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

　　李轩在一家大型连锁的英语培训机构做助教，因为学历一般、资历尚浅目前只能给讲师做助理。他最愿意做的工作是每周一次去各种人流密集的场所发传单，因为拉进一个人提成二百。实习期每个月只有3000元的底薪，现在他不奋力地拉人，简直连房租都交不起了。好在北京人真多，随便留住几个，每个月也有还不错的提成了。看看满大街的饭馆儿就知道了，不用多好吃，只要地段儿好安全卫生，包你赚个盆满钵满。
　　这也是李轩喜欢北京的原因，不势力。2100万的常住人口里，本地人不过七八百万。满大街的南腔北调，谁也不知道谁的过去，谁也没时间没精力没兴趣去打听谁的过去。北京人似乎也习惯了和数不清的外地人相处，所以他从来没有被排挤的感觉。当然，人群里碰上一个北京土著可要比碰上一个外地人难得多。北京人和外地人相互支撑着、相互妥协着，让这座日新月异的国际大都市每天都能产生让全世界都惊奇的变化。所以，不论你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只要你肯努力肯吃苦，总有出头的希望。
　　吃苦，对于李轩来说从来都是不怕的。他生长在农村，很小就开始帮着父母干农活。他从不觉得吃食简单、衣着朴素是一件多丢脸或者多奇怪的事情。他努力学习，年年都是前三名。人小志气大，莫欺少年穷。他从村小，后来考到了镇上，再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这在他们十里八乡也都是一种荣耀啊！直到他进了大学，进了外语系，第一次张开嘴说出一口蹩脚的城乡结合部英语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难为情甚至有点儿自卑。但是没关系，他就是农村出来的农村娃，他也从来没想掩饰过什么啊！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很多东西。比如你生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哪种家庭，是城市还是农村，是富有还是贫穷，结局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但他李轩不信这个，所以他一定要来北京，一定要为自己找到那个相对公平的起点，那个能给他施展身手的空间，那个能让他彻底改变命运的舞台！
　　当然，在他的心里，除了这一腔热血和远大抱负，他也有他的柔软他的感恩，那就是他的女朋友袁晓菲了。
　　从认识的那天起，晓菲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上课时，他们总是坐前后桌，有什么不会的叫不准的他总喜欢问问前面的袁晓菲。那是个多温柔多可爱的女孩子啊，回答他的问题时总是笑笑的耐心的。晓菲的英语特别棒，口语更是流利又好听，一口标准的美式发音，有时他甚至有点儿崇拜她。慢慢地，他偶尔会看着前桌的身影发愣。于是，他更加拼命地学习，他每周去三次英语角练习口语，他参加学生会，他进跆拳道社，他大一就开始考四级，他甚至学着听城里孩子都爱听的流行歌曲，他只想让自己和袁晓菲之间的差距小一些更小一些，让自己变得强一些再强一些。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全部勇气表白了袁晓菲。也许，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如果她拒绝了，他会不会从此自暴自弃？不会的，他骨子里本就是杂草一样地坚强。但是万幸的，他的女神竟然答应了！他在心里山呼万岁，他像一个胜利的骑士一样优雅地小心地牵起了她的手。从此，他更多了一份荣耀和责任感，这驱使着他不断地向前更加地努力，在大家惊奇的目光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蜕变。他把这一切的功劳全都归于他最心爱的女朋友，就像恋爱一周年时他对她说的那样：晓菲，我爱你，也谢谢你！You raise me up to be a better man!
　　“李轩，你下午跟着去发传单吧。”总监把一大摞培训中心的资料放到了他手上。
　　“好的，我去跟葛老师说一声。”他就是这个葛老师的助教，他们培训中心的大神。人虽然挺傲慢的，对他爱答不理的，但是课讲得真是牛。他每次都很认真的跟着葛老师学习，学他的每一个发音，学他讲课的方法，甚至学他的表情和神态。难道还能发一辈子传单当一辈子助理吗？早晚他也要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挣最多的钱，拿最好的资源。
　　下午的商场里人流如织，李轩感觉到很奇怪，为什么每天不论休不休息、节不节假，马路上地铁上商场里永远都有这么多的人呢？他们不上班吗？他们不需要赚钱吗？他们靠什么吃饭啊？这个问题困惑了李轩许久，依然没有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答案。
　　同公司的几个人此刻都在商场二楼的中央位置散发着传单，顺便附带着自己耐心的讲解。都是北漂，都靠自己的本事混饭吃。不论在家里时多么地娇生惯养，只要一来了北京，谁也不比谁松懈。尤其是男人，就像是一种自尊心和好胜欲的原始觉醒，互相比着拽着推着拼命地往前跑。
　　迎面走来了一对儿老年夫妇，李轩忙递了一张宣传单过去。现在的家长都不吝惜在孩子身上花钱，小孩儿的钱是最好赚的。尤其像这种隔辈儿的，你只要拼命地游说他们孩子学完以后能怎么怎么好，八成都能拿下，李轩已经在这类人群身上摸出经验来了。
　　“你们好，叔叔阿姨，家里有孩子想要学英语吗？我们是正规的大型连锁培训机构，现在正在做活动，可以免费试听三节课！”一身西装的大男孩儿真的开始有了成熟的模样。
　　“呦，在哪儿上课啊？一节儿课多少钱啊？”老太太貌似很有兴趣。
　　“是这样的，上课地点在三元桥，您坐十号线出了A口非常好找，孩子自己坐着地铁就能来。现在我们有优惠活动，正常一节课280，十堂课算一期。但是现在可以试听三节课，额外还会再赠送您两节。也就是说，同样2800元，本来只有十节课，现在一共有十五节，非常合适的！”李轩不卑不亢地说着，他有做一名优秀销售的潜质。
　　“哦，那听着还行啊，隔壁老王家那小孙子好像也在上英语课，一节儿三百多呢！听说上次英语考试考得好，他奶奶乐着呢！”老太太对旁边的老头儿说。
　　“阿姨您说得对着呢，咱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别人家孩子学，咱不学，那可真就是落下了！”李轩从小没参加过一节补课，他一样能考上大学。他完全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他只需要展示他的职业素养，他需要赚钱养家。
　　“是啊，我们家孩子可不能比别人差喽！这十五堂课怎么个上法儿啊？多少天上一次啊？”老太太明显动了心。
　　“哦，这个课程是每周日上午上一次，三个小时。十五堂课全上完，大概三个半月左右。之后您要是觉得孩子提高了，可以再找我，我给他安排更高一级的课程！”李轩胜利在望。
　　“那行吧，你说哪，老头子？”老太太象征性地尊重了一下名义上的一家之主。
　　“听你的呗，我觉得也行。”果然，不出意外的家庭地位格局。
　　就在这时，李轩的部门主管带着一个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向他们走过来了。
　　“小李啊，谈得怎么样啦？”主管笑着问。
　　“阿姨，您看你们现在能定下来吗？”李轩做着最后的确认。
　　“行吧，那就交钱吧！”老太太也挺乐呵，感觉自己为孙子又做了件大好事儿。
　　这时主管突然看着旁边的实习生说话了：“小刘儿，你带着这二位去那边交一下钱！”
　　谁带客户交钱，提成就归谁，这是他们公司的规矩。明明是自己拉住的客户，好不容易谈成了，眼瞅着二百块钱就要到手了，结果居然被主任带个新来的实习生给截胡了！李轩感到非常气愤，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小李啊，小刘儿是你们葛老师家的亲戚，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也知道葛老师在咱们公司的地位，咱们能赚钱全仰仗着人家课讲得好，我也不能不帮啊！你说是不是？我看你今天也拉了好几个客户了，就属你提成最多，小刘儿今儿还没开张呢，咱们就当送葛老师一个人情儿吧。”主任慢条斯理地说着，就算是给一个小职员一点儿安慰的解释吧。
　　“哦，葛老师的亲戚啊，那应该的，就按您说的办吧。”长大了，李轩感觉自己瞬间就长大了！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据理力争当仁不让，向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说不。但是，现在，他在北京还没站稳脚，有个刚投奔他来的女朋友，还有一个月3000多的房租。不想丢掉工作，他只能闭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李轩并没有因为不高兴而赌气。不管领导同事再怎么过分，他也绝对不会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他又口干舌燥地留住了一个客户，今天一共拉到了三个，提成六百。本来可以是八百的，他在心底愤愤地想着。
　　算了，不寻思了，下班儿回家，晓菲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一想到女朋友，李轩的表情立马就柔和下来了。袁晓菲是他在这个陌生冷漠的城市最温暖的归宿，也是他拼搏奋斗的最重要的理由。什么葛老师、张主管、小刘儿的，下了班儿就统统给老子滚蛋！
　　李轩调整了一下心情，他不想让晓菲看出他的不顺心，更不想把这些乌七八糟的情绪再重复一遍了。
　　他理了理换下工作服后的领子，带着尽量平和的情绪，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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