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余生作赔

　　七夕的这天晚上，小镇的街上人来人往，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提着满篮子的玫瑰花，牵着一簇又一簇的彩色气球笑嘻嘻地在大街小巷穿过。

　　见到成双成对的人便上前，先是嘴甜地一阵夸奖与祝福，然后再询问帅哥要不要买玫瑰花送给女朋友。

　　街边的餐厅和酒店的生意也好到不行。

　　到处都是彩色泡泡，气氛热烈而浪漫。

　　晴朗的夏夜，夜空中繁星闪烁，银河横贯南北，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遥遥相望，隔河相望。

　　就像书上写的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样。

　　小顾止戈没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在这一天有多难得多幸福他是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今天很开心。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仅可以吃很多好吃的，还可以收到很多礼物。

　　平时安静的大院变得很热闹，灯光明亮中，小顾止戈打着领结，穿着小西装，站在人群中，笑眯眯地接受大家的祝福与礼物。

　　他觉得他就是最亮的那颗星星，就像个国王，神气得不行。

　　于是，他忍不住翘起了刚刚又长长了一点点的小尾巴。

　　但是他也有他的小烦恼，就比如现在。

　　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固执地拿着手里的洋娃娃看着他，眼睛红红的，仿佛他一拒绝，她就会哭出来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拒绝了。
　　她也确实是哭了。
　　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那种。

　　他理也没理，拿着手上的缩小版的篮球转身跑了。

　　身后传来他爸爸愤怒的声音，“顾止戈，你又欺负妹妹，你赶紧给我过来！”

　　顾止戈觉得他只是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又没有做错什么。

　　于是他摇着头，撒开腿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回了句，“我才没有妹妹。”
　　声音带着小小的固执和不羁。

　　他就说他最讨厌这些小女生了，扎着小辫子，喜欢穿小一些夸张的小裙子，玩那些软绵绵的洋娃娃。

　　一惹她们不开心就哭，她们还会向大人告状。

　　而那些大人也都傻，什么都不问，就知道找他麻烦。

　　还想让他也一起玩那种娘兮兮、软绵绵的洋娃娃。
　　想都别想。

　　爷爷也说了，他是一个小男子汉，要勇敢，要硬气。
　　他才不要听他老爸的话去哄小姑娘呢。

　　果然，身后小女生的哭声更大了，还伴着他老爸的别扭的轻哄声和越来越生气的叫他名字的声音。

　　真的是烦死了！

　　院子的门槛太高了，他小短腿没迈上去，差点摔跤。

　　扶着门，他才稳住身体，手里的小篮球却不小心掉了出去。
　　他连忙跨过门槛追出去捡……

　　柒明君单手小心翼翼地抱着肚子，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盘小兔子糕点，她费力地把半掩的大门推开。

　　抬眼，便看到一个球朝着自己的方向滚了过来，她堪堪躲过，还来不及松口气，迎面一个男孩子便撞了过来。

　　小男孩莽撞，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开。

　　顾止戈摔了个屁股墩。
　　好痛。

　　他揉着自己的屁股站了起来，耳边却传来一阵痛苦又虚弱的呻口今。
　　不是他的声音。

　　他转头，就看到邻居柒阿姨抱着肚子躺在地上，一脸的痛苦，脸红红的，额头上都是汗。

　　他赶紧上前，想扶起阿姨，嘴里连连道歉。
　　“柒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很喜欢柒阿姨。
　　柒阿姨人特别温柔，还喜欢做各种各样好吃的糕点给他吃。
　　他没事就喜欢去隔壁蹭好吃的。

　　可是最近，他爷爷不怎么让他去了，说柒阿姨肚子里的宝宝快出生了，不能累着，让他别过去打扰柒阿姨。

　　柒明君已经痛到说不出话了，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急红了脸的顾止戈，她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朝他摇了摇头。

　　顾止却突然大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比刚刚的小女生声音还大。
　　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哇~柒阿姨，你流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血染红了柒阿姨白色的裙子，而且还在继续蔓延，想着爷爷的话，他越哭越大声。

　　“哇~宝宝，小宝宝你不要有事……我还要做你的哥哥，我也想做柒阿姨的宝宝……哇……”

　　柒明君也慌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虚弱地开口，“止戈乖，你帮阿姨叫一下你妈妈。”

　　可顾止戈还在哭，扯着嗓子，往死里哭。

　　终于，他的哭声把大人们给引过来了。

　　“明君，没事，你别怕，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陆芷顾不上还坐在地上哭的儿子，连忙拿出了手机打120。

　　等救护车一来一回耗时太长，顾远当机立断，立马叫来了自己的儿子，“顾淮，你快开车，直接送人去医院！”

　　于国雄看着自己的儿媳血淋淋的被抱上车，他连忙跟着上车。

　　关上车门之前，他还瞪了跪坐在地上的顾止戈一眼。

　　颇有一种他的儿媳和小孙孙出事，他就要顾止戈偿命的感觉。

　　顾止戈被那一眼瞪得连哭都不敢继续哭了，他眼里噙着泪，瘪着小嘴巴，害怕又委屈。

　　院子里的人听到了动静，都担心得纷纷驾车赶车去医院。

　　非典才刚刚过去，柒明君的丈夫在这场灾难中殉职了。

　　对他们一家而言，柒明君肚子里的小生命就是他们一家的宝贝，是他们家未来的希望。
　　也是柒明君活下去的动力。

　　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突然空了，听妈妈还在打电话，顾止戈从地上爬起来，精致的小西服被弄得脏兮兮的，向来爱臭美的他也不在意了。

　　看着碎掉的盘子，和散落的滚在地上沾了灰的小兔子糕点，他吸溜了两下鼻涕，抱住他妈妈的腿，抽抽噎噎的。

　　“妈妈，你救救柒阿姨的宝宝……呜呜……”

　　“我再也不调皮了，我做你的儿子，你打我我也不生你气了，再也不闹着做柒阿姨的宝宝了……”

　　陆芷在担心之余，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刚刚顾远在电话里告诉她，血止住了，柒明君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可能要早产了。

　　她一把拎起自己可怜巴巴的傻儿子，去车库开着于家的车去了医院。

　　柒明君在丈夫去世的时候受了很大的打击，自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个时候，她根本就没了生产的力气。
　　情况紧急，于国雄果断选择了刨腹产。

　　陆芷抱着顾止戈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手术室外站了一排人，于国雄焦急地站在门口，掐着手指紧张地看着手术室的灯。

　　陆芷见状没出声，只轻轻地把顾止戈放在地上，然后走到顾淮身边。

　　看了自己妈妈一眼，顾止戈咬着嘴角，挪着小步子到于国雄腿边，鼓起勇气扯了下于国雄的裤腿，小声叫了声“于爷爷”。

　　于国雄此时的心思都在手术室里的人身上，根本不想理会顾止戈。

　　可谁都没想到，顾小少爷直接两腿一弯，跪在了于国雄的旁边。

　　陆芷下巴都要吓掉了。
　　她这个儿子，看着年纪小小的，可由于他们工作的性质，长年在外。

　　他爷爷又是那种只要顾止戈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大多时候都不管。

　　任由顾止戈爬墙爬树，甚至觉得爬得越高就越好，所以顾止戈几乎是被放养着长大。

　　个子小小的，脾气却比谁都大，性格任性不羁，常常让人头疼。

　　部队那些不嫌事少的人每次来他家做客，都会带着顾止戈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还给他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
　　比如做人要正直善良，可是如果受了欺负就一定要打回去；男人可以死，可是就是不能认输等等等等。

　　所以她没想到，她儿子竟然会主动跪下来认错。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顾淮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边没说话。

　　陆芷想了想，拿出了相机，把手术室门前的这一幕拍了下来。

　　柒明君早就和她说了，希望她能帮忙把生产的场景拍下来，留作以后的纪念。
　　现在出了意外，她觉得也应该拍下来。

　　于国雄低头蔑了顾止戈一眼，想着这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也不好意思太过责怪。

　　可是他心里又憋着一口气，于是他冷声道，“你起来。”

　　顾止戈摇摇头，不肯，“于爷爷，我错了。”

　　于国雄收回了想要去拉人的手，“随便你！”

　　这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也是时候治治了，否则长大了还不得无法无天……

　　这场手术做了多久，顾止戈就跪了多久，等到手术门被推开，他腿都麻了。

　　宝宝出来就直接护士抱走了，柒阿姨也被送进了病房。

　　很多人都在看柒阿姨，顾止戈膝盖很痛，挤不进去，陆芷想了想，直接抱着儿子先去看宝宝。

　　出门太急相机没电了，陆芷索性打开了手机。
　　手机更方便，还能录像。

　　顾止戈扒着墙，顺着妈妈的手指，透过玻璃看着躺在保温箱里的小小的人，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里面充满着好奇。

　　看了一会儿，他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个指节，“妈妈，柒阿姨的宝宝怎么这么小？”

　　陆芷举着手机，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宝宝提前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了，当然很小，养几天就会长大的，不过身体会没有你强壮，要养很久的。”

　　看着还闭着眼睛的小宝宝，顾止戈心里涌上一种难过的感觉。
　　他还小，不知道这种难过就叫做愧疚。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之前去柒阿姨那玩的时候，宝宝调皮的时候会踢柒阿姨的肚子，柒阿姨都会开心的让他摸着感受一下。

　　宝宝踢在他手上的力度小小的，很神奇的感觉。
　　第一次摸到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可后来，他就特别喜欢隔着柒阿姨的肚子逗小宝宝，让小宝宝动一动手脚。
　　……

　　陆芷看了眼小宝宝，又看了眼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忍不住笑了，拿着手机对着顾止戈问道，“止戈，小宝宝给你做小媳妇好不好啊？”

　　顾止戈抬眼，迷茫地问，“小媳妇是什么？”

　　陆芷想了想，答道，“小媳妇就是你要照顾一辈子的人。”

　　顾止戈小大人似地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又摇摇头，又认真地问，“一辈子是什么？”

　　陆芷止不住想笑，她家小混世魔王真可爱。
　　“一辈子就是一百年。”

　　在小小的顾止戈眼里，一年就很长了，因为他要等很久很久才能过一次生日。

　　他低头撅着嘴，掰着肉嘟嘟的手指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算不清楚。
　　一百年好长啊！

　　不过想着是因为他的原因，小宝宝才这么小的，还这么弱，不能玩小皮球，现在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箱子里，还不能吃好吃的小糕点。

　　真的太可怜了。
　　都是他害的。

　　想到这，他郑重地点点头，“嗯，那我就照顾她一辈子好了。”

　　看着儿子像他爸爸一样严肃的小表情，陆芷没忍住笑了，伸手挠了挠他软软的下巴。
　　“我宝贝儿子真乖！”

　　顾止戈拍开妈妈的手，继续趴在玻璃上看宝宝，看着她又黑又黄的皮肤，小鼻子小眼睛的，好像还没有硬给他塞洋娃娃的小女生好看。

　　他忍不住皱起了小眉毛，“妈妈，我小媳妇有点丑。”

　　陆芷：“……”
　　傻儿子没得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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