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灵龟

　　青一关了宫门之后，就去找猴儿酒。

　　猴儿酒看到青一时，往门外看了一眼：“这么快就会完了？不用再多说些悄悄话？”

　　青一闻言冷着脸：“说你找我什么事？”

　　猴儿酒笑道：“寄隐仙师请你明日去一趟。”

　　青一左眼跳了一下：“寄隐？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猴儿酒摊手，“怎么？你不敢去吗？”

　　“不敢。”青一双眼微眯，他才不吃她这激将法，“你跟星临馆的学员打架了？”

　　猴儿酒使劲摇头：“我是随便出手的龟吗？”

　　青一继续猜测：“那你打坏星临馆的东西了？”

　　猴儿酒撇着嘴瞪青一：“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有点信任好吗？”

　　青一蹭了蹭鼻子：“无缘无故的，她请我过去做什么？喝茶么？一定是你犯了什么事。”

　　猴儿酒挥手将青一赶了出去：“总之明日你同我一起去就对了，否则我就真的打架拆房子了。”

　　青一立在门外，满脸惆怅，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能够第一天就让寄隐请他过去？

　　翌日，猴儿酒起了大早，敲了大半天青一的门，才看到他从前院走了过来，面无表情。

　　“早啊。”

　　“早。”

　　在去往星临馆的路上，二人的对话都是重复的：

　　“你真的没做什么事？”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青一叹气，寄隐的脾气是真的挺臭的。

　　寄隐看到青一时将他请到一旁的亭子中：“她是你府上的？”

　　猴儿酒站在亭子外，观察着亭子内的一举一动，却无奈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青一略略俯身：“寄隐仙师，好久不见。”

　　寄隐冰山似的脸，微有一丝动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我只好奇你怎会教出这样懒惰的人来？”

　　青一看看亭外正折腾耳朵的猴儿酒，无奈的叹了口气：“是，我也有走眼的时候，她犯了什么错？”

　　“你知道星临馆的由来，也知道来这里学习天规是必不可少的一课，昨日里她从头睡到尾，如果你素日里就是这样教她的，那还是将她带回去吧，反正能够在你青龙神君底下修习是求之不得的事。”寄隐淡淡的说完这一席话，无情无喜无怒。

　　青一眉心微皱：“我不是没想过自己教她，但她修成个女子，又天生不知男女之别，所以我才想着将她放入星临馆一段时间，不过我也没想到桐君竟然把她分到了你这里。”

　　寄隐低低的哼了一声：“桐君他自己不敢见你，除了我这里没有再合适的了。你回去最好同她商量一下，若她不愿意来这里也不要勉强，修行之法千万种，这里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青一叹口气：“听你这样说她大概是不愿的，但是昨日她回去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也着实猜不透她的想法，今日我就先将她领回去，与她好好沟通。”

　　“如此最好，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寄隐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天后回来了，依旧住在凤羽殿。”

　　青一愣了愣神：“什么？”

　　寄隐走出亭外，路过猴儿酒的时候撂下一句：“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

　　“呃？”猴儿酒还没回过神寄隐就踏入了殿内。

　　这个意思是她可以离开这里了吗？不用背那什么该死的天规了吗？

　　如她所愿，青一带着她回了上云宫，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上云宫的门口立着一女子，淡青色衣衫，及膝的长发只用一根青带松松的缚住，但眉心的凤尾纹仍让她显得贵气十足。

　　“天后。”

　　天后颔首浅笑：“往事不提，今日凤令有事相求青龙神君。”

　　青一忙打开宫门：“天后请进。”

　　猴儿酒看到天后的那一刻，心尖尖上仿佛突然多了一把刀子还是带倒刺的，疼的她流出了眼泪，瀑布一般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吓坏了青一和天后。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猴儿酒忙抬起袖子擦拭，“可恶，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她自己知道，这绝不是眼睛的问题。

　　可这是哪里的问题呢？是她的心有问题吗？

　　青一望着猴儿酒决堤的泪帘，拉着她往宫门外走：“你这是脑子进水了要从眼睛流出来吗？劳烦天后稍等片刻，我将她送到缪丝仙那里就回来。”眼见她踉跄几步，只得将她抱起，“眼睛看不到路了？”

　　猴儿酒捂着眼睛，泪还是从指缝中流出蹭到青一的衣袍上：“很模糊。”

　　凤令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定定的站在门口，想起了往日她也曾如此这般柔情蜜意，嘴角还是会不经意间的上扬，但她明白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没多久，青一就去而复返，怀里抱着沉睡的猴儿酒。

　　凤令丢掉回忆，问道：“她是怎么了？”

　　青一边叹气边摇头：“刚到缪丝仙那里她就睡着了，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天后稍等，我将她安顿好就来。”

　　凤令颔首：“快去吧。”

　　青一将猴儿酒放到床上，想了想在她指间系上了一个隐形铃铛，这样只要她醒了他就能知道。

　　当他回到院中的时候，天后正站在硕大的铜镜前与镜中的她自己四目相对。

　　“天后。”

　　凤令转身，藏好眼底的一点失意：“许久不见，刚才那位女子与神君？”

　　“是灵宠，刚学会化形，让天后见笑了。”青一挥袖在石桌上摆出茶具，请凤令坐下，“约莫五千年没见了吧？”

　　凤令坐至青一对面：“天后在五千年前已经死了，如今的我是凤令，再回天界，是为了我儿子，属实是不得已。”

　　“儿子？”青一沏茶的手略有僵直，“你和……”

　　“天帝的。”凤令嘴角轻弯，似笑非笑，“当年我战败被魔界掳走时，已经有了身孕，魔尊噬予为了羞辱天帝，强娶了我，并昭告三界，天帝以为耻。

　　是以后来魔界抛出我的尸身，天界并未深究，都以为我死了。”

　　“并非完全如此，你的尸身虽有，但神魂一直未曾找到。”青一如实说道：“当时我们并不觉得你死了，但直到魔界被击败，十荒山被移平都未曾找到你的任何音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是被大家慢慢默认的。

　　对不起，你因为保护天界被虏，但天界却在此之后忘了你，甚至在此之后多有非议，而我也未曾做过什么。”

　　青一很是愧疚，他着实不应该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凤令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水雾，嘴角却是微笑：“我不怪你，天界只是险胜，你们天之四灵更是残破不全，朱雀最近才归位，我谁都不怪……谁都不怪……”

　　话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

　　青一沉默不言，他倒宁愿接受一场狂风暴雨。

　　“我之所以重返天界，是因为我儿子凤鸣，他前些日子路过无名山头被魔族袭击，心魂被伤，需要浣印来除魔气。”凤令看着青一，“浣印是万年前我母亲给我的，由凤首翎羽制成，无比珍贵，我一直贴身佩戴，后来我与离君成亲，魔界大肆侵扰，我便将之给了他。”

　　青一略略思忖后道：“既是你的，要回即可，虽说赠出之物少有要回之说，但事出有因也没什么。”

　　凤令揉搓着手腕：“我并不想见他，但若是别人去要，他未必肯给，所以我厚颜求你。”

　　“你……有何担忧？”青一猜测道：“天帝不知道凤鸣？”

　　凤令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也请神君为我保守秘密。”

　　“为何？”

　　凤令看着手腕上细细的一道伤疤：“青一，你有没有经历过失望，失望到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联系，凤鸣虽是我与他的，但更是我的。

　　他将要拥有他与天妃的孩子，也从未知道凤鸣的存在，从未给过凤鸣一点温暖，即便他勉强接受，我也不想凤鸣回来因身份的问题遭人非议，到那时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一切不该他来承受，你能明白吗？”

　　青一沉默半晌：“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等我帮你取到浣印之后，我想见一下凤鸣可以吗？好歹他也叫我一声叔叔不是。”

　　凤令抬眸浅笑：“当然，你我是信得过的。”

　　送走凤令之后，青一站在铜镜前发呆，恍惚间他将镜中的自己看成了浑身浴血的天帝，听到他那一句：“凤令，你我之间缘尽，身为天后理应为天界付出所有，包括……魂归天地。”

　　天后与数万天神相比，自然微不足道。

　　但是谁又能有资格让天后心里不怨，不寒，不对这个她付出一切的天界失望？

　　用一个女子企图换取对方的怜悯，才是真的可怜。

　　然而天帝的选择最终也只是个笑话，魔尊逼他做选择也只是猫逗老鼠罢了，狂妄的笑声中下令诛杀，呼吸之间，数万天神的魂魄被撕裂，救出着仅有十之一二，而天后则被魔尊趁乱带走，强娶之。

　　这一战，天界惨败，是天帝，天界永生都难以磨灭的耻辱。

　　数月之后，天后的尸身被抛回天界，神魂却不知所踪，万寻无果之后，天帝将尸身放置在昆仑山底，以盼神魂归来之日。

　　这一等便是五千年，等到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不记得曾经有个天后，只知道天帝天妃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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