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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陈氏问:“你师父怎么不来?”
“回太太,河边旅店的老太爷昨夜不好,我师父熬了一宿把他给救回来了,眼下状况不稳,师父不敢离开,就吩咐我来给小姐换药。”
幻娘想起,那旅店的老太爷也是陆家族人,她记得正是在她的腿摔伤一旬后去世了。
陈氏道:“那老人家是我们家老太爷的堂叔,又是生死存亡关头,确实该紧着他去。”她有些不放心这少年的医术。
外头有婆子通传:“二老爷来家。”
方姨娘小声埋怨:“咱们家都是女眷,这二老爷也来得太勤了些。”
“唉,你在这里守着姐儿。”陈氏轻叹一声,带着一众仆妇出去迎接。
陆家本是江南寻常富户,自陆尚书开始发达。
四十年前的陆郎还是陆士子,就因面容俊美名动天下。
可惜幻娘记事起陆尚书就是个白胡子老儒生,实难想象当年陆尚书点了探花后,满京城少女为之疯狂的情况。
最后宗室女华菱郡主出降陆探花,感情甚笃,生了两个嫡出的儿子,又有两个庶出的儿子。
五年前陆尚书身体不适辞官回乡休养,三年前病逝,遗言让庶出的两个儿子分家出去,三子四子各自分了些田产房舍。
按幻娘那世所见,二伯在这陆家独霸的江南小镇还是人模人样的书生,等转年去了京城才渐渐传出不好的名声。
他跑得这么勤,焉知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
幻娘现在的心智是二十几岁历经磨难的成年人,不是十一岁女孩儿,想事情又深了几分。
“姨娘,你去廊下听听二老爷这次来又有什么说的。”
方姨娘看着她有些不放心。
小丫头往幻娘榻前摆了张小杌子。几个粗使丫头捧着热水盆棉布鱼贯而入。
大丫头将棉布浸在热水里拧干,与小郎中擦手。
幻娘又道:“姨娘且去吧,太太那里或有什么事唤你呢,况且这里有王嬷嬷跟金叶姐姐照看。”
王嬷嬷与金叶都应道:“姨娘去吧,我们都在呢。”
方姨娘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作为生母,她清晰的感觉到女儿与先前大大不同,看来是摔伤腿成熟了,越发像大家千金。
小郎中擦手三次后方坐到幻娘榻前的小杌子上与她换药。
他动作轻快的剪断幻娘腿上的绑带,眼睛只盯着幻娘骨折的小腿,绝不抬眼多看一分。
幻娘本来心情郁结,看着那小郎中秀美的脸蛋,心情也平静了些。脑筋一转,又说:“樁儿,你去廊下听着,说了什么都立即来报与我,若二伯又有些什么无聊事,太太定然要找姨娘商议,她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樁儿得令去了。
小郎中听她说话,头也不曾偏一分,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大家私事。
幻娘腿上的夹板被拆掉,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布条。
小郎中终于又说话了,头依旧不抬一分:“来两个人将小姐按住。”
两个候在一边的仆妇马上一左一右按住幻娘。
小郎中用手一扯。
“哎哟。”幻娘大叫起来,这黏在肉上的布条生生扯掉的滋味竟比她自尽还疼。
她猛烈挣扎,一左一右两个仆妇将她按得死死的。
幸而小郎中动作奇快,也就一瞬的功夫将旧绷带拆掉。
饶是如此幻娘还是像去了半条命似地歪在榻上,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这般没心眼去爬什么树啊。
小郎中站起来又要热水洗手,他平静地说:“给小姐拿一片参含着。”
旁边王嬷嬷马上拿出早备着的参片喂到幻娘嘴里。
那是陈氏药铺的百年老参,提气最好不过。
幻娘又精神起来,心想,原以为小郎中是个胆怯的小人物,没料到人家行医的是见惯生死,在性命面前又有什么大事可言,又有什么值得惊讶动容的。
看他此番安排众人,比陆家大房的两个哥哥还有章法气度,幻娘又对他多了几分好印象。
小郎中打开膏药盒,将膏药抹在干净绷带上与幻娘裹上,又将杉木夹板绑好。
他看向旁边的王嬷嬷说:“要再请一回脉。”
王嬷嬷忙拿出一小枕头放到案上,幻娘将手放上去。
小郎中站起来,身子背对幻娘诊脉,表情严肃。旁边几个侍立的仆妇都忍不住笑他小小年纪居然这般严谨知礼。
他诊过两只手,说:“小姐伤后久居室内,有肝气郁结之向,前方再加两钱柴胡,若无事可到室外去晒晒太阳,利于恢复。”
幻娘梦里那世在平亲王书房看过许多医书,也熟知医理,说:“小大夫说的是,久居室内不利于阳气升发,反添痰湿。”
少年的耳朵微微泛红。
小丫头樁儿风风火火跑进来。
“小姐,隔房的七老爷跟七太太又来了,他们看见姨娘在外头就把她叫去堂上陪着说话,二老爷也没走。”
樁儿还有别的事看外人在没有说。
“嗯。”幻娘点点头,看了眼金叶,示意她带小郎中出去。
那小郎中忽然面向幻娘一揖。
“有事求小姐。”
幻娘想起梦里那世,好像有一天小郎中换完药,向方姨娘求药。
现在姨娘不在,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小郎中不可能向下人求药,只能求自己。
陈家是江南豪商,商行开遍全国各地。
陈氏嫁入尚书府,陈家生怕她因出身商户被妯娌看轻,嫁妆置办的极体面,除了数量惊人的现银古董珍宝,又有京城的当铺银楼布庄府邸,陆家老宅旁的府邸桑园良田,临安的布庄香料铺子生药铺,许多东西都是自家产的。
“小大夫请说。”
“我师徒二人是江湖游医,只负责开方针灸,不曾有药。此时旅店的老太爷须红参续命,虽他家有钱,但是镇上的几家药铺的参……都掺假。看小姐所用红参片乃上品,想替老太爷求转卖些续命。”
小郎中挺直腰板看着幻娘,此时他不当幻娘是个年幼的闺阁小姐,当她是陆家的主事者。
“医者仁心,让人敬佩,嬷嬷将我明后天用的包好,其余的都交给小大夫。钱的事休提,那老太爷本是我曾祖辈,都是我陆氏本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镇上的药铺本都是从我母亲的生药铺进货,他们全都进的中下等品类,这倒也罢了,竟然还掺起假来,小大夫看可还有其他什么药材需要的只管开口。”幻娘也是听方姨娘当时曾这么说过。
旁边站着的仆人都神色古怪,小姐平时活泼过头,啥时候了解过铺子的事。
小郎中也不见外,报了一堆药名。
幻娘让人将家里有的一一打包好给他,若没有的就记下,派人快马从临安取来,反正也会取她要吃的,都是顺路带些。
她一说便立刻有仆妇出去打包药材。
那世寄居郡主府时,饭菜多吃了些都会被下人嗔怪。
冬天主子屋里本该供应银丝炭,下人却只给她最便宜的黑炭,她去理论了一次,被那些下等仆妇骂的只能自己回屋里哭。
在自己家里,嫡母疼她,管事的又是方姨娘,谁又敢对她不敬?
小郎中深深一揖:“小姐高义,不愧是陆尚书孙女,我代家师及老太爷感谢小姐救命之恩。”
幻娘注意到他的衣摆沾染了些许污血及棕色的膏药,想起那世方姨娘也因此赠过他衣衫,便说:“金叶姐姐,小大夫的衣服方才弄脏了,带他去换套哥哥的旧衣裳,再多拿两套给小大夫换着穿。”
她一开口,下人都面色古怪。
小郎中耳根都烧红了,白玉似的脸呈淡淡粉红色,他羞涩地说:”多谢小姐赠药,衣服万万不敢要……”说着就径直出去了。
幻娘笑,她觉得这少年真的有些过于客气知礼了。
金叶慌忙追出去。
“小大夫,小姐是好意,不必慌张……咱们少爷的旧衣裳都是顶好的绸缎料子,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王嬷嬷上前婉转地说:“小姐,你赠衣有些不妥。虽你们都年幼,却……”
“额……”幻娘忽然反应过来,她的思维是二十多岁成年女人,看小郎中不过是小孩子,送没有好衣服穿的小孩子几件体面衣服在她看来没什么,但是现在她的外表是十一岁的女孩儿,与那小郎中年纪相仿,赠药没什么,赠衣实在有些古怪了。
难怪他吓得直接走了。
“嬷嬷提醒的是,我以后注意。”
樁儿凑到跟前说:“方才二老爷跟太太说,京里派人给郡主赏了寿礼,又给了大老爷一个鸿胪寺的差事。郡主别院一个月后要操办郡主的六十大寿,丁忧三年,这次要大大操办,连摆三天筵席,第一天是借袁总督家的园子招待江南交好的官宦人家还有京里来的贵客,第二天就在郡主别院请陆家交好的人家,第三天也在郡主别院,就单请清溪镇的陆家族人。让我们家第三天去赴宴。太太说自己是郡主媳妇,也想去帮忙操持前两天的筵席,让二老爷帮忙美言几句。然后那七老爷七太太就来了。”
王嬷嬷骂道:“哪门子的七老爷七太太,天天来吃白饭。”
幻娘眉头深锁,以前分家出来,爹爹出事之后,大家都欺负孤儿寡母,有许多家境普通的亲戚说是上门做客,都赖着几天不走。
这些目前还是小事。
陈氏是陆家媳妇,需要在华菱郡主面前有些脸面。陈家的巨额嫁妆不止是让她孝敬公婆,侍奉丈夫,为陆家开枝散叶。
陈氏必须在寿宴上多多露脸。
华菱郡主一向厌恶庶出的三房四房,极其宠爱亲生的二儿子。
经二伯进言,陈氏最终会带着哥哥去参加寿宴。
然后死在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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