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

　　“袁晓菲吗？你是住在曙光里39号吗？”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莫名其妙地在电话里问道。

　　“是啊，您是哪位啊？”

　　“我是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接到你家楼下报警说漏水漏了很多天了，你是租的房子吗？”警察继续问道。

　　“是租的啊，你们难道没找房东吗？”袁晓菲觉得可笑又可气，拎着行李刚下了火车转地铁，还没走到家呢，连晚饭都没吃上一口，大过年的倒是先跟警察打上交道了。

　　“我们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有找到房主，最后在租房备案的信息里才发现了你的电话。你人在北京吗？”

　　“我刚从老家过年回来，还没到家呢。”

　　“那你快回去吧，先去你家楼下看看，解决一下问题，也省得人家找不着人总报警了。”值班儿民警也松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离开北京前特意把所有的水电燃气门窗都反反复复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么强迫症的人，怎么可能没关水龙头，漏水都漏到楼下去了？李轩要明天才能回北京，为什么总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会发生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非得要和警察打交道的事情呢？大过年的，人刚站在北京的土地上，就直接砸下来个这么大的麻烦，还有没有比这更糟心更晦气的了……此时的袁晓菲又累又饿又气，拽着两个大行李箱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返程高峰的地铁，忿忿地向家里走去。

　　进了屋，袁晓菲立马检查了家里所有的阀门儿，不仅全都是紧闭的，甚至连任何一点儿滴答的水声都没有。漏水？所谓何来啊？尽管如此，毕竟人家都已经报了警了，还是要下去看看的。漏了好几天了？那得多大的火气啊？于是她马上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包儿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拿着一起下楼去了。

　　“您好，我是楼上的，听说您家漏水了？”满脸堆笑的袁晓菲站在楼下的门口儿问道。

　　“哎呦喂，您家总算是回来人喽，这大过年的可把我们给折腾惨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满口京片子的女人没好气儿地说道。

　　“我们回老家过年去了，晚上刚回来，派出所给我打的电话。我刚才回家仔细看了一下，没有什么漏水点啊？”袁晓菲一脸疑惑地说。

　　“您自个儿进来看吧，厕所里呢！”女邻居满脸不高兴地让开了门口儿。

　　正对着自己家楼下完全一样的户型，可袁晓菲却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一间多脏的房子呢？她穿着外面儿的鞋，都怕屋里地砖儿上厚厚的油腻和灰尘脏了鞋底儿！没有窗户的小厅里兼并出来一张单人床，隔着半拉的帘子，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正在上面儿坐着。仅仅眼睛能看到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拉着各种颜色的晾衣绳，简直像个巨大的蜘蛛网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误闯了盘丝洞呢。她不打算换鞋了，她甚至都不打算呼吸了，这屋里的一切都是轻微洁癖的她完全无法接受的！

　　“您看吧，这大杠，从年初一开始漏水漏到现在，隔不多一会儿我们就得接完倒一下，整个儿一不让人消停喽。”袁晓菲顺着女邻居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厕所角落里最粗的一条大水管儿，配合着旁边的暖气包，这是老楼特有的供暖设备。水管儿的最上面，涂满了一圈儿已经变黄了的发泡胶，说明着它功能的破损和时间的持久。至于警察说得哗哗漏水，实在是有点儿太夸张了。她能看到的，只是水滴沿着大杠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最终掉进了下面的小号红桶里。就这也值得大过年的一遍一遍地报警？

　　“这暖气不是第一次漏了吧？”袁晓菲笃定地问道。

　　很明显也瞒不住她的女邻居只好说：“那倒是，房子老了，每年到了采暖的时候就这样。但您也得让我们能找着人不是？”

　　“那我明天给物业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维修一下。今天实在有点儿太晚了，估计也找不到人了。”袁晓菲依然保持微笑满脸和气地说。

　　“行吧，那还能怎么着啊？您家是租的房啊？”北京女邻居接着问。

　　“是啊，去年刚租的，还不到一年呢。”

　　“呦呵，那租户可不就是这样吗？哪儿能像我们自己家房子住得这么精心啊？”优越感十足的女邻居满脸的得意。

　　袁晓菲听到这儿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就您这也敢叫精心？您家除了人看起来还算清爽，屋子里简直都快要生蛆了！看您家这窝囊程度，上顿用过的碗都不用刷，下顿就能接茬儿吃饭吧？我倒是租的房啊，要不您跟我上去看看去，地面儿都比您家那床单儿还干净呢！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说出来的话完全可以是另一回事儿。毕竟她已经是个工作快一年了的社会人了，毕竟是自己家的水管儿有问题漏到人家家去了，毕竟大过年的给邻居添了堵了，毕竟这点儿小事儿实在没必要折腾得更大了。

　　“真是不好意思了啊，大姐，这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您回头儿尝尝啊。”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回你总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呦，东北的啊？”接过特产的北京女邻居有点儿不屑地打量着包装上面的字样儿。

　　“我们家那大老伯子，过年的时候儿说他儿子找了个东北对象儿。哎呦喂，您说说，好好的北京人儿他不找，哪怕找一河北的呢，结果是一东北的……哎呦呦，您瞅瞅我这张嘴呦，不是说您啊，可甭往心里去！谢谢您了啊！”北京大姐像个戏精一样，在袁晓菲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场“论北京土著在东北租客面前的优越性”。

　　袁晓菲什么也没说，笑笑就赶紧跑上楼去了，再不走她简直就快因为呼吸不畅昏过去了！本来嘛，你正路过一个井底，里面的青蛙也许是因为憋了太久冲着上面的你叫嚣，难道你能因为在乎一只青蛙，就也不管不顾地跟着跳进井里对着它讲人的道理去吗？这样的北京人毕竟是少数，不过是今天倒霉碰见了罢了。甚至这跟地域没有任何关系，是人的素质和眼界实在太不同而已。青蛙也有青蛙的快乐，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不过那位大姐啊，真想劝您两句，您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儿的时候也拾掇拾掇家吧！您再懒，也不能让老人和孩子跟着您一块儿长了毛儿不是？

　　给妈妈报了平安的袁晓菲并没有提起刚发生过的糟心事儿，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难道什么都还要靠着妈妈千里打飞的来给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第二天李轩回来后又给房东打了很多次的电话，始终都接不通。物业来了以后收了六十块钱的维修费，也不过是起掉了旧的发泡胶给打上了新的，再顺手拧拧暖气包上的螺栓罢了。师傅使劲儿拧的时候，袁晓菲看着心里直哆嗦，眼瞅着带铁锈的水不停地往下流，这要万一秃了扣了，还不得把整栋楼都给泡了啊！这时再仔细一看屋子里所有跟暖气相关的水管儿，无一例外地挂着发黄的发泡胶。没有生活经验的两个人这才知道，租老房子，可真是个考验人品的技术活儿啊！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俩只好去了中原地产找租房时的中介小苏。

　　“哎，过年好啊，你们怎么来啦？”也刚从老家回来的小苏恰好今天值班儿。

　　“过年好！我们家暖气漏水把楼下给泡了，怎么找房东也找不着啊，所以来看看你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李轩无奈地说。

　　“啊，这么严重啊？我到电脑里查查留底的信息啊，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小苏热情地跑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扫描件儿里还真有两个电话号码，你们留的是哪个？我打另一个试试。”

　　“通了……”小苏指了指话筒，轻声地对他们俩说。

　　“大哥，您好，我是中原地产的小苏。嗯，您也过年好啊！您曙光里39号楼的租户来找我了，说家里暖气漏水把楼下给泡了。他们怎么找您都没打通电话啊……”小苏不仅人长得帅，人品和运气看来也都是超级好啊。

　　原来房东过年带着家人出国旅游去了，留给他们的那个电话号码没有海外功能。袁晓菲从跟同事的闲聊中知道，北京人特别热衷于海外旅游。哪怕是退了休的大爷大妈，哪怕每个月只有两三千块钱的退休金，只要攒够了就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一点，又是比老家的风气有所不同，帝都人民确实还是很潇洒的嘛。

　　房东承诺回国后立马找人来给好好修理暖气水管儿，所有产生的费用他全包。棘手的一件事儿瞬间就解决好了，小两口儿实在太感谢小苏，决定请他吃一顿饭。

　　既然都是东北老乡，那就还是“北方又一村”吧，每次请客时来吃过的人对它评价都还不错。

　　“兄弟，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啊！本来早就该请你吃一顿饭了，找房子的时候你就没少帮忙啊。”李轩笑意盈盈地端起了酒杯。

　　“哎，客气了哥，都是老乡，碰见了就是缘分，我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小苏也高兴地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

　　“小苏，你有女朋友了吗？”看来袁晓菲不仅是个吃货，还是个花痴呢。

　　“啊，还没呢，你们也知道我们这种工作，每天下班儿就九十点钟了，也没个节假日的，不好找。”小苏谦虚地笑着。

　　“呦，可别这么说，像你这么帅的小伙子，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吗？回头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个哈。”绝不能让帅哥单身，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好嘞，谢谢哥哥姐姐，咱们以后常联系，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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