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

　　所谓百无聊赖，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一份儿工作，你努力了也不会做得更好，不努力也影响不了什么。最近公司接的新案子并不多，分到袁晓菲手里的活儿更少。她已经完全从忙到手脚并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了，甚至还可以翻翻不相干的网页。要不是有IT部时不时地监管一下，袁晓菲简直觉得自己每天来上班儿是在泡网吧。

　　那些干大事儿能成功的人，应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恨不得每一个细胞里都能散发出来强烈地渴望着成功的愿望，最后才能做到向死而生的吧？跟他们比起来，袁晓菲完全是佛系的。除了搞卫生和谈恋爱，其他的事情对她来说，什么都是差不多就行了。上学的时候是这样的，如今上班儿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改变。从小到大，生活太安逸了，日子太平稳了。这样的人，如果有一天遇到了重大的挫折，是不是也会比从小就吃苦的人更会觉得崩溃难熬呢？

　　下午刚一上班儿，林总就面带微笑地带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大家下午好，先把手里的活儿都停一下。我来介绍一位新同事，我们的另一位副总，方一鸣。方总年轻有为啊，刚从英国载誉归来，并且已经取得了博士学位。以后就由他来负责我们事务所海外部分的业务，希望大家都能好好配合。让我们来热烈欢迎！”

　　流程部的女孩子们已经开始在座位上叽叽喳喳起来了，公司多半都是中年油腻的已婚理工男，突然出现这么一位骨骼清奇年轻俊朗同时又位高权重的大帅哥，有谁会不激动呢？就像天天吃煎饼卷大葱的人，突然有人给了他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西冷牛排，当然会觉得食欲好得不得了啊。

　　“各位同事大家好，我叫方一鸣，北京人，32岁。很高兴能加入远达律师事务所，希望我的专业知识能为公司做出应有的贡献。”

　　李婷婷和孟盈听着方总的自我介绍简直快要心花怒放了，虽然他在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微笑都没有一个，可是在她们的眼里，这样反而大大地增加了方总的魅力。大神怎么能跟凡人一样呢，就是要酷酷的才有范儿啊。这要是在“非诚勿扰”的现场，她俩直接就爆灯了！

　　有男朋友的袁晓菲倒是对这个新来的年轻副总并不感冒，摆着一张臭脸，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给林总打工的吗？只不过是一个收入很高的高级打工仔而已嘛。自己经常臭脸的袁晓菲，却往往看不惯跟她一样的人。

　　简单的欢迎仪式过后，林总就带着方一鸣去了总经理办公室。嗯，还是这样比较舒服。有领导在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都打扰到她继续上网了！

　　其实袁晓菲在网上也没干什么，就是看看小说。但是她看的并不是现在那些文学网站上异常火爆的网络小说，什么穿越啊、重生啊、霸道总裁爱上我啊，这些完全虚构出来的东西并不能吸引她。她是一个从小连动画片儿都不怎么爱看的人，也没有特别大的脑洞，所以能让她翻来覆去地还是从小看到大的一些经典。她总认为这些经典就像是用慢火熬出来的骨头汤一样，香浓温润，能让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很深刻的滋养。可是现在，她的同龄人大部分都更喜欢吃麻辣烫，方别快捷口味重，还要嫌慢火熬出的骨头汤里不放味精呢！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没错儿，这就是袁晓菲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的书——红楼梦。她对曹雪芹在诗词、文章、药方、菜谱等各方面的造诣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个家道中落，怀才不遇，满心忧愤的老男人，简直就是生错了年代啊！如果曹公能穿越到今天写网文，袁晓菲保证天天都给他投霸王票！

　　一般看完了前八十回，袁晓菲就不会再继续往下看了。因为后四十回绝非出自曹公之手，实在是太跳戏了。好好的人物好像突然全都疯掉了一样，每天哭哭啼啼痴痴傻傻的，完全没有了前八十回里的风骨和灵气。

　　袁晓菲记得是在自己上初一的时候，有位语文老师第一次给他们讲了红楼梦。于是，此后的十几年里，她也数不清自己到底读了多少遍。要不怎么说她是个痴人呢？总是喜欢去做一些重复的事情。读过的好书会再读，看过的好剧会再看，听过的好歌更会一直单曲循环地听。总是做出这样的行为是因为她太念旧了吗？不清楚，不过除了美食，她确实不怎么喜欢接受新事物。

　　袁晓菲记得自己在最巅峰的时候曾经到处自诩“红学家”，她能够准确而流利地背出红楼梦几十章的题目，而金陵十二钗的各种判词更是张口就来。谁都知道红楼梦里最复杂的就是四大家族之间的人物关系，有时连老师都叫不准的也会来问问她。数学逻辑不怎么样的人，却对如此复杂而庞大的事情有着足够的耐心和见解。所以说，人的聪明并不在同一个地方，理科学得再好也不能代表一个人有多强。

　　张爱玲一生中有三大遗憾：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从小不谙世事的人，如今再重读红楼，竟也慢慢地看出了人生的无常。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样红。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爱憎分明地说，只喜欢林黛玉的才情，最讨厌薛宝钗的世故。其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难处，还是包容地去理解别人吧。不爱林黛玉、不爱薛宝钗、不爱王熙凤，然而不爱却又是大爱。一朝梦难醒，终生醉红楼……

　　同一时间的李轩正在北京的夏天里汗流浃背地发着传单，没错儿，药店促销的传单。偶尔碰上脾气不好的北京爷们儿，接到传单就会骂上一句：呸，真晦气，一个药店也好意思做促销？谁家还能嫌药不够吃是怎么着啊？

　　其实，以李轩现在的能力不用再做这些低级的活儿了，但是陆哥还没有正式地把他从严哥的手下划出去，也没有明确地交给他独立的一摊儿。既是如此，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摆明了让他站在药店门前的马路上发传单，是严哥在整他。还好他以前是经过培训中心葛老师的锤炼的，这点儿小难堪还影响不了他什么。其实人活的就是一个心态，人家整你不想给你好过，你不接招儿不就行了？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好折了手指头。

　　莫言说，当你的才华还撑不起你的野心时，你就应该静下心来学习。当你的能力还驾驭不了你的目标时，你就应该沉下心去历练。就像一堆猴子在一起爬树一样，往上看全都是屁股，往下看全都是笑脸儿。所以，为了能看到更多的笑脸和更少的屁股，你唯有不断地铆足了劲儿地继续往上爬。

　　忍耐吧，在一切还没有变成你向往的样子之前。你若成功了，连放屁都有理。而你失败了，再有理也只算是放屁。

　　“李轩，我在西坝河药店，你现在马上过来，跟我一起去趟总公司。”如火如荼地发着传单的李轩突然接到了陆哥打来的电话。

　　奥迪车里陆哥问：“最近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接下来所有的活儿了？你跟我说说你对这个行业的理解。”

　　“我们是做销售的，公司谈回来的药我们要到各个药店去铺货，同类药品里会有很多厂家在跟我们竞争。药店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店长，还有上面儿管他们的区域经理。我们要跟他们谈好折扣，除了固定给他们的好处，还要小来小去地给他们一些能自己发挥的项目。还有那些混的年头儿多的大妈大姐们，小鬼儿挺难缠，过年过节了该上供的要上供，不过一般这些人眼皮子都比较浅，只是爱占点儿小便宜而已，所以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儿。”李轩一板一眼地向陆哥汇报着几个月里他所有看出来和悟出来的东西。

　　“好！你这几个月算没白泡药店，这个行业大部分其实就是你说的这么个情况。但是还有一些细节，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或者你可以继续自己去观察自己悟，没准儿会比我告诉你的更多。”陆哥对于李轩的表现是满意的，其实站的高度不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比如他，现在真的非常需要一个自己完全能信得过的手下。

　　“你对老严这个人怎么看？”陆哥突然又问道。

　　“他总让我能想起以前的葛老师，那种任人唯亲不择手段的劲儿。而且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来着，这个人我觉得他对你很不利。我无意中听到过几次他发牢骚，话里话外对你是很不满啊。好像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样，不是把你拉下来，就是你把他赶走。”李轩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里面儿多少也有他的私心。严哥现在的位置处于陆哥和他自己的中间，不上不下的，对谁来说其实都是个威胁。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从我来的那天开始，他就是有敌意的。如果不是我突然搅进来，我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他的。我心里有数儿，你常在下面儿，给我盯着他点儿。万一他背后有什么小动作，咱们也好有个对应。”

　　李轩听着陆哥的话觉得很高兴，现在陆哥不仅完全拿他当自己人看，而且是有意向在好好地栽培他的。他再也不想回到培训中心那种孤立无援的境遇里了，怎么努力都不能出头的感觉简直快把他给逼疯了。在这儿，他从一开始就是站了队的。他就是陆哥的人，就是要和他一起去对付那个严哥。

　　弱肉强食的行业里，我不先撂倒你，难道还等着你来扳倒我吗？

　　所以，严哥，不会太久了，你的位置早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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