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狱爬回来

　　带着这些疑问，一行人就这么在岸上过完了一天。
　　期间殷妙妙也想过打电话向当地警方举报码头口的拐卖人口犯罪和星际使者号，然后发现在这个年代，别说是手机，最古老的砖块大哥大，甚至连家用座机都没普及。人们开始大规模在家中安座机都已经是90年代的事了，80年代城市里接电话都是一个街道或者有个国营副食品商店之类的地方有座机，在这样偏僻的小港口，能找到座机的也只有两个地方：码头工作区领导办公室，或者附近村庄的村委办公室。
　　“请先不要这么做。”反对的第一人是薛嘉木，他蹙起眉头，“无论是码头还是村委，都是官方性质。你觉得有什么能让一个国企航运公司去冒险？哪怕你找到也没用。”
　　那么就让这些年轻姑娘因一时蒙蔽而搭上一生吗？
　　殷妙妙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明白任何为队伍带来生存危机的事都是不道德的，现实世界的道德判断不能照搬到游戏世界内。
　　然而她的眼神依旧出卖了她。

　　这一下午殷妙妙未免就过得心不在焉的，反而两位男性依旧很有兴趣地试图到码头工作区获得更多信息，也在岸上和小店小贩打交道。
　　殷妙妙干脆说在人多的海货专卖店前面坐下等他们，想想她已经找到了最有价值的部分，接下来跑路的活也不是非得需要她做，便关照两个姑娘结伴坐着等他们回来。
　　姬莎莎也无可无不可，两人坐在海货专卖店前，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而来，也幸这时节既不冷也没台风，海风卷起两个年轻姑娘的发丝，一黑一白的俏丽背影成了这条摆摊小街上的风景线，不一会儿就为这个小店带来了更多的人流。
　　姬莎莎银白的发色为她带来更多瞩目的眼光，然而当人们近看发现她是个盲女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显出惋惜之色。
　　精致的五官与奶白色的肤色，以及面部的状态无不显示着她稚嫩的年龄，或许是十七八岁？然而她过分冷静的气质总让人潜意识中将她当做一个成熟的人格看待。
　　“你从刚才起就有心事。”姬莎莎难得开口，声音夹在海风中，比天空上的云更淡，甚至不如海风尚能吹起波浪。
　　殷妙妙有些惊了，虽然这几天晚上她们都同宿，但说过的话也就是“起床了”“可以下楼了”“你先用卫生间”之类的生活必需交谈，还都是她开口，对方只听不回答的。
　　能和姬莎莎说什么呢？殷妙妙可不觉得她心里那些感性的想法可以拿出来和姬莎莎说，后者一定会笑话她吧？事实上连殷妙妙自己都在压下这些非理性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在想……”她避开了那个问题，而是说了另一个她在意的事，“你说，这个世界是怎么设置的？这会不会是用‘虚拟永恒’的系统做的一个小世界？”
　　姬莎莎顺着她说，反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在想，你说除了我们能接触到的地方，船上、岸上，离开这片区域的村庄、城市，乃至于这个国家地图显现的任何地方存在吗？如果我们离开这艘船，我们能否到达？”殷妙妙说道。
　　对方并没有回答，周围是嘈杂旅人经过，小店内熙熙攘攘，能听到里面做生意的老板娘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和客人们说价的声音。

　　就当殷妙妙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姬莎莎忽然就说道：“如果按照‘虚拟永恒’的系统再做成现在这个小世界，那么你离开了现在的游戏区域你也能看到一个完整的世界。”
　　殷妙妙有些惊奇，“你似乎对‘虚拟永恒’很熟悉？”
　　“不，也只是在看新闻访谈，开发‘虚拟永恒’的最早只是国内一个普通游戏设计公司，谁能想到，一个做游戏的，最后想到要去构建整个人类死后世界。所以后来人们对‘虚拟永恒’有个戏称，叫做‘清明工程’，意思是做给死人用的，使他们的思想活在虚拟中。而他们活着的亲人经由全息系统进入那个世界，叫做‘扫墓’，也被说成是‘窥视地府’。”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柔，但却能让人听出她的讽刺意味来。
　　“抛开那篇新闻访谈大量的煽情元素，制作人年幼经历失去亲人的故事，他有句话挺让人在意的：传统游戏的世界都只划给人一片区域，而他的公司要赋予玩家一个宇宙。”
　　殷妙妙不太玩游戏，在这上面的理解只能求助于系统。
　　系统道：“传统游戏，玩家可操控到达的区域都是有限的。最早的游戏会给你一个边框，到后来则变成地图上的空气墙。再后来，设计者就用逻辑上连通循环几张地图让玩家看不到边界……还有其他种种办法，设定上世界观再大，展现出来的也只是其中的一滴水而已，都只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想办法让玩家觉得置身于是个大世界。”
　　在某一时期，“空气墙”成了玩家的一种鬼畜素材。
　　“要赋予玩家一个宇宙？‘虚拟永恒’的设计者真是个疯子，或者说梦想家吧。”殷妙妙只能下这么个结论，不过却又想到，“如果这一关背后的世界背景也都被运行，而不是我们只要出了这个区域就会遇到背景墙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人类也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人类一样是在生活了。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些NPC，可如果……我们现实中的世界也是另一个更高等世界的游乐场，那么在他们眼中，我们也是NPC吧？”
　　想到这里她竟然感到一股寒意。
　　玩家在游戏中的时候，时常会做出许多以现实世界行为准则判断是犯罪的事：比如赛车游戏中能用自身将对手撞出场地，角色扮演中同时和几个女性谈恋爱生孩子而又抛弃，某些模拟游戏中抢劫市民的汽车，对NPC拳打脚踢，欣赏他们低级AI下滑稽的表现……所有这些现实中正常人都不可能付诸的恶，却在游戏中成了另一种乐趣。
　　作为上位者的玩家，是不可能对他们所创造的事物道歉，无论是最早的简单AI，还是现在能进行全息游戏后已经能通过图灵测试的高级AI。
　　哪怕是后来重度沉迷全息女仆，每天在全息舱中待超过12小时以上的心理障碍者，他们已经分不清现实或虚拟，或者说是拒绝接受现实世界的这批人，口口声声说着如何喜爱他们的全息女友，然而内心深处也是不把“女友”当成是平等的对象，这些人拒绝现实中的女性，或许并不是真因为两个世界的人物外貌上的差异，而是虚拟世界的女友将永远臣服。

　　殷妙妙也不知为何突然和姬莎莎说了这个想法。
　　“或许是因为，被制造者必须爱它的制造者，这大概就是规则吧。”
　　殷妙妙注意到她说的是“必须”爱。就如全息女仆，问她一千一万次她都会告诉那个主人她是爱他的，可这是“必须”爱的，这是被制造者的规则。
　　姬莎莎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是来自更高级世界的玩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种‘上位者’吧。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日常生活的世界，突然某一天告诉你，只不过是另一群上位者的游乐场，作为NPC的你会有什么想法？”
　　没等她回答，姬莎莎又挑明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虫子们见到了创造它们的‘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殷妙妙此刻已经不止觉得是寒冷，挖掘得越深，她感到的是一种失却了时间感的恐惧，在那一方黑色空间里无边无际，时间从来没有开始过，也找不到结束。

　　或许正是因为下午那场对世界意义的对话，殷妙妙觉得这岸上甚至比在海上看着无垠大海的时候更显得荒凉，她只希望能快一点回到船上。
　　直到下午5点，船上来通知他们已经可以登船，最晚7点开船。
　　大批的选手们都饥肠辘辘地回到船上用餐，一样的身无分文，除了有些人重操现实中的旧业偷抢游客，大多数的选手都是被迫饿了肚子。和选手一样，也有许多学生回到了船上，这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特别是穷学生，花个五块钱在码头上吃饭还是舍不得的。
　　也有很多教师和阔绰的学生留在当地人开的夜排挡吃饭。托殷妙妙的福，四人也在海鲜大排档用餐。
　　老板推荐他们新鲜的濑尿虾，最后又点了各色贝类，问他们还要什么，态度也不怎么好。殷妙妙是心里有事无心吃饭，也不知为何薛嘉木脸色也不好，姬莎莎从来对这种事就是无所谓的，最后还是晏麟拿过菜单又点了两只梭子蟹，点了条老虎斑，老板一下就来了精神，特乐呵地帮他们拿了杯子开了酒。

　　刚开始也实在没人愿意理他，白天事太多，大家都想早点吃完饭上船。奈何这老板就像个被设定好了的AI，极力热情地招待他们，一会儿催伙计上菜，一会儿又亲自送了几个小菜。
　　再后来老板大哥自己过来拉了张椅子挤他们一桌上聊天了。
　　众人都有点不耐烦，明明也没人搭过这老板一句话，他自己像唱戏一样做了全程还挤过来和他们说话，薛嘉木刚要打发掉这人，晏麟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只听老板开始说这周围的风物，说着说着说到一个他们附近渔村长年流传的一个神话传说。
　　“我们这里以前出海都要拜娘娘神，相传最早有个龙女从海上来，她保佑渔村平安，别说真有几分灵验，很多老人都说只要在遇到风暴的时候给东边娘娘磕头，船都能平安回来。”
　　这就像是一个常见的神话开头。
　　“后来龙女爱上了人，和人生下了孩子，然后就把孩子留下又重新回到了海里。”老板摇了摇头，“哪里知道那个人和龙生下的孩子是个恶棍，越是长大越是暴虐，欺男霸女，还要村里拿小孩给他吃。村里的人苦不堪言，都去求龙女，女神又重新回来一口把作恶的龙子吞到肚子里去。”
　　殷妙妙小声“啊”了下，心想这是什么神话故事，那么血腥的吗？后来一想，先民许多的神话故事都是用古老年代落后的笨拙包裹着故事背后的血腥。
　　“最后龙女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老板说道，他们等了几秒，显然这已经是故事的结尾了。
　　殷妙妙见其他人不说话，她倒去搭了两句：“这就结束了？后来呢？”
　　“还要什么后来，村里为了请求娘娘的饶恕，每年都会用船绑一个少女送去海上。传说，要是这个女的被送回来了还能带回一个孩子，就是娘娘宽恕，来年又是五谷丰登。”老板说道，“当然了，这都是解放前的老迷信，现在没了，都改用纸船送供品出去。”

　　听完一个奇怪的渔村传说，几人更没心情吃饭了。好在时间也差不多了，重新回到了船上，这天发生的事太多，精疲力尽的几人便各自回房。
　　殷妙妙这天很早就入睡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睡眠很不好。梦中她像是在一艘小船之上，海浪汹涌，波涛如深海怪兽的怒吼，风雨飘摇，她只能看见漆黑天幕上厚重的黑云，绝望地想要挣扎手脚，却发现手脚是被绑住的，一个浪打过来，海水浸到小舢板里，木船依旧在波浪中飘摇，再一个四五层楼高打过来，殷妙妙心都提到嗓子眼，下一刻已经被打到了海面之下，漆黑的海底又让她想起那没有时间存在过的绝望……
　　一晃又是变成了那些年轻的农村姑娘，被人绑住手脚堵住了嘴，身边是像她一样被捆着的二三十个姑娘，惊恐中早上见过那两个码头口的中年人缓缓推上了集装箱的门……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殷妙妙突然惊醒，阳台上的蜂鸣器响起，透过房间里仅剩安全通道的微光看过去，落在她们阳台上的两个黑影一声惨叫摔倒，显然陷阱已经发挥作用，然而两人马上又爬起。
　　姬莎莎早已起来，在两人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已经提前作出攻击，她算是反应很快了，这两人能有自信翻阳台过来袭击也有点实力，双方已经开始交手。
　　殷妙妙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显然从身手来说她就是个送菜的，小姐姐是练过的，撂倒两个人应该不在话下，可每个人都还有特殊能力，如果同时偷袭的话……
　　就在犹豫中，姬莎莎只说了一个字：“走！”
　　虽然没看向她，但肯定是叫她走。
　　系统也在催她：“宿主，你不要逞强！你留着反而是累赘……”
　　“我的能力是绝缘体，如果他们偷袭的话，我至少还能无效化。”
　　殷妙妙还想撑一下，这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都响起了警报声。
　　说明不止是她们遭到偷袭，外面可能在发生过严重的事。
　　殷妙妙这回是不再犹豫地直接冲出房间，那两个来偷袭的大概怕她去搬救兵，也尝试过来阻挠却都被姬莎莎给挡下了。

　　走廊之上已经乱糟糟，到处是哭闹无助的人在跑，大多是往下的，殷妙妙犹豫着是否要跟大多数人一起往下顺便搬救兵，突然想起了晏麟之前私下告诉她的安全屋。
　　她在脑内问系统：“你还记得安全屋怎么走？”
　　她的系统很容易被带情绪，此刻目睹外面无助的人们哭嚎，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系统也在小声嘤嘤嘤，听到她的问题，觉得她脑子瓦特了：“为什么会有警报？嘤嘤嘤，是不是真的要上演沉船了？”
　　“安全屋在哪儿？”殷妙妙冷静地问道。
　　系统道：“QAQ阿选你快逃吧，现在冲到甲板还能混个救生艇。”
　　“别嘤，我跟你说。”殷妙妙先走出主楼道找个小角落蹲着，看周围无头苍蝇似的旅客顾头不顾腚的往下逃，“虽然我不能打，但我聪明啊。”
　　系统：“……”旁友，你在说啥？
　　“有没有听说过调虎离山？为什么会突然拉警报？”虽然船上拉警报确实很容易联想到沉船。殷妙妙坚定道：“相信我，既然我是天选，我待的地方就是天命圈，苟到底我们就赢了！”
　　这时她发现手表上显示的选手数目已经从入睡前的62人到了58人，而就在她看表的时候又变为了57。
　　有人在趁机收割人头！
　　正如她预感的那样，有可能从一开始拉警报就是个骗局，半夜这么一惊吓，大家闹哄哄的，就有人混在人群中杀死其他选手。
　　系统也终于冷静了下来，给她指出了安全屋的位置。

　　殷妙妙心里万分庆幸这一关中到处都是地图，楼道内直接贴着平面图，晏麟也给她的是地图指示，这些就能由系统接收指路，要是那天晏麟是跟她三言两语描述位置怕是她一辈子都找不到地方。
　　然而到了地方她就沉默了。
　　面前是一道墙板，和它对面对饮的墙板毫无不同之处，哪里有传说中安全屋的样子？

　　系统扫描后就叹气。
　　殷妙妙疑问：“难道不是这里？”
　　系统道：“地方没错。”
　　“那你是？”
　　“宿主，你仔细看那块墙板，对，掀开来。”
　　殷妙妙根据提示，拉开了墙板，惊奇的发现这薄薄一层墙板竟然是块能拉开的门。
　　里面确实是个三平方左右的小空间，却是放着扫帚拖把，地板打蜡器。殷妙妙瞬间明白了，这是一间放清洁工具的小储藏室，就像许多写字楼一样，外置清洁工具影响美观，于是设计出隐藏橱门来放置清洁工具，通常这些橱门都是一些墙板，若不仔细看与周围融为一体。
　　神特么叫她到储藏室躲着。
　　系统还在幸灾乐祸：“快去吧阿选，那就是你期盼中的天命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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