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

　　一般遇上送命题的人，只会有两种结果。

　　一种运气好，被人救一命。另一种，靠自己。
　　很显然，我们可怜的孟殃小姑娘遇到的是第二种。

　　这面孟殃的短信刚发出去，口袋里没还的对讲机就传来熟悉的女声：
　　“殃殃，京京这儿不知怎么了跟我闹脾气呢，怎么都不愿意排练明天的演出。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下次给你买两杯奶茶赔罪，好不好？”

　　很快，对讲机发出“卡——嘶——”的那种急躁的报纸摩擦的声音，接着很快陷入沉寂。

　　少女有那么一瞬间的石化。
　　她握着对讲机，默默地走到门口，塞到保安室的收纳筐里，然后以一种比龟速还要更慢一筹的速度，慢慢向着两个男人面前挪动。
　　最终挪无可挪。

　　孟殃从小到大虽然身边不乏追求者，大大小小的各种世面都见过了。却到底也是没见过这种世面的。
　　两个需要仰视的男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给她抛出一个二选一的命题，连九头身的个头差不多。
　　更要命的是，这两个男人身后一辆保时捷，一辆法拉利，都从地库开了出来，准备就绪。

　　孟殃觉得自己的脖子连带着大脑神经都有一些抽搐。

　　Eric像和煦的春风，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在待人接物上倒是井井有条，脾气一等一的好。

　　而另一个……
　　孟殃忍不住偷偷瞄过去。

　　莫深的皮肤很白，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贵族气质。
　　标准的薄唇，瘦削的下颌，四周散发的冰冷气质让你很难和他靠近。
　　而且，脾气也不大好。

　　但是孟殃总觉得，这样一个冷面的人，今天有些不一样。
　　男人的领带不安分的歪着，下巴四周围绕着一圈淡淡的胡茬，倒显出些平常人的烟火气来。
　　好像哪里，哪里都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感受到女孩子偷偷看过来的视线，莫深也看了过去。
　　令人窒息般的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孟殃惊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试图掩饰自己有些烧红的耳朵。

　　听到熟悉的音乐，莫深一瞬间忘记了其他，他几乎脱口而出道：Largo Al Factotum？
　　《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之序曲。
　　和《费加罗的婚礼》一样，《塞尔维亚的理发师》同样出自法国作家博马舍之手，而故事情节则更是一脉相承。
　　莫非……？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Eric有些不耐烦地举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爸。”

　　不知为何，孟殃只觉得心里一松。
　　不受控制的双脚，慢慢站在了莫深的一侧。

　　几分钟后，Eric Lee终于打完电话，回身扶了扶额头，连声致歉：“殃殃，今天突然有点事，恐怕今天不能送你了。你……”Eric 的眼光向莫深扫去，他举起手机晃了晃，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到家了记得call我一声。”

　　刚一说完，Eric便戴上墨镜，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脑儿钻了进去。
　　意气风发的青年发动马达，扬长而去。

　　莫深抱着手臂沉思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抱着布包愣在当场的孟殃，提着后领子就提溜进了自己的保时捷。
　　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而正当他有准备行云流水地为副驾座上的少女系上安全带时，他的动作又行云流水地停住了。

　　“自己系一下。”

　　“啊？什么？”孟殃偏过头看去，只见莫深此刻已经自顾自地系好安全带，眼睛目视前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呃，不高兴。

　　孟殃的目光慢慢从男人的脸挪到脖子的位置，然后顿住了。

　　剪裁得当的白色衬衣，搭配的是一条歪歪扭扭有些被扯变形的领带。

　　这人……
　　是让我系一下领带的意思么？

　　莫深的内心翻江倒海般地翻滚着：才认识一天，Eric已经有她的号码了么？
　　他伸出手去，点开了车内的车载音乐。一首不出名的咏叹调从四面八方的音响中慢慢传了出来。

　　而就在点开的一瞬间，一双嫩白的小手有些迟疑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他身前的。领带。

　　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孟殃，开始手法有些生疏地为他系起了领带。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一般，少女压低着声音，像是对他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小时候总是看妈妈帮爸爸系领带，后来就不知不觉学会了。”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这条从早上一直以一种悲壮的姿势维持到天都黑了的领带，终于回归了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而他的主人此刻正被几种情绪同时感染着。
　　一向灵敏的耳朵只余胸腔猛烈跳动撞击的声音。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的始作俑者，微微叹了口气，哑声道：

　　“孟小姐，你把你的安全带系上，我开车了。”

　　孟殃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所以他刚刚要我系的是……我自己的安全带？？

　　孟殃霎时间觉得一头冷水浇到脚，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系上了安全带。把自己卫衣的帽子一戴，松紧绳一抽，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能见两只眼睛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莫深发动了车子，眼底竟蕴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

　　而另一边，Eric Lee走进了一家私密性极高的日式料理店。
　　领路的服务生带他绕过一道道走廊，终于在一间包间门口站定。

　　“先生，就是这里。”

　　“谢谢。”

　　紧接着，包厢的门被打开。
　　Andrew Lee坐在正对门的主位，看他前来，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向后微微摆了摆手，身后站立着的几个助理鱼贯而出。

　　Eric一边脱鞋一边抱怨着：“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每次都那么临时把我叫过来。我不喜欢日式的风格，不喜欢你那些所谓的刺身还是乌冬面，更不喜欢被你束缚，你……”

　　刚刚落座四人座的西面，因为视线的盲区，Eric一直没注意到，原来对面的东向，还坐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国内各大杂志报刊随处可见、电视广播霸屏的超人气实力女星单孜人，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波浪的卷发挽在耳后，长至脚踝的高领旗袍尽显气质。
　　她神色淡淡，正专心沏一壶茶。

　　“单小姐？我时常听我爸提起你，呃，是怎么夸的来着，啊对，他说你是最懂他镜头的人。”Eric一只手拿起自己空着的茶杯，而后放在餐桌的正中央，“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单孜人一双眼终于抬起，与Eric 坦然对视。
　　微微停顿了几秒，她微微躬身，举起茶壶，将茶水倒入中间的茶杯，收水的瞬间恰到好处。

　　她将茶递到Eric的面前，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多谢。”

　　Andrew Lee盯着两人间的举动，内心深处打起了主意。他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Eric，这次《白鲸梦》的项目，你有信心么？”鬓边有些斑白的大导演切入正题，决定先问个痛快。

　　单孜人沏茶的手一顿。
　　“你不如问问我，这次有没有信心能打败莫深。”Eric哈哈一笑，他摘下墨镜，无奈地耸了耸肩，眼中又露出鹰一般的狡黠。

　　单孜人看着面前踌躇满志的父子二人，一颗心摇摇晃晃，只觉得下一瞬间就要极速下沉。

　　Andrew Lee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伸出长而宽厚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略一沉吟后，这位心情颇好的导演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表情一副恍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施施然又一次开口：

　　“孜人呐，这么多年你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以后啊，别一门心思埋在艺术上了，你看，28岁了，是不是也该谈个男朋友了？”

　　单孜人皱了皱眉，挺直了后背：“Andrew，我……”

　　一心撮合二人的老爷子此刻已听不进其他：“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我家Eric，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我这个恩人，也来当一当你的公公？”

　　很快，深蓝色的保时捷驶入了闹市区中的一家小小的弄堂里，停在一个爬满绿油油的爬山虎的米色建筑前。

　　“我家到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女孩迅速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孟殃只觉得一身轻松。

　　“孟小姐，你把手机给我一下。”莫深打开车门，快速地从车中出来，站在了女孩的面前。

　　“你……你要干嘛？”孟殃牢牢护住自己的屏幕，总觉得莫名地紧张，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莫深看着她的模样，一时间竟忘记了生气。但没有完成的事情是一定要完成的，念及此，他闭了闭眼：

　　“你记得存一下我的号码。

　　中午11点59分02秒来电的那一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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