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可及

　　挨砸的这一下让我在很长时间内缓不过劲儿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后背钉了进去，一直贯穿到前胸，肺也像是被戳穿了，往外嘶嘶漏着风，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疼痛不已。

　　“景溪，景溪……”

　　像是有人在叫我，而这个房间里能这样叫我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

　　真是的，以前都是宝贝儿宝贝儿的叫，这一下好歹是我替他受下的吧，称呼却又变成这样连名带姓的了。

　　方才我看烟灰缸被扔出去的路线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跑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旁边还有人在吵吵闹闹的，我有些听不清楚，好不容易痛意像是散去了一些，我勉强直起身，想起身离开，这么大喇喇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实在是有够难看的。

　　这个过程虽然极度缓慢，但最后还是成功了，我摆正了自己的身体，足以让自己不再看上去那么狼狈。

　　就是跟他的目光相触的时候，我发觉他的眼神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绝对不是感谢，更没有感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尽处，似有半分凉意。

　　这股凉让我不禁打了个抖。

　　明明屋里的暖气很足，气氛吵闹又热烈，但笼罩在我和他之间的，是让人无法久待的阴寒。

　　于是我就逃了。

　　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刻，我扯过自己的书包跑了。

　　……

　　幸亏之前淘淘跟我说起要来这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有班客车会从市中心直达度假村这里。
　　我抱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在雪地里，根据手机地图的位置找到了上车点。
　　九点四十分，坐上了回市里的最后一班车。

　　走过山路的时候略有点颠簸，我的背磕在座位上，疼得我倒吸冷气。

　　我都不必脱下衣服看，就知道那会是什么惨状。

　　可怜可笑如我，都什么年代了，自己什么身份啊，还想着去“奋不顾身”救人，救了人人家也不领情，鬼知道当时我脑子是不是抽掉了。

　　我郁闷整整一路，到了市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站在车站的门口，夜深寒重，我抱着书包徘徊了一阵，这个点已经过了门禁，而且于梅睡得早，回去之后肯定会吵醒人家，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不回了，打算在车站旁边的快餐店凑合一宿，等到明早直接回学校上课。

　　身体的疼痛还有那五万块欠债的焦虑让我彻夜无眠，我甚至有点害怕晨光熹微的到来。

　　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一寸寸地亮起，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我老爸。

　　我在想，当初他跑路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把我也一块带走呢？
　　就算以后颠沛流离、生活无依的，起码我们有彼此，起码还能互相有个依靠。

　　现在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过好日子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活的半点不像人，也许等到哪天我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和在意呢。

　　越想自己越可怜，就难得掉起了眼泪，而且眼泪越抹越多，不一会儿整张脸都花了。

　　到了时间赶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想起方才的囧样，我的头靠在车窗上，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世上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都像我这么自怜自艾也没用，而且就算是现在这样悲惨，我也觉得还没活够，舍不得放弃这条命。

　　所以啊，什么苦还是得受着，就算债主找上门来，嗯，也得受着。

　　走到校门口被两个穿着棉大衣的男人拦下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两个人是谁，但是我还是强装着镇定，想若无其事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结果还没等走出去多远，就被人扯住帽子，像提溜小鸡一样被人提着回来，带到了一边。

　　这个时候装蒜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挣脱开他们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衣服，然后冷静地说道：“不是说好了晚上还钱吗，为什么现在就来了？”

　　带头的那个人闻言呵笑了一声，说：“你他妈别想着跟我耍花招，一个小时之内要是还不上钱，老子就去把你的事都告诉你的老师同学，看看你在学校还有没有脸待下去。”

　　这些人看着野蛮鲁莽，其实心思很细腻，也擅长找人的弱点，他们知道我现在没有什么亲人，家庭根本威胁不了我，唯一能让我觉得有危机感的，只有学校。

　　我不能让事情闹大，更不能让学校因此对我做出任何处分。

　　可是别说一小时内筹五万块，就是再给我十天半个月我也根本无计可施。

　　我的手慢慢握成拳，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得旁边有人喊我一声：“景溪？”

　　是张文泉，他看样子也是在外面通宵了一夜，此刻正跟棋社的几个人一块睡眼惺忪地回来。

　　看到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与身边的两个人撇清关系，只是这个时候哪能撇清，那两个人一见到我认识的人，顿时眼里萌生了恶意，朝那边步步走近。

　　我见状连忙挡在他们面前，压低声音，用只有彼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们最好别太逼人太甚，逼死了我，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样的威慑还是有力度的，毕竟他们的目的不是命，只有钱。

　　跟张文泉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很清楚，就算现在暂时走过了，这件事也是逃不掉的。

　　那些人说一个小时，那就是一个小时，说不定耐性不好还会提前，到那时候闹得同学老师皆知，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正出神想着，走在我身边的张文泉说话了，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吊儿郎当的，倒是有几分严肃：“刚才那是什么人？”

　　我暂且回神，想了想，回答说：“就是认识的人。”

　　张文泉皱起眉头，像是不太相信。

　　我看了他一眼，之前想过跟他借钱的念头再一次涌来。

　　在说与不说之间，我纠结反复了很多次，却始终没能下得了决心。

　　张文泉看我犹豫的样子，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头让其他的伙伴先走，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才重新开口道：“行了，别瞒我了，我知道你遇到难处了。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我们好歹朋友一场，能帮我一定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是随口一说，也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是于我而言，无论他最终有没有借钱给我，我已经觉得足够感动和满足。

　　估计是哭的多了，眼睛有点涩，我揉了揉眼睛，轻快着声音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能解决，快到上课时间了，你赶紧走吧，我也要去教室了。”

　　张文泉听完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我没有再跟他多说，很快转身离去。

　　往教室的方向走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是错过了一个挺好的机会，万一他真的有那么多钱，万一他真的大方到愿意借我这么多钱，说不定我这次的难关也就过去了。

　　而我最终没有这样做的原因，其实是我在方才一瞬间想通了，他能帮得了我这一次，却帮不了我第二次，就像那个人，就算上次我抛下脸面跟他讨来了两万块钱，日子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我还是被追债人逼的跳脚，剩下要还的钱也像是个无底洞，如果没办法完满解决的话，今天这样的事也只是轮番上演而已。

　　所以啊，我得想个法子，就算不是一劳永逸，也能让我不像现在这般被动到东躲西藏。

　　上午的第一堂课是财务管理，我神色如常地听完老师划得重点，之后看了眼时间，在周围的人自由讨论的时候，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之前的那两个人就等在教学楼的门口，看到我走出去，他们脸上露出了类似蔑视的神情，想来是预想到了我根本没有钱还给他们。

　　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本该心虚害怕，偏偏表现的无畏凛然：“你们不是想要钱吗？跟我来吧。”

　　眼前的人听了露出狐疑的神情，我见了便笑出来：“怎么，我一个女人，还怕我吃了你们？”

　　他们当然不怕。

　　走出校门口，我说打辆车，带头那人便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停着一辆老旧的普桑。

　　他们怕我耍花招，所以要处处防着我，但我很想跟他们说，这完全没有必要，我这样的身板，就算豁出去跟他们拼命，也只是被ko的份，我那有那么傻上赶着去送人头。

　　但是这样真诚的对话是要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关系上的，我跟他们实在谈不上什么信任，彼此能克制住自己不往对方头上招呼就已经是很客气了。

　　上车之后，我报出一个地点，开车的人闻言皱了下眉头。

　　我说：“怎么，不认识路？”

　　那人嗤笑了声：“要是敢耍花样，老子剁碎了你。”

　　切，净会恐吓。

　　跟高利贷打交道这么久，我早就已经摸清了他们这行的门道，他们从来不想害命，也不敢害命，只是想要钱，只是能让他们看到要回钱的苗头，那么他们什么都会做。

　　车子行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低头看了眼，并没有接通。

　　挂断电话，我把手机放回到了包里，然后将包抱在胸前，收紧胳膊。

　　这个时间我不想联系任何人，也没人能救得了我。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许能将我从泥潭当中拔除出来，也有可能让我深陷更黑暗无边的境地。

　　但无论结果怎样，总还要试试吧，总站在原地，那就是等着被宰的命。

　　博一回，才会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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