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作者: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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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辰


      窗外愁云惨淡,风雨晦暝,屋内荒唐地哭作一团,良嫔脸上稍稍过不去了几分,撑着一副端架子,舍得从那张嚣张的太师椅上站起来了。

      秦凰眼前天旋地转,只有耳畔是景暄的清冷,那个剑眉星目的人眼睛里都藏着嗤笑,“良嫔娘娘记性是不太好,后宫滥用私刑,依父皇之法该怎么罚,您想必是不记得了。”

      他这架势来得张扬,良嫔以为惊扰了哪位朝堂上有名有眼的大人物,如今定睛下来,却发觉是这个不受宠的二殿下,晃悠了半晌的心瞬时归了位,又抬起不可一世的下颔来,“暄殿下,这弹琴的贱婢胆敢在宫中教下头弹那些个亡国之曲,本宫罚她理所应当,即便是告到陛下那里,本宫也是个清扫宫闱的名声!”

      “亡国之曲?《长安调》盛传至今数十余代帝国将相,叙盛世太平,平安喜乐,到了良嫔这儿便成了亡国之曲?”景暄把秦凰揽得跟紧一些,毫不示弱,“若沾上先楚之名便有亡国之嫌,那良嫔如今所住的殿宇,脚下踩的皇城,皆是当初大楚人住过踩过的地方!本王看你住得怡然自得,趾高气昂得很,此时倒没有亡国之感了?”

      “二殿下!”良嫔娇眉一横,“文华阁的太傅难道不曾教过上下尊卑,二殿下在这六宫之内,该自称‘儿臣’,尊本宫一声‘娘娘’!”

      景暄抬眼瞥她一眼,“宫中嬷嬷想必也教过您六宫女子德行,本王所学尊卑礼法,是对恭谦之人的尊卑,讲理之人的上下,良嫔所作所为实则有悖太傅所教,有悖大景皇室宫门之风,本王实在不敢认这尊卑,认这礼法!”

      良嫔气急,“暄殿下自重,你若再为这个弹琴的贱婢忤逆犯上,本宫大可不计较,但陛下若知道了,你……”

      景暄冷笑,闭口就是不言“儿臣”二字,又一作揖,“本王自知不应擅自插手内廷之事,事关父皇六宫太平,后妃滥用私刑一事,不得不破戒一言,良嫔娘娘也不必再到父皇跟前告状,本王今日便自领责罚,回昭承殿闭门思过去!”

      他此言落下,秦凰才觉得身子一轻,那人臂穹有力地将她带起,把良嫔的趾高气昂和不可一世踩了个粉碎。女人愤愤地在原地“你!”了半日,景暄一概听也不听,一堂的美人们许大多不曾想到今日是这个平日闲云野鹤的二殿下插手,窃窃私语之间却摸不透什么局势,不敢上前阻拦,任由景暄健步带着她辟开绮乐司一条众人屏退的路来。

      秦凰浑身都疼,可脑袋尚且还清醒,眼前也明朗,甚至能看见景暄微微不服气而咬起的嘴,和他那双仿佛要摈弃天地的清明瞳仁。

      秦凰是个心大的人,具体表现为历经这样一场要人半条命的惊心动魄之后,她还能在景暄那架摇摇晃晃的步撵上沉沉睡去,成功地景暄觉得这个小姑娘果然是个宠辱不惊能做大事的人。

      实则她只是睡不好了几晚,一脑袋景桁,一脑袋景暄,一脑袋冯折,如今突然还挤进一个良嫔娘娘来,确实累坏了。

      这一觉睡到月上星斗,秦凰才算把这些日子没睡好的觉统统补了回来,屋里暖烘烘的,檀香熏得一室又香又沉静,秦凰舒适地揉了揉眼睛,才发觉白天受伤了的手指都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起来,这双手裹得像肿肿的白萝卜。

      秦凰皱了皱眉头,只得小心翼翼地抬起爪子,从软乎乎的床榻上跳下去,她也不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看同她编曲的那间侧书房相同布置,隐隐知道这里是景暄的昭承殿,屋子里挂满了字画古玩,四处可见兵法古籍,大多翻得卷了边,一看就是已经温读了许多次。

      桌上放着一张折子,上头潦草有“吴国立储”、“起兵谋反”、“官商勾结”等字样,秦凰在这六年的颠沛里读了许许多多的书,看本折子还算不得事,她想抬手去翻翻那本折子,发觉手不太好使,只能揣着两只爪子站在书桌边上看,不晓得她把这一面看了多久,门外才响起一声不易察觉的细响,景暄那张小心翼翼的脸见秦凰醒了,一时绽开笑来。

      “小凤凰醒啦,”他把手里的软酥饼搁到一边,“我之前听厨房说你夜里爱爬起来吃点心,备了些过来,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秦凰一愣,小凤凰三个字太亲近,太逾矩,想起从前也有人这样喊过她,在规矩礼教里别样出的一点亲近,一时如隔世,“二殿下这是叫我吗?”

      “除了你还能有谁,”景暄把秦凰招呼到桌子那头去坐,“你的琵琶凤舞九天,父皇赏你这个名号,倒确实和你挺相配。”

      秦凰寒暄,“二殿下的消息倒很灵通。”想了想又摇摇头,“亏得二殿下消息灵通,不然这之后,恐怕奴才也无缘再弹什么凤舞九天的琵琶了。”

      说着想一拜谢他,倒被景暄忙不迭地拉起来,“这些消息在六宫如风,随意一吹便四处散通透了,本王是帮你,也是为了帮自己。若凰司乐的手受了伤,本王这苦思冥想许久的寿礼便打了水漂,有了这成缘故才逞了回英雄,换作旁人,本王也只做袖手旁观的看客。”

      “不论什么缘故,殿下两次救奴才于性命危难,莫说什么寿礼,恐怕要替殿下弹半辈子琴才能抵得过了?”秦凰有些艰难地捧一大块酥饼,吃得一嘴酥饼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这手不知伤得如何,只生怕寿宴前恢复不好,耽误了二殿下。”

      景暄递过去一方擦嘴的帕子,“这个你不要担心,我认得宫中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方才替你上药时已经诊治过,说你这双手虽然看起来伤得重,好在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内里,只要静心修养日日换药,不出一个月便能愈合如初,回你那双芊芊十指去了。你既然醒了,一会儿本王再请那位神医来替你细细看一看。”

      他似乎是见秦凰欲言又止,又开玩笑似的绽开明朗的笑来,“我待小凤凰如此尽心尽力,是对小凤凰有所图,所以你不必对我露出这番感恩的神色来。我俩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本王这只蚂蚱总要帮你这只小蚂蚱,小凤凰这若寿礼筹备的不够好,本王可是不答应的。”

      秦凰又咬了口酥饼,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景暄支起脑袋,“笑什么?是不是你们女孩子都不爱听人说这样的话,须得更委婉一些?这个本王实在不太了解……”

      “那位陆小姐是喜欢听殿下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的吗?”秦凰觉得他亲切,也不再端着,况且她确实有点饿坏了,吃得也没什么吃相,放松不少,“那是她们大家千金才有资格提的要求,奴才倒觉得殿下这么说很好。”

      景暄一脸被出卖的神色,暗暗骂了云圳公公一句“我就知道他是个管不住的大嘴巴。”

      秦凰擦擦嘴,也一作揖,“殿下有什么能让奴才做的,,奴才自然尽心尽力而为。殿下有所求,奴才心里反而安心,反倒是那些说得不清不楚,将恩情拖成人情的,奴才才真正不知要怎么报答了。”

      景暄脸上一乐,“那样最好,我也好不必拘泥那些兜兜转转的废话,小凤凰果然是个七窍玲珑的,既然……”

      他话音未落,门外骤然响起一声请安,那声音让秦凰觉得熟悉无比,可她一时又思索不起来,那人毕恭毕敬露出一方剪影,“殿下,臣听说凰司乐已转醒,来为司乐诊脉医治。”

      “哦!徐御医请稍等片刻,”景暄如今才想起正事,转向秦凰,“今日若是皇兄同三弟相助,想必那位娘娘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可本王在宫中威严不足,恐怕难消这群豺狼的心气,若小凤凰不嫌弃,不如现在本王这里修养几日,昭承殿虽然不多奢华,但至少是个安静太平的地方。”

      秦凰心里头将这件事过了过,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桩法子,如今绮乐司乱成套,她脑袋里也乱成套,这双手更事关她接下来的攸关性命,于是也就大方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奴才便也不同殿下拘泥什么宫中流言,应不应该,逾不逾矩,若能在殿下这里讨几日安生太平,奴才便也却之不恭了。”

      景暄像是早早猜到她会做此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会一挥手命那位传说中“妙手回春”的神医,从层层叠叠的帘子后头露出真容来。

      那人揣着个黄梨木的小包,委身一躬,可秦凰却在看清他脸上模样的一刹那呆呆愣在了原地,时至此时,她才明白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出自什么人了。

      “臣,御医徐安平,见过二殿下,见过凰……司乐。”

      月明星息,夜色沉郁,景暄忙于第二日文华阁的功课,草草吩咐叮嘱两句便离了偏殿,如今秦凰嘴里嚼着一大块糖酥饼,对面坐着个正替她写方子的“神医”徐安平。

      秦凰看着对面那人,想了半天,终于问他,“你这个行医证不是找黑市小商贩代开的吧?”

      徐安平:……

      久别重逢,原本应当是一件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但介于秦凰自打回这兰陵皇城时常冷不丁要见这个见那个熟人,想到景宫从前毕竟是楚宫,那么想必日后还要遇到更多的人也未可知,如此一想未免练就了一身宠辱不惊的好胆子。即便是见了这位当初在大楚为她日日诊脉问安,三天两头替她开方子,埋着脑袋惶恐一句“殿下”的徐御医,秦凰也只是稍稍一愣,见怪不怪了。

      这一愣还有一大原因——这位徐御医当初医术实在蹩脚,故而什么大病问诊都轮不上他,最多就丢给他一个给皇子公主问问平安脉,煎药跑腿的苦差。如今这位苦差郎摇身一变,钻进大景皇城里竟成了“妙手回春”,秦凰一哆嗦,觉得这个大景的平均医术堪忧,不敢恭维。

      即便如此,秦凰还是捡回一星端庄来,她心里头是高歌着欢愉的,于是脸上也高兴,“我还以为当初的旧人全都死了,没有留下一个呢。”

      “臣原本是要被斩首问罪,机缘巧合,景……陛下在战中受了箭毒,连日辛劳又引发并症,”徐安平端着笔架子开方,头也不抬,如此回忆,“我见此事也许能有一线生机,便自请替陛下治病,那刀在脖子上悬了三日,臣才成了什么‘功臣’,捡回一条命来。”

      秦凰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你为什么替他治病,让景桁死了干净的话来,危难当头人人理应自保,于是她也不接这句话,只是说,“总也是好的,我每见多一个人活着,心里头的石头其实也就放下来一些。”

      徐安平摇了摇头,“臣等虽然自保,可如今却反而见殿下受辱,毫无办法,未免也煎熬。”

      “这怎么能是毫无办法?”秦凰倒很轻松,“你这不是替我治病了吗!况且如今在宫中生存艰难,保不齐我哪日便被哪个丧门星一口毒害死了,如今你既然活着,那我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那些娘娘兢兢业业数十载都未必能培养出一个药研司的亲信,我却得来全不费工夫,日后我若有须得你帮忙的地方能找你常常尽心,还有什么可煎熬的。”

      虽然医术尚需定夺,徐安平自然是个忠心耿耿的,他小殿下都已经如此说了,徐神医自然也不好再伤春感秋什么命运多舛,只得赞叹王侯将相之后确实胸襟广阔,眼光长远,虽然他眼前这个目前一心仿佛只想着怎么把一大叠软酥饼都塞进肚子噎死自己。

      徐安平看她像怕被人抢了吃食的兔子似的,终于忍不住进言,“臣斗胆,殿下这个深夜起来吃东西的习惯不大好。”

      “为什么?”秦凰以为是大事,听话地放下酥饼,“我如今这个伤,连半夜吃东西都影响恢复的吗?”

      “这倒没有,”徐安平把手中的方子递过去,这才正一正色,严肃地说,“臣从医多年,这深夜吃东西对身体实则是巨大的负担,极容易……

      秦凰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容易发胖。”

      秦凰:……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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