？”

　　“难不成你还想做个女将军？”岳南栩已经给她敷好药，诧异地抬起头。

　　孟舜英娇靥上浮起一丝向往的神色，随即又有些黯然：“可惜咱们大晋从不让女子从军，亦从未对女子开放武考，不然我真想去试一试。”

　　岳南栩轻笑道：“或许朝廷以后会允许女子带兵也未可知。”

　　孟舜英启颜一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聊，已是子夜时分，回客栈已然不便，孟舜英不似一般女子扭捏，岳南栩性子也极是疏阔，两人便在火堆两旁各自垫了些干草和衣而卧。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女子浅浅的呼吸声隐隐约约传来。

　　岳南栩侧卧在地上，隔着篝火凝望着熟睡中的孟舜英，她清丽脸上，倔强的柳眉轻轻皱起，过了很久很久，不知为何忽然低低啜泣起来。

　　岳南栩心内一悸，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鬓发，眼底尽是怜惜与柔软。

　　孟舜英长睫上兀自挂着泪珠，一只手却死死攥住岳南栩袖子，颤颤地叫着：“玄曜哥哥！”

　　岳南栩瞬时就像被惊雷劈中一般，动也不能动。

　　“不要………杀我爹…玄…不要！”孟舜英的手越攥越紧，指尖都白了，身子也不停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岳南栩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睡吧，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一面低声哄着，一面在她睡穴上轻轻一点。

　　孟舜英容色渐渐趋于平静，沉沉睡了过去。

　　夜风时徐时急，篝火跳跃的火光衬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仿佛不真实的梦。

　　庙里越来越冷，瑟瑟寒意激得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抱着膝盖，头埋在胳膊里。

　　岳南栩解下自己外袍盖在她身上，手指拨开覆在她额头上的发丝，抚上脸颊，把她眼角的泪渍拭去。

　　第二日天刚破晓，孟舜英就醒了，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岳南栩的衣服，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四下望了望，火堆里的柴火依然烧得很旺，庙中却不见岳南栩身影。

　　孟舜英喃喃道，这么早跑哪去了？

　　她站起身，眸光不经意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地上放着一只鼓鼓的钱袋，旁边还有一行黑色小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阿樱，请恕在下先行离开，来日再会，岳南栩。

　　虽说字是烧黑的木头所书，也看得出笔锋飘逸潇洒，若游云惊龙，这神神秘秘的假书生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孟舜英不禁失笑，这个人当真是来也莫名其妙去也莫名其妙。

　　岳南栩走了，孟舜英也不想再多作停留，仔细把篝火熄灭后，就到庙外树下牵了马，并在城内书馆买了一卷地图，胡乱地吃了些早点，匆匆往溪桥乡奔去。

　　隔日到溪桥乡，她径直去了陈大虎家，不管有用没用，这也是找寻阿玉唯一的希望了，再者那陈大嫂如此阴毒，害得阿玉下落不明，非得给她点教训不可。

　　哪知打马行至陈家大哥门前时，只瞧见堂屋大门紧闭，而西侧厢房那边，却传来阵阵惨嚎声，声音尖锐凄厉，直教人毛骨悚然。

　　孟舜英吃了一惊，这短短几日莫非他们家就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下马走近门前，用力拍了拍门，没多久便见陈大虎一脸憔悴打开了门。

　　刚打开半尺来宽的门缝，见是孟舜英站在门外，陈大虎更是惊得一缩，慌慌忙忙就要关门。

　　孟舜英心中疑虑越来越重，为什么这陈大虎见到自己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和那疯了的刀疤脸一模一样？

　　不等陈大虎关门，孟舜英立刻伸手按住门板，问道：“大伯，阿玉回来过没有？”

　　提起阿玉，陈大虎登时面如金纸，恐惧惊畏之色更甚，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舜英不知他在害怕什么，当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隐隐觉得应该和阿玉有关，不由急道：“大伯，阿玉是不是回来了，您倒是说话呀！”

　　陈大虎身子颤了颤，忽地流起泪来，决然地将门打开：“你自己进来看吧。”说完转身走向厢房。

　　孟舜英狐疑跟在他身后，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走进房内望眼过去，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那惨嚎声竟是陈大嫂发出来的。

　　而此刻，那泼辣蛮横的陈大嫂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连连惊叫，再细看，她脸上缠满纱布，纱布上还有斑斑血迹，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一条腿竟然齐膝断了！

　　孟舜英骇然望着，惊问道：“大娘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陈大虎低着头不答话，只是时不时的摸着眼泪。

　　孟舜英想到方才提起阿玉时，陈大虎畏惧惊恐的样子，难不成是阿玉将陈大嫂弄成这个样子的？可阿玉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他哪里来的这般能耐？

　　不管如何，只要有了阿玉的消息总归是好的，忽略掉心中惊疑，沉声问道：“是阿玉对不对？”

　　陈大虎点点头，低声道：“昨日晚间，我们正要熄灯就寝，他便带人闯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不由分说就拔出刀将你大娘……”

　　说着又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知道你大娘做事不地道，她将你姐弟二人卖给人牙子确实是太过了，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没想到阿玉小小年纪居然这般阴狠毒辣，你大娘现今这个样子可叫我们一家咋过呀！”

　　“后来呢？阿玉去了哪里？”孟舜英不由紧张起来。

　　“走了，带着那两个人走了，不知道去哪了，他临走时还威胁我们不许报官。”

　　这时陈大嫂又大叫大喊起来，陈大虎忙过去安抚，软声劝慰着她。

　　见此情景，孟舜英不由喟叹一声，这陈大嫂毁了容又断了腿，惊骇巨痛之下已然神志不清，算是得到报应了吧，自己也没必要再与他们纠缠不休，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陈大虎家。

　　依陈大虎的讲述，阿玉不仅没有危险，并且还得到了某一方势力的帮助，如果白老二和刀疤脸发生的变故，也是和阿玉身边的两个汉子有关系，那他们是谁呢？为何阿玉会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又为什么会帮助阿玉来对付陈大嫂？阿玉既然来了溪桥乡，他会不会去怡翠坊找自己？

　　思及怡翠坊，孟舜英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个丰神毓秀的温雅公子，不知为何，每次想起那公子浅浅的笑容，她就不由自主的敬畏心慌。

　　明日就是自己与他的三日之约，不晓得他会不会践约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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