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作者: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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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变


      自打荣贵嫔那边戏台子塌了,滟绫馆便消停了。荣贵嫔借偶然风寒之故躲着不见人,连启程那日都是一顶轿子抬到寝宫门口。从前日日都要去景桁跟前缠一缠,如今可算是明白“面皮薄”三个字儿怎么写了。可这丫鬟太监一闲,就七嘴八舌把这事儿编排地精彩绝伦。荣氏跋扈,一向不得人心,如今这鹓司乐给她来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好多人都觉得痛快。于是荣贵嫔得了假镯子当宝贝的蠢事便传了个飞快,别说御驾这边的人,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兰陵茶楼都把这事儿排进新话本了。

      这么大一个下马威一树,景桁的态度却仍然模棱两可,仿佛根本不晓得下人之间那点鸡零狗碎的计较,只送了个新镯子给荣贵嫔,又命人快马加鞭寻来珍稀曲谱送到秦凰那处,看起来倒是谁都不偏帮,默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可景桁既不去看“受了委屈”的荣贵嫔,又不去请“遭了冤屈”的鹓司乐,倒是成日流连宸妃处,一时叫人颇为感慨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再加上近来宋子犹也常被召唤伴驾,仿佛景桁的态度有了委婉的转向。

      秦凰周围总算平静起来,她不能假装自己还在笙箫楼,但的确短暂地过上了醒来嗑瓜子,睡前读话本的日子。礼部的人天天来,不是送点心就是蔬果,冯折却没有再出现。秦凰偶有一问时,那人便面露难色地告诉她,冯大人公务缠身,便吩咐了鹓司乐有什么需要都照办。秦凰听了,懒得细想,便再不问了。

      可实际冯折很清闲,反正他“荒唐”,礼部的事儿他只管动口,有时候嘴都不动,学荣氏装病,天天见不到人影。在他手底下的人早就知道这个上司是个什么做派,倒也不给他添麻烦——只是苦了平常在案边半个时辰都安生不下去的宋子犹,这厮从来不认为得皇帝亲近是什么好事,他一向避之不及,认为自己今年水逆,去庙里拜了也不灵光。

      一路相安无事,北国干燥的风也度了过来,如今过了鹊云便到兰陵,景桁似也总算意识到宋子犹这个二百五根本不能提升自己理政的效率,准了他回去处理鸿胪寺攒下的公文。宋子犹如蒙大赦,把自己当个秤砣,沉进冯折的马车便不挪窝了。

      冯折慢条斯理翻了个白眼,手边鸿胪寺的机要就这么敞着,跟摊上五文一本的传奇一个待遇:“宋子犹,我明儿参你一本成吗,我今年还没写折子参人,怕年关时不好看。”

      宋子犹正看到剑客为救女侠舍生跳崖,唏嘘不已,根本不理他,“好坚贞的感情!”

      冯折手里毛笔转了转:“女侠以为剑客跳崖死了,找仇家同归于尽去了,剑客还转来知道这事之后,痛不欲生,殉情了。”

      宋子犹咬牙切齿地把传奇丢向冯折:“冯岑之!你要我命啊!”

      冯折弯了弯眼睛:“我瞎编的,你信了?”

      “你!”宋子犹想发作,却又灰溜溜把书捡回来,露出獠牙,“你闲得想找人磨牙,六部御史台的人能把御街站满,再不济您去招惹陛下啊!跟我这儿装大爷,跟观月楼就怂了?”

      冯折手中笔又转了转:“我刚看了看鸿胪寺的支出账目,有那么几笔和礼部的备案对不太上……”

      “去你的!又编!”宋子犹不上当。

      冯折摇摇头,一脸惋惜:“这回是真的。”

      宋子犹一愣,旋即咧嘴:“你也知道小爷我不差钱,犯不着挪公款吃喝,这事儿可跟我没干系。”

      “这银子虽不是你动的,却未必不是冲你来的。陛下南巡前,你前上司正因污了银子被查办,连带卢少卿都被停职了,你虽是代职,这一趟南巡却正得陛下赏识,陛下未必不会做个顺水推舟,卖宸妃娘娘、宋家一个人情,把你扶正。”

      宋子犹撇嘴:“你就不能换个词儿。”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宋子犹就算脑袋里挤满了浆糊也明白冯折的意思了。他这新官还没上任,火便先要烧上来了,对付他的人也算有点算计,因为宋子犹这二百五从来不看账本,鸿胪寺那些办事儿的官员,通常都和他来往不密切,巴不得他有点动静,好让自己有出头之日。

      他宋子犹是不在乎这官位,要不是他爹催命一样,提着耳朵让他在娶妻和做官里面二选一,他才不遭这罪呢!可饶是宋子犹自己过得稀里糊涂的,是死是活不碍事,宋家的脸面可还是要的。

      思及此,这位大爷才终于端出三分正经:“你怀疑谁?”

      冯折看了看他,叹口气:“你真当我天王老子,什么都知道?”

      宋子犹没脸没皮:“我不管,我死了也抱着你下台,你信不信?就算没有具体目标,有个方向也行,这事儿交给我查。”

      冯折慢吞吞呷了口茶,又老神在在地翻了翻公文,宋子犹抓耳挠腮等半天,终于把手里的传奇一丢,下好大决心道:“你求我办什么事儿,我都应了还不成?”

      “成。”冯折借驴下坡,也不矫情,“我要你转告丽娘娘一件事。”

      宋子犹琢磨一下:“你说。”

      冯折把他要办的事说完,宋子犹为难半晌,最后叹气:“我早该知道你貔貅转世的,这事儿我尽力而为,不能保证成功。”

      冯折颔首:“自然。”

      “那你的建议呢?”宋子犹恨恨问,“敢糊弄我我就敢把你这事儿抖出去!保管小……小殿下一辈子不理你。”

      冯折悠哉续了杯茶,“我建议你查一查二殿下,景暄的亲故。”

      宋子犹眼睛陡然睁大几分,满肚子的困惑还没问出口,冯折和宋子犹所在的马车便在一霎停住,宋子犹差点从后座滚翻出去,摔得龇牙咧嘴,刚要瞪起眼睛骂娘,外面一阵马蹄的嘈杂中,无数刀兵相见的声音便炸响起来——

      “护驾!刺客——抓刺客!快护驾!”

      冯折和宋子犹两眼一对,默契地掀帘而出,一个直奔秦凰马车的方向,一个直奔宸妃娘娘马车的方向。

      “他娘的,”宋子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穿梭,一面跟冯折抱怨,“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帮王八蛋真会挑时候!要是动了我小侄女,老子和他们拼了!”

      冯折没功夫搭理他,马车急停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他这一路都有不协调的感觉,很多逻辑,道理都匪夷所思,但却恰好凝在了秦凰身上。可现在不允许他细想,他只能加快脚步找到秦凰。

      这时,一支箭穿云破月而来,正正扎进秦凰的马车的卷帘——

      冯折脸色倏地一变,几乎是下意识的,那支替宋子犹批公文的笔从他手中也同箭一般追了过去!可那支箭却并没有射穿卷帘向马车去,而是一箭射中了一个雾气一样的影子,那个影子被箭射穿,就这样直直跌在地上,血从心口蔓延开来。

      一众侍卫和冯折几乎同时到场,冯折一查,秦凰却不在车中!

      她去哪儿了?

      冯折不好的预感似乎成了真,他甚至希望秦凰是自己逃了。而不远处那顶玄色车轿的周围出现了更多隐没在雾气中的杀手,皇宫的侍卫自顾不暇,大批士兵正从后方赶来。

      四处都捉襟见肘,一时间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受到突袭的御驾车队情况不太乐观。

      冯折抽了把刺客身上的匕首,混入捉拿刺客的人群中,渐渐向景桁车轿的方向摸过去。如果说这一切的不协调都是因为秦凰,那么制造这种不协调感的,一定是景王景桁!是否秦凰会在景桁那里?可秦凰住的那车,从车夫到奉水的侍从都是他的人,秦凰若是被景桁请走,那他们为什么不来通报?

      越是靠近景桁的车帐,越是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冯折眼皮一动,他感觉到自己周围的风速有了变化,被浓雾纠缠的夜色尚不分明,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跗骨之蛆一般向他的后背靠近——

      电光火石之间,他选择将手中的匕首向后刨去,就地翻滚,顺势扬起地面上的砂石尘土。

      尽管天气潮湿,他这点随机应变得本事还是为他挣了一线生机,那个被雾气藏匿的影子,被来自地面碎石扑到了一角,冯折抓紧时机捡回自己的匕首,堪堪挡住那人正面刺来的短刀!

      他本身就不是个练武的材料,打小好吃懒做散漫得出名,只在笔杆子上打过仗,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得跟人真刀实枪的拼刀子,实在叫冯折心中叫苦不迭。他思考了无数种拖延时间的战法,右膝抬起,打算先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可这人却益发贴近自己,露出一排灿灿獠牙,声音嘶哑,语气呆滞:“圣女,把我们的圣女交出来——”

      圣女?

      冯折皱眉,对方却突然施力,刀刃又往下压了三寸,冯折的手腕隐隐作痛,右膝发力,抵在对方胸口上,想将他隔开。可那人似乎没有痛感,甚至连知觉的都没有,冯折正中穴位的一记膝撞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把圣女交出来!”那杀手仍然自说自话。

      冯折假意顺着他的话说:“我可以把圣女的下落告诉你,但前提——”

      话音未落,一腔滚烫的热血撒在冯折的胸口上。

      那人的胸口不知何时刺入一箭,穿透了整个身体,头一歪,便卸了力气,向冯折身上倒去,冯折连忙向旁边一滚,那支箭实在骇人,只差半寸便要连冯折一起刺穿。

      冯折方才喘口气,却发现大势忽定,后方兵马得到命令便飞快包抄过来,护卫车马的侍从只在最开始有些损伤,局势便慢慢由卫队掌控,几个刺客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除了见势不妙第一时间逃窜的,如今都被扎在地上了。

      冯折眯了眯眼睛,迎面一人高头大马,一身玄甲被濛濛月光披上清辉,不甚明亮,却极肃杀,他端坐马上,手臂上盘一硬弓,居高临下,飒飒而立。

      “冯大人无恙否?”这人的声音冷厉是冷厉的,严肃是严肃的,可一落到冯折耳朵里,便不声不响掺了三分嘲讽之意。

      “托孟将军福,没死成。”冯折叹了口气,他如今没心思和孟稍磨牙,心急如焚地往景桁的车帐处望去。

      孟稍以为他这时候还要拖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去景桁跟前卖惨邀功,冷哼一声:“冯大人这时候还是莫要去现眼了,本官虽没有冯大人那张溜须拍马的巧嘴,却也懂得识时务,这关头谁是真为陛下忠心的,谁是借题发挥的,陛下心里——”

      约莫是天道好轮回,孟稍这会儿一肚子的朝堂学问还没倒完,那边帐中的内侍便扯着嗓子叫开了:“传御医!快传御医!”

      冯折的心蓦地一紧,秦凰?该不会……该不会!

      孟稍闻言色变,才知道他方才是托大了,这下景桁真有个好歹,他们全都得掉脑袋!

      冯折飞快从地上弹起来,越过孟稍梢那匹傻里傻气的高马,径直要向景桁的车帐里去,孟稍刚要阻拦,这时,几个士兵带着几个颤颤巍巍地老御医飞奔而来,宋子犹一路高喊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岑之!鹓司乐,鹓司乐……”他上气不接下气从马上摔到冯折跟前,冯折抓着他的肩膀,要他赶紧说话,宋子犹龇牙咧嘴翻了个白眼,总算把慌张咽下去,“鹓司乐带着如意避难去了!我刚才派人去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冯折一听这话,心中其他的念头轰地一声炸了个干净,“如意?她去了你……宸妃娘娘那里?”

      宋子犹飞快说:“是啊,我姐姐喊她去给小公主弹琴的,谁知道就……哎,我姐姐也是病急乱投医,那些个侍卫个个米虫,见敌不过,便叫她趁乱带着如意跑了,我姐姐都受伤了!娘的!回头我一定……”

      冯折没听完宋子犹的唠叨,抢了宋子犹那匹马便向车队后方略过去。

      “哎!哎!你他娘的!”宋子犹扶着腰,对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骂起来,又看见一旁孟稍皱着眉头望着冯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样子,逮着机会伸爪子,“孟将军还有闲功夫琢磨别人吗?御医都去陛下跟前侍奉了!我姐姐也受伤了!你们再有个万一,别说陛下要治你们护卫不利之罪,我宋家也饶不了你们!”

      想了想仍觉不解气:“我宋子犹第一个把你参上麟台!”

      孟稍狠狠剜了宋子犹一眼,清点损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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