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天气很热，阳光透过嫩绿的幼叶间倾泻下来，灌木长得蛮高，我的小腿有些刺痛。
　　我不顾一切的奔跑着，没有任何目的，阳光有些刺眼，让我眼前一阵一阵发白。
　　我猛地停住了。
　　他站在玫瑰花丛间，笑着看着我。
　　他把刀递给我，我从不会犹豫。
　　我低头看着扎在自己心口处的刀，看着血液一滴一滴滴在绿色草地上，把玫瑰花瓣打的微微倾斜。慢慢地，血从滴答滴答得流淌变成了喷涌而出。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从指尖开始变凉。可我一点不觉得害怕，却忽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但黑暗与无意识只是转瞬之间，我又迎着阳光，奔跑在灌木丛生的树林。

　　一个循环。

　　韩易微微动了动，他觉得腿有点麻了。衣料与皮革座椅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就这样。”
　　蒋医生写字的手顿住，抬头看着韩易:“韩先生，您经常做这个梦吗”
　　韩易像是静止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眼神空洞，只有食指一下一下微微抠着实木办公桌。
　　半晌他嘴唇动了动，眼神也恢复如常。
　　“曾经是经常做。”
　　“现在呢”
　　“每天。”
　　“......”
　　蒋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韩易冰冷的表情，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您所说的‘他’”他试探着问。
　　韩易眼神微微动了动，食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默与压抑充斥着这个小小的白色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不想说。”

　　韩易拎着蒋医生开的药回家，他身形修长单薄，深冬的风瑟瑟，伶仃的身影在光秃秃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孤单。
　　韩易回到家，有些神经质地将所有药片扣出来，一股脑丢进了马桶，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冲水键。
　　他不想治，他早就不想活了。
　　他觉得挺累的，有时想找个人说话，或者听一听别人说话。但想来想去，除了心理医生，他找不到任何这样能听他说话的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让他自己的世界只有历瑛一个人，自作自受。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听到客厅有开门的声音，他知道是谁，可他太累了，慢慢的，他苍白的脸上牵扯出一抹笑。

　　他走出卫生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沙发边。
　　韩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历瑛伸出手摸了摸苍白的脸颊:“瘦了。”
　　韩易侧头躲避的动作十分细微，历瑛丝毫没有察觉。
　　历瑛手腕一翻，手在背后变魔术般在沈易面前举起一朵玫瑰。
　　“给你的。我还记得你最喜欢玫瑰了。像你们这种艺术家，难道都嫌这种花俗吗。”历瑛随意把花放在茶几上，半调侃地说道。
　　沈易脸上扯出了一抹自嘲般难看的笑。
　　沈易清晰的记得十三年前的一个夏天，十八岁的历瑛眉目还有些稚嫩。他脸上泛着红，头微微低着，不去看韩易的脸。手上拿着一朵玫瑰花，像是怕被韩易拒绝似的，手臂伸的很直，几乎有些强硬地塞进沈易的怀里。
　　他怎么会还记得这些。
　　历瑛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俯身吻上了沈易的嘴唇。
　　吻来的十分热烈，沈易没有任何反应。历瑛忘情而激烈地吻着沈易，沈易从来不喜欢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这种华而不实的方法。汹涌的，却在不多时候便全身而退的方式。就像历瑛对他的感情一样。
　　他喜欢拥抱。他喜欢感受对方的体温，对方的有力心跳，喜欢让两个人的体温交融。他喜欢那种不实的安全感。
　　历瑛的吻更深了一步，沈易被呛了一下。他推开历瑛轻轻咳了起来。
　　历瑛没在意，他轻轻抚着沈易的脊背，感受他因咳嗽微微振动的胸腔，颤巍巍的脆弱。
　　“我要当爸爸了。”历瑛话语声音微微带着难以压制的喜悦。
　　他没有感受到韩易身体霎时间的僵硬。沈易觉得仿佛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响，耳边疯狂传来尖锐的耳鸣，仿佛身体骨骼肌肉一寸寸正在瓦解碎裂。视线边缘泛起些血红的颜色。
　　沈易稳了稳身形，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淡淡的:“恭喜。”
　　历瑛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沈易的耳鸣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沈易眼睛所能触及的地方都已经变成了黑白的颜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受不到心脏传来他所预期的疼痛，原来疼痛也可以被习惯。
　　他们好像做了，但沈易不确定。因为他的所有感官仿佛被关闭了，痛觉，快感，他一并感觉不到。
　　历瑛走了，回到了他本该属于的世界。那个世界有他的父母，他的妻儿，唯独没有沈易。
　　而我呢，沈易这样想，我该回到哪里呢。

　　沈易怔怔望着天花板，他睡不着。
　　所有画面，所有声音纷乱地在他脑中闪现，想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他记得一切事情，记得他和历瑛在一起的整整十二年的时光。嗔痴喜怒，每分每秒。
　　他记得十二年前窗外树影斑驳，金色的阳光透过嫩绿的树叶撒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他记得历瑛订婚那天漫天的玫瑰花瓣，历瑛挽着那个漂亮温柔的姑娘。
　　他记得历瑛来找他，口口声声说爱他，转身却又回到自己温柔妻子的身边。
　　他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步步犯贱，慢慢从情侣变成了情人，再变成插足者。

　　他是个孤儿，历瑛的到来给予了他十几年缺失的爱，他抗拒，他恐惧。但在他慢慢柔软下来，融化在这汹涌爱意时，历瑛却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
　　历瑛的背影一步步走远，几乎要消失在风沙里，他一步一步逆着风追赶，嘶哑哭喊。
　　可他现在真的累了。

　　人对于死亡的抗拒，不过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与逃避。可人生来就是要来受尽一切折磨困苦，再走向一切必然的终点——死亡。既然这样，何不将这一过程缩短，让痛苦少一点，再少一点，他想。他这一生不过是在汹涌洪流中沉浮，而唯一的结束只有死亡。一切都是无尽的循环，无尽的痛苦，但是他累了，他已经很累了。他没有力气挣扎下去了，他决定让这一切结束了。
　　韩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生气，身体瘦得有些脱形。身上遍布着□□过后的红痕，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韩易双手微微颤抖地捂住脸，太难看了。

　　韩易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安静地躺进浴缸，在自己的右手腕划下一道刀痕。
　　他嘴唇微微地颤抖，指尖脱力，刀掉进水里，慢慢沉入水底。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幸亏现在是冬天，他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但冬天至少不至于被蛆虫啃噬身体，还是干干净净的。不过，他转念一想，他什么时候干净过呢。
　　他看着鲜红的血液汹涌而出，现实仿佛与梦境重合。韩易微微眯起眼，他仿佛看到阳光透过嫩绿的树叶撒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他笑了，像是很久没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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