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

　　闹钟在早上七点钟准时地响了起来。
　　“李轩，起床了，该上班儿去了！”已经洗漱好的袁晓菲推了推还在睡着的男朋友。但凡上了闹钟，晓菲基本都会在它响之前就醒，像是某种强大的心理暗示一样。
　　“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求求你了……”大男人此刻变回了小婴儿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地耍赖。
　　“乖啊，不睡了啊，再晚你今天又没时间买早饭吃了，快点儿给我起来！”袁晓菲一巴掌拍在了李轩的屁股上……
　　“早上好啊！”袁晓菲热情地向从她座位前路过的徐莉打着招呼。
　　“哇，你这么早啊！吃早饭了吗？”徐莉有点儿意外地看着袁晓菲。一般她都是前几个到公司的，甚至因为总是来得太早，行政部小李还专门给了她一把公司的钥匙。此刻加上她和袁晓菲，一共只来了四个人。
　　“我吃完了，金台夕照出来买的豆浆和包子。”袁晓菲笑嘻嘻地回答。
　　“咱们食堂有早饭的啊，我昨天没告诉你吗？花样儿还挺多的呢！”
　　“啊，是吗？那可太好了呀，其实路边儿的早餐我自己也吃得不放心呢。那明天开始我早上也去食堂吃哈！”听了个对自己来说是大好消息的袁晓菲很开心地说道。
　　徐莉吃完早饭回来时已经将近九点了，但她是早上八点半打的卡，所以晚上依然可以五点半下班儿。早上大家上班儿的时间各不相同，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的，没人会特别注意谁是几点来的在干些什么。她占了公司半个小时的便宜，上班儿久了的油条都是这么干的，袁晓菲隔天也就跟着学会了。
　　“咱们去洗杯子啊？”徐莉招呼着晓菲。
　　“好啊！”袁晓菲从包儿里掏出了昨晚和李轩一起去家乐福买回来的马克杯。
　　洗杯子，是写字楼年轻女白领们每天早上必做的一件事，也是一种同事间的社交方式。就像高中女生一起约着去上厕所、买零食、看帅哥一样。
　　“你每天都这么早就来吗？”袁晓菲好奇地问自己的小师父。
　　“是啊，我住在燕郊，每天早上都坐固定的那班车来北京。”瘦弱的小女孩儿有些无奈地回答说。
　　“来北京？你不就在北京吗？”袁晓菲有点儿听不明白。
　　“燕郊属于河北啊，房租比北京便宜很多的，而且我男朋友从那边上班儿也比较近。我每天早上都是坐930到大望路，然后坐地铁一号线到国贸，再倒十号线到金台夕照。”小师父耐心地解释着。
　　“930每天都要从高速上走，不过也很方便，一趟车就到北京了。大望路到这儿一共才两站地，我本来是买了二手自行车存在地铁口的，可是连着被偷了两辆就放弃了。”徐莉继续说着。
　　袁晓菲简直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八十多斤的瘦小女孩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轻描淡写地把每天上班儿叫做“来北京”。一来一回将近四个小时，袁晓菲以前听说过大城市里这种极端的通勤方式，但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相比之下，为了贪图安逸就放弃了远距离的工作，还租了一个贵得让人咂舌的房子的自己，实在显得有些太奢侈太骄纵了。
　　“那你每天几点起床啊？”袁晓菲继续着她的好奇和敬佩。
　　“五点半啊，不过930在我那站是终点，我有座儿，能睡着到北京哪，还是挺不错的哈！”
　　什么叫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袁晓菲算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这年头儿还有如此懂事儿如此能吃苦的女孩子吗？她男朋友可真是够幸福的。她不仅佩服，还有点儿心酸，甚至有些担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儿。这么瘦、这么小，遇上北京动辄“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的大风天，她会不会被吹跑了啊？怪不得她昨天说自己很着急流程部来新人呢！几乎三个人的工作量都压在了她一副瘦弱的肩膀上，工作日做不完的，周六就只能继续来加班儿了。她来一次可不像袁晓菲，十号线五站地加上来回走路的时间总共也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她可是要“来北京”的啊！想到这儿，袁晓菲暗暗地对自己说，我可真得快点儿学会交接给我的这些工作才行啊，那样小师父就不用双休时再来加班儿了。
　　“IT部给你申请系统工号了吗？”小师父坐在袁晓菲的身边问。
　　“哦，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啊？有一个号码，好像还有一个密码。”晓菲拿着一张纸条给她看。
　　“对，就是这个。你用它登陆一下公司的系统。”
　　“你看，进来以后，流程部有使用权限的只有这两个版块儿，不过其他模块儿你也可以没事儿打开看看。多少了解一下申请专利的整个过程，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比较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步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徐莉继续耐心地讲解着，袁晓菲真的从心里觉得小师父应该去当个老师。她讲的东西总是又清晰又容易懂，关键脾气还特别好，不会让新人有紧张的压迫感。
　　“咱们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帮客户申请专利，保护他们的知识产权。专利分为发明、实用新型、外观三种。我看咱们这儿做的大部分都是发明专利的案子，这个代理的数量最多，也应该是最赚钱的。因为我每次做年费公函发给客户时，发明的费用都是最高的，期限也最长，足足有二十年。一会儿，我先把年费的业务交给你吧。”
　　“哦哦，好的。公函是用汉语写吗？”袁晓菲抓不着重点地问道。
　　“不是的，咱们部门十几个人，只有三个是负责做国内案的，剩下的人都是做国外案子。咱们大部分的客户都是美国和日韩的，除了日本客户，其他国外客户都要发英语信函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每一个环节的信函都有相应的模板，只要改动和调整相应的不同的部分就可以了。”袁晓菲更加听不懂了，英语信函？美国客户？她只觉得听起来还蛮高大上的，其余的真是一概不明白啊。
　　“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先教你做年费。来，你看这儿，进入年费模块儿后系统会列出每个月年费要到期的案子。我的习惯是先找一张纸把案卷号全都记下来，然后再去卷柜里找案卷。找到一个就在前面打一个对勾，以免落下。你看这个月一共是37个，你把它们的案卷号先都抄下来吧。”袁晓菲按照小师父的吩咐一步步地进行着。
　　“好了，抄完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卷。”说完徐莉带着徒弟起身来到了那一大面墙的铁皮柜子前，一个个的小格子打开看时，里面竟都是样式统一的带着不同编号的纸壳文件夹。一个小格子里大概竖着塞了30个左右的案卷，每个格子里面都是满满登登的，很不容易往出拽。全公司一共有上千个案卷，37个全都找齐，竟然用掉了半个多小时。
　　“现在进行下一步，在系统里找到相应案子的客户，然后打开我给你的Word文档里的年费模板。用公式计算出它本年度的年费，要当心每种类型的案子和年份的收费标准都是不一样的，做错了后果会比较严重。客户会发函投诉，甚至质疑公司的专业性。所以，所有跟钱有关的业务你都要格外地留意才行。”
　　“哦，好的。”还是不太明白啊，那就先都记下来吧。
　　“每次计算的费用最后都要转换成美元，在百度上搜索中国银行的当日汇率，最后算出来的金额要四舍五入。”
　　“最后一步，把在系统上写好的信函粘到邮件里，附件添加上算好的年费单，一起发送给客户！还有，所有自己发送过的信函和附件都要打印出来入卷。复印机和打印机都在里面的那个小屋里，取回来后用打孔器打好孔入卷，最后再一起还回去就行了。”说到这儿，小师父似乎也松了一小口气，年费案对她来说很简单但又最麻烦。比如现在这37个案卷全都找出来堆在桌子上简直像小山一样高，更何况她同时还有七八个不同的业务要做，光是每次找卷、还卷就累得快要晕掉了。她每天往返要通勤四个小时，体重只有八十多斤，加上这么多烦累的工作，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哪一天啊！
　　“好啦，今天上午就先到这儿吧！咱们该吃饭去啦！”徐莉笑呵呵地对晓菲说。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不知不觉已经到中午了。
　　还是昨天的那几个女同事，年纪都差不多，性格也没有太要尖儿的，算是比较相处得来了。
　　袁晓菲今天中午买了一碗现抻的兰州拉面，十五块钱。上面象征性地摆着几片儿薄薄的牛肉。食堂而已嘛，你又能对它有多高的要求呢？好在味道还算不错的。以前在老家，袁晓菲很少吃这种开满北京大街小巷的清真拉面。在她们那儿遍地开花的是“李先生加州牛肉面”，据说有人特意去美国加州找过这种开遍全中国的面馆儿，竟然没有找到。就像在唐人街非常出名而流行的左宗棠鸡一样，中国人也都是闻所未闻啊。这些可能都是思想游子们在异国他乡为了安慰自己而创造出来的海市蜃楼吧。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吃完，浑身暖融融的。幸亏写字楼的食堂里都有充足的冷气，不然夏天喝热汤该是一件多么遭罪的事情啊！
　　吃的有点儿撑的袁晓菲打算出去走走，问了一下，有的怕晒太阳、有的要睡午觉，竟没有要同行的。那就自己溜达去呗，戴着耳机就好了，也没什么可尴尬的嘛。
　　从一楼大厅的转门走出去的一刹那，袁晓菲简直要被热晕了，马上又转了回来。北京的夏天可真不是吹的，动辄四十多度的天气，让她一个东北人情何以堪啊。幸好是在高级写字楼里上班儿，全天都有充足的冷气。加上早上走得早，晚上下班儿回家有空调，她倒也没有觉得太难熬。怪不得房东的老破小里有空调呢，现在看来，连这条命都是空调给的啊！
　　外面看来是出不去了，那就在大厅里溜达一会儿吧。这么想着一看时，竟然发现有不少和自己差不多情况的人在一二楼的公共区域里来来回回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多的三四个人一起，而像她这样的独行侠也不在少数。耳朵里灌满了陈奕迅的声音，他唱的歌总是那么富有感情而让人感动：“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双手去碰触。每次伸手入怀中，有你的温度……”
　　下午小师父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没有再教她新的内容。其实光是上午的“年费”，已经够她消化好一阵儿的了。小师父留了几个案子给她，让她自己按照上午记录下来的步骤做一做。有时候卡壳了或者做完了，小师父就会过来看一看，不对的地方提醒一下再帮着改一改。
　　一下午就这样很快地就过去了。她是本周四入职的，明天就到了双休日了。从此，周五晚上永远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刻，甚至留恋到舍不得睡觉的程度。而这种感觉，一般会在周日晚上之前自动地戛然而止。到底不是个努力上进的好孩子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成熟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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