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余生作赔

　　永宁镇的位置有点偏远，离宿迁市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对几乎没有出过小镇的顾止戈和扣扣来说，六十公里的路，是他们永远也走不完的距离。

　　今年的七夕来得也巧，正好是顾止戈开学这天。

　　因为去学校报名要早一点出发，顾止戈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跑到了隔壁的于家，跑到楼上，可是却发现扣扣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在于家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顾止戈又跑到了厨房，问正在做早餐的柒明君。
　　“柒阿姨，扣扣呢？”

　　“扣扣不是在房间吗？”
　　柒明君并没有太在意顾止戈的问题，自从告诉扣扣顾止戈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之后，扣扣就一直不开心。

　　昨天晚上她和扣扣讲了很久的道理，扣扣才稍微好一点。
　　十岁的孩子很情绪化，不过也很好哄，拿吃的哄是最快的。

　　锅里的皮蛋瘦肉粥差不多好了，柒明君往里撒了把葱花，又勺出一点放在嘴边尝了尝咸淡。

　　然后回头笑着看着顾止戈，“止戈今天就要去上初中了，今天早上就在阿姨这儿吃早餐好不好啊？阿姨今天做了你和扣扣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还有玉米饺。”

　　他从小就爱吃柒明君做的吃的，可是现在他闻着食物散发的香味，却没了吃东西的欲望。
　　心里像是堵着点什么，感觉压着有点喘不上气。

　　无论他怎么呼吸，那股窒息感都驱之不去，心慌意乱地静不下来，所以也睡不好。
　　“扣扣没有在房间里。”

　　闻言，柒明君停下了动作，随即又继续用木勺子把剩下的粥都盛了出来。
　　“那可能是去找你了吧！”

　　柒明君转身看向顾止戈，还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这个长得是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转身就跑了。

　　跑过的风惊动了门，柒明君看着半关着的门，勾了勾嘴角。

　　离别来的这么突然又急促，这两个小孩连呼吸都散发着舍不得的气息。

　　他们还小不懂，可是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离别啊，这个词只有短短的十七画，每个人都学过，也是每个人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纵然一直形影不离，也照样逃不过离别这个词。
　　因为人总要长大，而长大并不是时间所能决定的，而是经历的事情……

　　顾止戈又跑回来自己的家里找了一圈，楼上楼下爬来爬去，每个房间都跑了一遍。

　　往常很早就露面的太阳今天迟迟未出，乌云黑压压地遮蔽着天空，阴沉沉的一片，是大雨来临的前兆，八月末的天气还是闷热到不行。

　　顾止戈找人找出了一身的汗，他越找越急，越找越慌。

　　明明知道扣扣不会去别的地方，不是在她自己家就是在他家，压根不会有危险，可是他就是心慌意乱，这样跑来跑去，反而感觉好一点。

　　陆芷和顾淮昨天回来了一趟就离开了。
　　准备送顾止戈去学校的顾远搬了条板凳坐在一楼的楼梯口，端着个紫砂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向来人小鬼大的孙子难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找了好一会儿，直到爷爷摧他回房间收拾东西，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重要的证件之类的东西昨天晚上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其他不过是一些换洗衣服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东西，随便从衣柜里面拿一点装进行李箱就好了。

　　顾止戈此时没心情收拾东西，他坐在床上开始发起了呆。
　　扣扣是不是生他气了，所以故意躲着他？

　　得知郡礼私立离小镇这么远的时候，他其实有想过不去。
　　待在小镇的初中不是也挺好的吗？反正他很多同学都呆在那。

　　可是他爸妈打电话来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听到他不想发起这么好的学校的入学资格，他们并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了一大堆道理。

　　他是个男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他以后是必定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他要照顾好爷爷，等爸妈老了之后，还要照顾爸爸妈妈，甚至还要照顾隔壁的于家一家。

　　而于家的负担之所以也在他的身上，除了两家的交情之外，还有他三岁那年的鲁莽一撞，后果不仅仅是扣扣的早产，还伤害了柒明君本来就很虚弱的身体。

　　扣扣只是个女生，而且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他们这些年，把扣扣养成了一个娇软乖巧的小姑娘，懂事又体贴，这并没什么不好。

　　可是有些事情是她一定要面对的，避不了，所以要给她空间，让她学会坚强。
　　而顾止戈，他要做的 ，是加快速度成长，让自己单薄的肩膀变得更加牢靠……

　　这些话他起先听不进去。
　　他被委托照顾了扣扣这么多年，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可以继续为扣扣抵挡一切。

　　可是听到后面，他开始动摇了。
　　之前扣扣被欺负的时候，他并没有那么强大。

　　柒阿姨和于爷爷生病的时候，他不能代替扣扣伤心，也并不能让柒阿姨和于爷爷马上康复。

　　而生离死别……
　　他至今都没有经历过，他没法想象如果他的爸爸妈妈或者爷爷有一天突然永远的离开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自己都受不了，还说什么替扣扣抵挡一切……

　　爸妈的话让他想起了每年的下雪天，自行车不能骑了，学校往返的路上，他都会摔先走在扣扣的前面，在雪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然后让扣扣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

　　可是如果他自己都走不稳的话，扣扣又怎么可能走得稳。
　　他要成为引导扣扣前进的灯塔，也想成为护她前进的船，就势必要充实自己……

　　那边挂了电话的陆芷也没想到顾止戈这个犟得像头牛的小子，这次这么快就被说服了。
　　孩子慢慢长大，真的越来越懂事。

　　可是陆芷戈不会忘记当初那个带着其它小朋友一起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窝，怎么骂也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就因为他爷爷不让他养猫，就任性地摔碎了他爷爷最喜欢的花瓶，还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小男孩。

　　扣扣和她儿子的缘分是个意外，可是她没想到这么调皮的儿子会这么喜欢隔壁的小姑娘。
　　要不是扣扣，她觉得他的儿子应该现在也还是一个让人头疼的臭小子。

　　从小到大，扣扣真的变成了束在顾止戈身上的一根无声的绳子，越束越牢。
　　这根线被放得很越来越长，可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
　　顾止戈坐在床上发着呆，突然听到了他放在床边的行李箱里面传来了几丝微弱的声音。
　　他反应过来后，马上走到行李箱旁边，急忙拉开了只拉了一半拉链的行李箱。

　　双手用力，箱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十岁的扣扣穿着背带裤，蜷缩着身体窝在行李箱里，她的衣服上都是被压出来的褶皱，而小姑娘被憋得满脸通红，连头发都被流出的汗给沾湿了。

　　看到箱子被打开，扣扣不但没出来，反而还往里面缩了缩。
　　顾止戈看着一身狼狈的小姑娘，刚刚急得不行的心里涨上一股无名火。

　　前几天他陪爷爷看新闻，才看到有人因为想给朋友惊喜，就让人把自己装进纸箱子里伪装成礼物送给朋友，结果差点出了意外。

　　主持人严肃地警告市民，由于天气炎热 ，请大家不要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

　　他那个时候还嘲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这不，他面前就有一个这么蠢的……

　　顾止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朝扣扣大声吼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进去的？谁让你进去的？”

　　扣扣可能没想到顾止戈会生气，被吓了一跳，她委屈地从行李箱里慢慢爬着坐了起来，手上还拿着她昨天晚上送给他的娃娃。
　　她亲手做的娃娃。

　　然后她第一次对顾止戈发了小脾气。
　　她用力地把手上的娃娃丢到地上，自己坐在乱七八糟的衣服中间，仰着脑袋红着眼睛指控他，“那你为什么能把娃娃带走，不能把我带走？”

　　“呜呜呜……箱子这么大，明明我也能把我装进去……呜呜……”

　　看着她头发凌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低着头死命抹眼泪的模样，顾止戈的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生疼。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俯身把她从行李箱里抱了出来。
　　“你昨天不是和我说过你会听话的吗？”

　　扣扣抱着他的脖子，滴在他颈间的眼泪滚烫，热到灼人。
　　似乎滴到了他内心的最深处。
　　那里放着一颗连顾止戈自己都不知道的种子，而这些眼泪流过那颗种子，企图浇灌种子身下的土地。

　　“我昨天很听话是……呜呜……是因为我不知道窝今天会这么想你……”
　　她抽抽噎噎的，可怜得不行。

　　一想到她这么久都不能见到顾止戈，她真的很伤心，伤心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顾止戈再次说不出话。
　　扣扣这些轻飘飘的话不费吹灰之力落到了他的心里，敲击着那颗种子。

　　一下一下，种子便被敲开了一条缝。
　　浅浅的一条缝，期盼着能得到更多养分来发芽……

　　顾止戈把扣扣抱到凳子上坐下，轻轻解开她头发上的凌乱的发辫，然后从口袋掏出一把小梳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梳起了头发。

　　动作轻柔又熟练，很舒服的力度，扣扣的眼泪却流得更欢了。

　　闹完，现在安静下来 ，她又觉得自己就很过分，哥哥对她这么好，她真的太任性了。
　　于是她努力忍住了眼泪……

　　楼下传来了喊他名字的声音，顾止戈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扣扣长长的头发被编成了一条整整齐齐的麻花辫。

　　扣扣擦干眼泪回头，拽着自己的麻花辫看着顾止戈，“哥哥，对不起，爷爷叫你了，我不任性了，你去学校吧！”

　　顾止戈轻轻捏了捏她还有点肉肉的脸，问：“那扣扣还难过吗？”

　　扣扣直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没出声，最后朝顾止戈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嘴角的小梨窝渐渐变深，一如既往的可爱。

　　顾止戈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小酒窝，微笑着说道，“那扣扣我们说好，等我回来，我还要看到这个。”

　　说完，他伸出了右手食指，“咱们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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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止戈吃完早餐拿好东西出门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来倾盆大雨。
　　扣扣和柒明君本来还想送顾止戈去车站，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扣扣蹲在门口，看着顾止戈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进雨幕里，身影越来越远 ，也越来越模糊。

　　她忍不住又想哭，可是在顾止戈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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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上小学的时候，用石头剪刀布骗她去上了幼儿园；而现在，他用小拇指的约定安慰她，然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初中。

　　从隔壁，到几条街，再到六十公里，他们相距的距离越来越远。
　　随着年龄的增长，眼中的世界越来越大，能容忍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扣扣看着软萌可爱，可她骨子里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人教。
　　而她的坚强，源于她的懂事于体贴。

　　坐上大巴，放好东西之后，顾止戈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脸上。

　　刚刚出门的时候，扣扣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和小时候一样，只是这次没留下口水，也没有留下黏乎乎的糖渍，只有软软的触感，和暖暖的温度。

　　汽车飞驰，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从熟悉到陌生，只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顾止戈又出了神。

　　顾远坐在隔壁，看着自己看着车窗发呆的孙子，他伸手推了推顾止戈的肩膀。
　　“想什么呢？”

　　顾止戈回头看向顾远，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我爸爸和妈妈是认识了多久结婚的？”

　　顾远想了想，答：“好像是五年，怎么了？”

　　顾止戈皱眉，郁闷道，“他们认识五年就结婚了，为什么我和扣扣认识快十年了还不能结婚？”

　　顾远：“咳咳……咳咳……”

　　顾止戈精致的脸越来越有顾淮的样子，眼睛却随了他妈妈，漂亮深邃，多情。

　　此时，他正很认真地说着搞笑的话。
　　让人啼笑皆非。

　　顾远忍住住笑，抵唇轻咳，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他的傻孙子。
　　抬手就要敲顾止戈的额头，“你这个臭小子，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顾止戈偏头避开了顾远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被扣扣扔出行李箱的布娃娃，捏了捏了娃娃丑丑的脸。
　　“我知道结婚就是和我爸爸妈妈一样，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确定的模样让顾远一时语塞，难得的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顾远不再说话，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顾止戈头上越来越硬的头发叹了口气。

　　傻孩子，永远在一起哪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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