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

　　“殃殃，看来这里有人不太欢迎我啊。真的是，So sad~”Eric放下手中的碗筷，抱臂盯着对面浑身僵硬的少女。

　　他的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月牙，仿佛早已经料到现在的局面。

　　“啊……他……他是……”被饥饿神经和困意围绕的女孩此刻大脑一团乱麻，更不知道如何收拾这种尴尬的局面。

　　“孟小姐，他刚刚叫你什么？”莫深弯了弯身子，孟殃只感觉一大片阴影落下，她的呼吸不畅，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殃……殃殃啊。”因为这种男上女下的位置实在让人不太舒服，孟殃只觉得气势上被压了一头，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蚊子一般。

　　叫得这么亲热？

　　莫深见她竟不解释，肚子里的怒火更甚，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明明连着熬了两个通宵，音乐剧的项目好不容易有了八成的把握，却在临睡觉的关键时刻接到了莫以南打来的电话。

　　“什么事？”孟深哑着嗓子，只觉得头疼欲裂。

　　“莫深，我不管你这几天究竟搞什么名堂，你要是有十足的把握也就罢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Eric Lee那边已经直接去海角三十七号砸你的场了。

　　《白鲸梦》的项目如果你拿不下来，你就直接给我回来接管公司。”莫以南的长篇大论劈头盖脸从话筒里传出，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深却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句。

　　“他去海角三十七号，找谁？”

　　“当然是白鲸驯兽师。”莫以南了然一声冷笑，“海角三十七号负责白鲸的孩子，究竟有几个。我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

　　莫深想到这里，闭了闭眼：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热，孟小姐，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说完，他拽起女孩工作室后的帽子，拎小鸡一般把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直接转移到隔了好几桌距离的高脚凳上。

　　莫深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女孩瞠目结舌地呆了呆，委屈了一阵之后，她的眼睛依依不舍地又看回原来的位置。
　　准确来说，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原来桌上那满满当当的席面上。

　　视线所及之处，猪蹄、鸡爪、小龙虾、冒菜、秃黄油拌饭……都还孜孜不倦地向上冒着热气。

　　香气四溢。

　　Eric在空中跟突然隔了几米远的女孩来了个对视，原地做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

　　莫深顺着孟殃的视线望去，目光定格在了那满满的“问题桌面”上。

　　略迟疑了一瞬，莫深从中“精心”挑选了最大盆的小龙虾，一只手拿了一叠手套，另一只手以离自己身体几米远的距离提着送到了孟殃的面前。

　　尽量不让汤汁沾上自己的衣服。

　　“就在这儿吃，慢慢剥。”

　　孟殃一脸震惊地和小邓对视了一眼，正准备张口说点什么，小邓对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孟殃及时地闭了嘴。

　　莫深拉开Eric对面的椅子，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Eric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坦荡而玩味的微笑：

　　“不知道莫大明星大驾光临，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你究竟想干什么？”莫深表现出一丝慍怒，沉声道。

　　“唉，学了这么多年音乐，这专业不都是一个样？不是成为歌手就是音乐剧演员。我爸那圈子水太深，我也不感兴趣。”Eric认真说话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摸一摸下巴。

　　“不过呢，美声歌手的路子又太无趣了些，那岂不就只剩下音乐剧这一条路可走了？”

　　“国外好项目那么多，为什么要回来盯着《白鲸梦》？”莫深扯了扯领带。

　　“能和国内第一的御用A角一决高下，可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以为我不想试试么？”

　　Eric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出了传说中的，一双眼像雄鹰一般，猎人般的狡黠。

　　“就是没想到，我不过一个没有舞台经验的小角色，竟然给我们的大明星这么大的压力。”

　　闻及此，男人终于闭了闭眼，到底是显示出些前辈的尊重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周日试镜的时候见。”

　　“行了，你这个大忙人也别在这儿打扰我们过二人世界啦，殃殃小姐一会儿还得带我去看白鲸的训练。”
　　Eric抬了抬下巴，眼睛盯住莫深，嘴角带着一丝戏谑：“你不会也要跟着一起吧？”

　　平日里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表现出喜怒的男人听见这句话，一只手慢慢握成了拳。

　　隔着老远的当事人孟殃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这个事情就不劳二位费心了。”孟殃把剥好的最后一只小龙虾沾了沾酱汁，塞到嘴里。

　　“你们两个人都是来考察的，不如就让我们来个小班化教学？”

　　莫深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起磨蹭着吃完中饭，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忽悠去更衣室换上了工作服，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三个人一起走到宿舍的门口，Eric略一思索，慢慢停下脚步。

　　孟殃也跟着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殃殃小姐，其实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决定养一只白鲸的？”

　　Eric从落地玻璃门外看着欢快地转着圈的团团，开门见山地想要知道答案：“据我所知，你们这种职业，除非身体出现问题，不然到了退休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们？”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超低的气压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团团不是我养的第一只白鲸。”

　　少女像是脱下了所有的假面，披上了坚硬的刺猬外壳，收敛了所有的玩笑性格。

　　只背过身去，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水面，然后神色淡淡地开口，陷入了回忆：

　　“我遇见的第一只白鲸，是一个女孩子。怀着孕的女孩子。那个时候没有训练，我每天照料她的吃食，简直都要忙疯了。

　　我什么都不懂，每天都要被老方骂上一百遍。所有的一切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学会的，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变得好起来的。

　　团团出生的那天，我简直高兴坏了。她也很开心，每天和团团两个都能吃上三份的胡瓜鱼，我每天拎着给他们喂食，真的累坏了。”

　　说到这里，孟殃像是想起了什么尘封已久的往事，整个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

　　莫深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殊不知，他盯着的方向，玻璃门的影子中能看到少女所有的反应。

　　“后来终于我们一起玩一起训练，一起迎来了我们在一起的第一次演出。
　　可是就在那一天，她死了。”

　　孟殃闭上双眼，一步一步像水池边走去。

　　Eric吓了一跳，试图去够她的手臂，刚伸手过去，便被她轻轻拍开。

　　“别紧张。”是啊，这一段距离，她不知道有过多少遍，知道每一步应该迈出去多少，也知道走到哪里，会得到最可爱的回应。

　　一。二。三。四。五。……十一。

　　光洁的双脚刚刚接触到池边的瓷砖地面，少女慢慢地蹲了下去，盯着水中的团团出神。

　　大概是因为突然被沉重的话题环绕，三个人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大概是实在不习惯被两个男人同时盯着后背的感觉，孟殃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吹响了脖子上的口哨。

　　哔——

　　水面上浮起洁白的浪花，团团无忧无虑地摇起来尾巴，似乎在向它的主人做出最真挚的邀请。

　　少女一个躬身，在空中做出了一个漂亮的翻滚，稳稳地落在了团团的背上。

　　紧接着，团团速度微微减弱，少女的双手脱离鲸鱼背的支撑，在它的背上慢慢站了起来。

　　洁白无暇的白鲸和一身黑色紧身潜水服的少女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磁场，在水池四面的透明玻璃中看去，映照出一番别样画卷。

　　莫深不是第一次看孟殃的演出，却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一种神情。

　　微微湿润的眼睛像小鹿一般，透露着哀伤，也透露出一股难得的坚毅。
　　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团柔软。

　　而一旁Eric的眼中，盈出亮亮的光彩。

　　从团团的宿舍里出来，孟殃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哼着歌，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跑去。

　　因为这两天加起来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又脑子一热来回训练热身了三次，从更衣室中出来，孟殃就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身心俱疲的少女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决定还是把自己的小甲壳虫放在公司的地库，自己拉着修雯一起去挤公交。

　　孟殃此刻正站在大厅门口，身后还跟着两尊大佛，压制得她脊背发凉。
　　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给修雯发着消息：“你在哪儿呢？你殃殃爸爸危在旦夕，人命关天啊朋友！”

　　果不其然，这面孟殃还没能等到修雯的回复，现实就残忍地将她心中不好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我送你回去。”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二选一？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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