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余生作赔

　　Alan问出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他眉头蹙得更深了，正想再问第二遍的时候，于知希突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脸，盯着他的脸像是在仔细辨认着什么，嘴里喃喃出声。
　　“戈戈，是真的……”

　　看着Alan已经黑了的脸，助理皮特往后退了一步，顺便还拉了已经愣住的东东一把。
　　Alan发脾气的时候，可不会在乎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在Alan还没有正式成为他的BOSS之前，就被老BOSS安排在Alan身边了。
　　所以，也是最了解Alan的人。

　　别人家的BOSS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家的这位倒没有喜怒无常。
　　他就是单纯的怒，无常。

　　能留在Alan身边的人，都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大的勇士，要不是工资多，算命先生又说他的命比较硬的话，他早就跑了。

　　Alan正准备挥开女人的手，谁知下一秒，女人直接紧紧揪着着他的衣襟两边，扑到了他的怀里。

　　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戈戈，你怎么这么晚，这么晚，这么晚才回来……”

　　低头，入目是她披散背后长长的头发。
　　和那天在画上看到的一样，又长又黑，很漂亮。

　　Alan抬起的手就这么顿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对与自己突然产生的诡异想法，他的情又差了几分，随即，他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把人从怀里拽开了。

　　“小姐，我不是你哥哥……”

　　闻言，眼前的女人突然仰头，他清楚地看到两行眼泪就这么从她眼睛里流了下来……

　　心里越发烦躁了，闷闷的有股火无法发泄，让他甚至有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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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顾止戈他们带进家中的时候，于知希还是觉得不真实，心里满是不敢置信，又带着酸涩难过的激动。

　　她很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的理智和他冷硬到让人难以接近的表情告诉她，这个问题没人可以回答。

　　从抬头看到他，到他开口说话其实没有几秒的时间，可是没人知道，刚刚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心里有多激动，有多开心。

　　可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怔愣的外表下是搅动着的心是有多么的不平息。

　　顾止戈抬脚走进堂屋，正对着他的是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个个灵位，他看到了他自己的，也看到了很多其他人的照片。

　　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却想梗着一块生冷的石头，钝钝的疼让他再次有了想逃离的念头。

　　他终于知道心理医生为什么会问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了……

　　顺着他的视线，于知希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戈戈的遗照还在上面。

　　只是她还来不及上前把东西藏起来，门外就响起了顾爷爷的声音，她顿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小跑着跑向大门口……

　　********

　　因为这片地方新建了一个飞机场，政府在旁边开发了一个新县城，这个小镇里很多人都搬走了，老战友们走了一半，大院几乎空了。

　　只有相邻的于家和顾家还留在这里，他们不想走，也走不了。

　　所以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小镇里，他们的熟人其实并不多。

　　夏夜蝉鸣声不停，温柔的风带着夏天的味道，两位老人持着拐杖安安静静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

　　于国雄突然叹了口气，“你说，我们这样做对吗？”

　　顾远沉默良久，“老于啊，我们都老了，就这个身体，我们还能陪扣扣丫头多久？”

　　于国雄没说话，他和顾远吵了很多年，顾远说什么，他都能抬杠。

　　可是现在，他反驳不了，于是只能幽幽地又叹了口气。

　　顾远拍拍于国雄的肩，笑了笑，“刚刚刘婶说的那个小陈还挺不错的。”

　　于国雄无奈摇头，“扣扣不会同意的，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闪耀的星星，顾远抬头看着漫天繁星，越老越浑浊的眼中有着旁人察觉不到的莹光。

　　喉头难受，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才道，“扣扣是个好姑娘，我一直都希望扣扣能成为我的孙媳妇，是我们家没有这个……咳咳……”

　　“咳咳……我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她，能照顾她……”
　　是他家臭小子没有这个福气。

　　他们已经老了，这一辈子已经到了头，可扣扣还年轻，她还有她的人生。
　　她不能一直停在原地，守着两个老家伙，守着这块老地方，一天一天的荒芜……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看着价格不菲，和附近的环境格格不入。

　　于国雄探头仔细辨认了下车牌，确定了这车他们之前没见过，应该并不是那几个丫头小子的。

　　又往前走了一点，发现自家大院门是开着的，两人对视一眼，一边加快脚步往里走，一边朝院子了里喊了一声。

　　“扣扣，怎么不关门啊？门口是谁的车？”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知希跑到他们面前，眼睛红红的，表情很激动，她上前握住了顾远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顾爷爷，戈戈回来了？”

　　顾远近来耳朵不是很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紧蹙着眉头问了句，“什么？”

　　于知希笑着，握着顾远的手轻轻摇了摇，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戈、戈、回、来、了！”

　　“哪个哥哥？”顾远还是没反应过来。

　　于国雄对于知希的话也很不解，直到他看到于知希身后正朝他们走过来的人，他才明白过来，激动地只拍顾远的肩膀。

　　“老顾，是小顾小子，是顾止戈，是你的孙子……”

　　顾远看向来人瞬间怔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激动到失声。

　　他一把推开于国雄，蹒跚着上前，握住Alan的手，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抖着手道，“是止戈吗？你是我家顾止戈啊……”

　　颤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否的肯定，他的孙子，他不可能会认错的。

　　“你还活着啊？老天保佑，我终于放心了，也不用再担心我们扣扣了……”

　　Alan没有推开老人，他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他的脑袋疼得像要爆炸一样。

　　他们的脸，他们口口声声说出的名字，可他是真的，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

　　深夜，让助理回了房间，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躺在他曾经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没想到他回到这个地方看到的会是这番场景，桌子上高高矮矮的灵牌都是他的至亲。
　　里面，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他的爷爷和他有着一样的眉眼，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他大概讲了这些年发生的事。

　　而另一位老人，是于知希的爷爷，他对自己也很和蔼可亲，眼底都是激动的热情，可是对于知希，于爷爷却是另一个样子，吼着她，叫她赶紧把自己的遗照收起来。

　　眼前闪过刚刚于知希慌慌张张藏起灵牌的样子，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会不会有点可笑？
　　有人会和他一样，亲眼看到自己的被供奉起来的灵牌和遗照吗？

　　刚刚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突然接受到了太多的信息。
　　他的出生，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亲人……
　　甚至他的……爱人？

　　两位老人只说他和于知希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大概能猜到。

　　他和刚刚那个一见到他就扑倒在他怀里的女人，关系肯定不止从小一起长大这么简单。

　　顾止戈无意识地抬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胸口处里有一个纹身。

　　那是一枚很简单的扣子，他之前一直在猜自己纹上这颗扣子的意义。

　　而刚刚，两位老人叫于知希叫“扣扣”。
　　“扣子”的“扣”。
　　她的小名，就叫扣扣。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回到生养他的地方，他没有亲近，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找到了自己的过去，可是他的故事却活在别人嘴里。

　　就像他们帮他过度过了一段人生。
　　这有点荒谬。

　　他生活在他们的生活里，然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他的至亲至死，都以为他早就死了。

　　而他，因为自己的逃避与某种未知的恐惧，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这又很可悲。

　　难过，后悔，怅然，痛恨，懊恼……
　　所有他不曾有过的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交杂在一起，让人快要窒息，忍不住想逃……

　　顾止戈猛地睁开了眼睛，突然起身，拎着外套出了房间往外走。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难受到呼吸不过来的地方。

　　外面走廊还亮着光，走廊尽头阳台上，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正趴在书桌上。
　　背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鬼使神差的，他转了个方向，抬脚朝阳台那边走了过去。

　　他看见那个叫扣扣的女人侧着头，趴在梨花木书桌上，她手边，笔墨纸砚微微凌乱。

　　而她，闭着眼睛睡着了，右手的还食指放在嘴边，一副安安静静，时光静好的模样。

　　除了刚刚在门口的激动之外，她好像就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样子。

　　整理东西，收拾房间，照顾两位老人，平静地为他介绍他的家，仿佛刚刚在门口的激动与眼泪都是假象。

　　看着她不安微蹙的眉，他忍不住也跟着眉头紧皱。

　　一阵风吹过，压在宣纸边缘的毛笔滚了几圈，纸被吹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生涩难懂，像是经文。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久得。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连他这个门外汉也看得出来，她的书法很好，毛笔字写得很好看。

　　正要将宣纸放回原处的时候，他看到了刚刚被压在下面的纸，上面写满了“戈戈”二字。

　　他往后翻了翻，每一张都是“戈戈”。
　　整整齐齐的戈戈。

　　顾止戈不由瞳孔紧缩，眉眼更深邃了些，他看向已经睡着了的女人。
　　她似是睡不安稳，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肘。

　　她写“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是，她也写了满满七八张纸的自己的名字。

　　她刚刚在两位爷爷面前沉着冷静，做事干净利落，可是，她也在门口抱着自己哭。

　　她哽咽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戈戈，你怎么这么晚，这么晚，这么晚才回来……”

　　顾止戈久久地看着这个矛盾的女人，然后把宣纸重新整理压好，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风掩上半开的门，他又转身走回阳台，把手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再次回到房间，他这才发现，他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书和各种日用品、饰品的摆设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一点也不像是六七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一定有人常来整理打扫。

　　他关了灯，重新躺回了床上，在充满阳光味道里，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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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的阳台上，趴着的人睡得很不安稳。

　　她将头转了个方向，拉着衣角，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嘴里低声喃喃着“戈戈”两个字，一颗眼泪自眼角滑落，消失在黑色外套里。

　　这一觉，于知希睡得极为漫长，她做了个长长的梦。
　　长到好像贯穿了她二十几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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