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狱爬回来

　　殷妙妙能看得出吴修齐是真的很想和她搭话，哪怕他们的交流多次被佘克打断。
　　机会却总是会降临，一天下午吴修齐自己先回了房间，据说是在船下打斗时分开了，他是非武力型选手，佘克让他找机会开溜先回来。
　　殷妙妙便听他说边点头，心想，小哥这纤细的手腕纤细的腿，怎么也不像拼得过那些亡命之徒的样子。
　　吴修齐看她头一点一点的样子，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呀。”
　　殷妙妙心想，我知道的可多了。
　　看着小哥这白皙单薄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一篇描写船上水手，开头是粗犷硬汉风，几个水手老哥在说荤话喝酒，然后是小受乔装上船，最后被水手们发现，群雄包围……
　　殷妙妙还记得里面的描写，小受要挣扎，纤细的手腕被直接折脱臼，水手们的手腕、腿，一个有他两个粗……
　　系统：“……宿主你为什么对那种描写记得那么清楚。”

　　眼镜小哥也觉得他心目中的软妹子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
　　殷妙妙收回了思绪，她其实挺想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了什么，正想怎么有技巧又不引起反感地开口，就听小哥自己先问她：“什么是禁区？”
　　“啊？”
　　“你那天对我说的，人心是禁区，那是什么意思？”
　　竟然是那句话让他在意到现在吗？
　　殷妙妙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连她自己也难得正经起来。
　　想了想后她才开口，“那是一则我看过的叫做《禁区》的科幻故事（注）。”
　　“科幻故事？”吴修齐有些疑惑。
　　系统在她脑内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宿主你终于要暴露本性和小哥说荤段子了吗！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哥还只是个孩子。”
　　她回了系统一句，你想什么呢，不是那些网盘文件，是个正经科幻小说杂志登过的故事。

　　“那个故事说的，是一个科学家。”
　　这个致力于研究人类脑科学的科学家，虽然研究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他很幸福，和前妻离婚后，认识了现在的女友，一个年轻漂亮又热情的女孩。而他的合作伙伴是他多年好友，两人共同研究人类思维的课题，合作伙伴也一直那么忠诚。
　　他身边的家庭、朋友，一切的人和事都向他展现着善意，生活曾经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而科学家研究的那个项目，其实是使人能读到别人的内心所想，他天真的以为，当人们都能互相不经语言就理会对方所想，沟通的障碍自此后便会消失，互相理解的人们会不再争斗、攻击，战争将结束，世界将变得更美好。

　　“——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吴修齐问道。
　　殷妙妙点点头：“是的，那个研究人类心灵的项目完成了，也就是说一个人能通过这个研究成果直接读取另一个人的思维，接下来就需要人体实验了。从伦理上来说，无论让哪个人类来进行这个实验都是非法的，因为当时并不确定这项实验是否成果，又会否给受试对象造成危害。”
　　于是这名科学家自己出来成了实验体，他决定为人类牺牲自己。
　　起初他很满意这项成果，因为他不但读懂了人类的思维，而且还读懂了动物的思维。
　　可越是对人类思维进行读取，就越让他觉得失望。实验室里，曾经在他认知里对他忠诚的助手朋友实则在策划如何用实验使他意外身亡，好独占研究成果。研究所内对着他微笑打招呼的同事们也充满了对他刻薄的评判，都是讨厌他这个苛刻又要求他们加班的Boss。出门见到前台小妹，前台对他毕恭毕敬地鞠躬，心里却在叫他臭老头，还问候他怎么还没死。
　　到了公共场合，其他人类的思维如密集电波一样避无可避的全接受到他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恶意，人与人之间尖酸的鄙夷、算计，面上却又是温和有礼……
　　最后他逃回家中，打开门是他心爱的小女友。科学家以为自己回到了伊甸园，结果却听到他的小女友想的是：这个臭老头刚才摸自己的手真是恶心，她真受够了这样油腻的老头子，好在他的研究成果马上就要成功了，而她已经和助手暗通曲款了很久，谋夺了这老头的研究成果，下半辈子他们有钱又有名了……

　　殷妙妙说完这个故事后，吴修齐陷入了沉思。
　　“你看，这个故事从始至终没有出现‘禁区’两个字，但是却又在用整个故事告诉我们，人的内心对于别人是禁区。”殷妙妙最后说道。
　　“我想知道，最后那个科学家怎么样了？”吴修齐问道。
　　殷妙妙笑了下，却让吴修齐觉得她带着几分轻蔑。
　　“他去隐居了，永远和动物生活在一起。他觉得人类太脏了，充满了阴谋与诡计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与善良，只有动物天真无邪会真心爱你。可我却觉得……”
　　吴修齐急切道：“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他是个傻叉。
　　殷妙妙压下去了这句话，换了个含蓄的说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哪怕是互相恩爱、白头到老的夫妇，一生中至少有一千次想掐死对方。”
　　“啊。”吴修齐惊呼了一声。
　　“想要掐死对方，却并不是他们不爱对方。”殷妙妙说道，“就算父母和孩子，对于国人来说是天地间最牢不可摧的血缘关系了吧？做父母的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也会有‘我怎么生了这种娃，还不如垃圾桶里捡的’‘早知道管教孩子那么麻烦我当初就不生了’，孩子也会有逆反心理‘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肯放权给我们’‘永远说过去，你们已经老了，属于你们的时代过去了’等等。啊，再简单一点的例子，你做过家教吗？遇到很吵闹的小孩，真是头疼啊，暴躁的时候也会有‘这特么谁家的熊孩子，爹娘不教养的吗’——嗯，人暴躁的时候，心里想的话可能比这难听一百倍，可你说，偶尔有这些负面想法的正常人都是邪恶的人吗？”
　　吴修齐点了点头，“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有个小两岁的弟弟，父母很偏爱他，而对我总是以长兄的标准严苛对待，事事不满意。小的时候，童年的那些暑假都要我管教着他，其实那时候我也不过就是个孩子。那些年月里，我有时也会有想把熟睡的弟弟干脆扔下窗外的冲动。”他马上加了句，“当然，现在肯定是好了，长大后，我们是互相扶持的血亲，我们兄弟的关系一直很好。即便儿时争吵的时候面红耳赤，可吵完了我们依旧是好兄弟。”
　　“对呀，人其实是复杂的生物，会抱怨、会咒骂，但是真正的感情有可能就隐藏在这些负面感情之下。当然那个科学家的故事是极端，他身边的人是真的想谋害他。但我也觉得他太过片面，因为身边两个败类而直接将全人类都打成了阴暗的反派。他又说动物是全然真心的，比如狗？”
　　殷妙妙说道这里有些个冷笑，“动物生存中的心机可不比人类少，你看过鳄鱼捕食吗？伏在水面下突然对靠近水源的羚羊进行攻击。还有各种伪装术，自然界为了生存使出的心机可不会比人类社会少，那个科学家凭什么自恋的以‘大人类’思想判断别的生物没有心机？
　　——与其说那个科学家想要的读懂别人的思维，不如说他要的是全人类对他俯首帖耳。他研究读懂人类思维，为的是了解别人控制别人，这样自私的想法罢了。当他发现这种幻想无法实现了，继而去寻求于自然界，我想他的余生应该还会再失望一次。其实对这样的人最好的归宿是拿一套全息设备给他买一个全息女仆。”

　　吴修齐这时候竟是被她吓到了，在他印象中只是个小软妹的殷妙妙，此刻思想竟有些尖刻。
　　殷妙妙缓和了下语气，“当然我依旧不否认那是篇很好的小说，它提出了一个理论‘人的内心是禁区’，这就算我记这篇小说到现在的原因。人的内心是禁区，一个是没必要进入别人的内心，每个人每秒就能转过许多念头，正义的、邪恶的，甚至潜意识里自己都不知道的，外人去读了，没意义，你根本不知道哪一条才是真的他。”
　　吴修齐笑笑，表示赞同。比如年轻的父母管教孩子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把小孩扔了——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要扔掉孩子，只是生气的时候内心这样想想也是种发泄。
　　“还有就是，进入别人的内心对自己也是个麻烦。”殷妙妙说道。
　　说到这里吴修齐就有些不懂了，“为什么这么说？”
　　这下换成是殷妙妙在笑了，“什么问题都由我来说你不是太轻松了么，思想的成果可不能吃别人的剩饭。不过我能提示你一下，多想想《禁区》那个故事，对于老科学家来说进入太多别人的内心，他最后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吴修齐点头，“我知道，你这是劝我不要太进入别人的内心。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没几次施展能力，而且除了这个游戏本身的信息，我对他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殷妙妙也微笑着没说话。

　　吴修齐反而有些好奇了，“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事，必须要来这么搏命的游戏？”
　　殷妙妙有一个瞬间想直接反问他为什么也来了，想了想后还是给了个不是回答的回答：“有什么好着急呢，如果出局了，不都能看见了。”
　　这是说他们这些选手出局后，思维被禁锢在‘虚拟永恒’作为奴隶，重复生前的悲剧。
　　幸香雪最在意的是她的直播事业和钓金龟，于是她死后的地狱就是让她永远在底层卑微地得不到那一切，成为她生前最鄙视的“平凡女人”；而赌博的人自然是为了翻本而来，他们死后的地狱重复着生前妻离子散，被追债的砍断手脚一类……
　　吴修齐摇摇头，“我不希望在那里看到你的故事。”
　　殷妙妙也只笑笑。
　　她换了个话题，“其实，选择特殊能力的时候，因为时间有限，人下意识的就从周围景物找灵感，因为要求的就是一个‘必须是名词的名词’，初次之外想得到的能力，大多是现实中自己最想得到的能力，很可能是本来就缺少的渴求，这种愿望埋于潜意识之中，在那个有限的时间里，人便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所以我想，你选择思维，你的现实中其实也很好奇别人所想吧？”
　　吴修齐这一刻也感到了一种被窥视内心的羞愤感，有种让他恨不得摔落周围事物的冲动。这一刻他才感到，被别人窥视内心是种多羞辱的感觉，就像是□□的连底裤也被扒下。

　　他最终是按捺下了这种冲动，真心的向殷妙妙道歉：“我刚感受到的也是你之前的感受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对自己的所作再次对你进行道歉。”
　　殷妙妙摇摇头，“我可不是出于报复才跟你说那样的话。”
　　“我知道，”吴修齐这一刻才感到，佘克或许是对的，“你真是厉害，我是通过能力，你直接就通过判断读懂别人的内心。我承认，现实中我最想得到的就是探知别人想法的能力，我总很好奇，为什么有的人凭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别人的内心，而我不但不懂，甚至被长辈们说……”后面的话大概曾经伤得他很深，“我是一个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
　　而当时的他也不在意那样的说法，纯真便纯真，如果能一生诚挚地对待着周围的人们，那样的人也是值得尊敬的吧？吴修齐曾经觉得一颗对世界万物的真心比学会掩藏、算计来说，总是好的。
　　“我试过去掩藏，我努力做一个长辈们所说有城府的人。可那种心机的能力，”他苦笑，“可能做人的情商真的是先天的吧，他们说我把想法都写在脸上，可我自己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读不出。我后来想，不会掩藏，干脆做个老实人平平淡淡也就是了，虽然没多大出息，可世界上老实单纯的人也并不少。”
　　直到他经历了于他而言是毁灭性的大变——
　　“我很后悔，”这个大男生这一刻近乎要崩溃，“如果我跑得快一点，我人情世故成熟得早一些，会不会一切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殷妙妙也无语，这一刻她竟然也想去拍拍他的肩头，甚至觉得刚才戳穿了这个简单的人真是个罪过。

　　好在吴修齐很快稳定了情绪，对殷妙妙露出个抱歉的表情，“我失态了，不过刚才我真有些嫉妒你了。可能情商真是天生的，我拥有了这种能力还不如你直接就观察出。”
　　殷妙妙想着还是转移了话题，免得他再难过，“佘克的能力又是什么，我倒是很好奇他潜意识里浮现出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吴修齐还是警觉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很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没打探的意思，但是不同队伍之间，这还是需要……”
　　正说着门砰地被打开了。
　　是佘克带着愠怒地进来了。
　　两人瞬间噤声，像是同时被扯住后颈的竹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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