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尘风

　　“这个石头疙瘩能有什么用？”李现说完把石头从留风手里拿走，摩挲上面的纹路。
　　“我也不清楚。”留风低头在包袱里翻找起来“按理说娘亲应该留了信儿的。好像是叫什么影石......等我找找。”

　　段荣是在第三天跟上齐尹涛的。齐尹涛果如任务要求一路往南走了。
　　段荣也没去过村子的更南边，巴山派在西边儿群山中，最北也就去过洛城。要说这南边儿，段荣除了知道最南边有很长一条废弃长城外，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说能跟上齐尹涛，也不是纯粹的运气。兰心毕竟还小，不能久在空中，鹤也总要休息，更何况齐尹涛出来做任务，不是苦行。他也没将段荣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可以隐匿踪迹一直赶路的躲藏。
　　“还好......”看到兰心的瞬间，段荣总算放心了一点。
　　此时齐尹涛兰心他们二人正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的馆子里饱腹，小兰心正在啃窝窝，面前还有一碟花生米，一碟酱肉和一碗热汤。
　　“总算齐尹涛在这上面没亏待孩子。”段荣点了点头，也感到想吃些东西，他虽服了辟谷丹，但到底还是凡人，避免不了口腹之欲，于是在馆子隔壁的摊上买了两个肉包子，靠在街角暗巷里一边吃一边盯梢。
　　齐尹涛还是没有丧心病狂到马上就把这孩子用作鼎炉。
　　段荣松了松精神，看起来兰家那孩子顶多也就十来岁。村里的孩子成婚早，女孩子被嫁的更早。十三四就要准备生娃了。但是段荣一想起自己的闺女，也就十岁，分明还是个孩子。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齐尹涛真若下手，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段荣看着和自家闺女差不多大的兰心，心里就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救救这孩子的念头。
　　就这么跟着，段荣一跟就是十几天，枕风宿雪，夜夜难眠。

　　“我找到啦！”留风突然抬起头，手里攥着一页浅黄色的麻浆纸摇了摇，笑嘻嘻的说：“娘果然替我考虑的周到。”李现跟着点头笑着说：“可不是，当娘的本就爱孩子，叶婶儿又知道你出远门，恨不得替你走这趟，当然事无巨细的替你操心。”
　　不知怎地，留风突然不笑了，昂起的头缓缓低下：“我也是爹的孩子呀，可是我只见过他一次。为什么爹爹不事无巨细的替我操心？”
　　李现愣怔了一下，似乎从未想过，他看着小小的留风皱了皱眉：“你爹爱你和你娘没有差别，只是你爹是整个家的支柱，在外闯荡，难免会有这种情况。你该感恩，而不是现在觉得爹爹不爱你。”
　　留风猛地抬头瞪了李现一眼：“我爹爹爱不爱我我从没感受过，我怎么知道他和我娘一样爱我？更何况最起码这十年来我家的支柱一直是我娘，爹毫无音讯，你凭什么说爹是家里的支柱呢，我娘这些年的苦难道还不及我爹了无音信更能作为全家的支柱吗？”
　　李现被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问懵了，李现家里是常年跑在路上的，一年能见到自己父亲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与娘亲和姨娘生活的时间更久，但他仍然觉得父亲是支柱，是伟大的，总是带回家他闻所未闻的东西和故事，后来他跟着父亲到处跑，觉得辛苦，觉得父亲当年不着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路上艰险，总不能鱼与熊掌兼得。
　　母亲的爱是很伟大，好好的照顾他，但在他心里支柱一直是父亲。
　　母亲的爱好像也变得理所当然了。事无巨细是当然的，顾家育子也是当然的，母亲不就是这样吗？
　　李现突然觉得他不能理解一个小小的十岁的孩子了，他觉得留风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他甚至不能理解留风为什么会这样想，留风的父亲是走了十年，全村都知道，可是也是为了家呀，叶婶儿很辛苦全村也知道，可是不过是家里做些活，哪个女人不做呢？怎么就是全家的支柱了呢？
　　但是李现不愿意在本就困难的路上再给一个孩子添堵，便也不和她逆着说，只说：“叶婶儿不容易，你好好孝顺她。咱们先瞧瞧这石头有个啥用吧。”
　　留风意识到李现其实并不认同她的发问，也不与自己感同身受，从小聪敏的她也不想在把自己的心事就这么说下去，就顺着念起了娘亲给自己的留信：“这是影石。”
　　留风举了举手里的石头，说：“娘说这个能让我看见父亲。但是咱们两个都做不到，找到我外公，就能用了。”
　　李现听留风这么说，意识到这可能是仙家中人才能使的东西，便单拿了一块帕子包起来塞在包裹的最里面说道：“你现哥虽然也走了很多地方，但到底这天下是仙人的天下，我们得低调些，把这些我们使不得的东西藏好，路上很危险。
　　留风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知道兰心，娘亲，和爹现在怎么样了。”
　　眼看天色渐晚，留风揉了揉眼睛窝在石头缝里“我们在凰梧沙地很久了，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李现知道这孩子困倦了，把毯子给留风盖上，眼神投向凰标，那是正北边。
　　“快了”，李现这么说道摸了摸留风的发顶：“等留风再长大一岁之前肯定能从这沙地出去。”
　　留风侧了身，蜷缩起来，整个人都藏在休息时在石头边搭起的小棚子下紧了紧衣服说：“现哥，天越来越冷了，明天再加一条毯子吧。”
　　李现也半靠这石头合起了眼帘：“是啊，这都入冬月余了，晚上越来越冷咯。休息吧，明天棉衣下再加一件冬袄。我们往北走会越来越冷的。
　　“好。”
　　这字说完，看不见边的沙地立刻静了，静的仿佛能听见沙蜥爬动的声音。

　　段荣这夜也依然不能入眠，这是他修行以来达到凡武圆满后最累的一次，长时间的跟踪身心俱疲。
　　南下的路上人烟越来越稀少，他也越来越难以掩藏自己的踪迹，甚至有那么几次，他觉得齐尹涛发现他了，但齐尹涛并无异动，他也就这么一直跟着。
　　尤其是今天，齐尹涛带着兰心就宿在野外了。这是一片稀疏的林子，月光从枝桠间穿过，照的林子亮堂堂的，在修行者眼中更是如此了。
　　段荣小心翼翼的寻了棵树冠很大的比较好隐藏的树跳上去，藏了起来。
　　停下行进脚步的段荣心里不安起来。
　　段荣是能感觉到影石是否被使用的，肉体凡胎留下法身损耗比进入五灵境的仙人损耗的多，况且影石难得就难得在留下的并不是幻相，而是像影子一样的，和本身联系密切的法身。按段荣的想法，自己离开后不久，叶凌稍作休息就该使用影石了，这样自己虽然可能会有一点分心，但是也能向家里知会自己的情况。如今影石久久不用，段荣心中是有些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的。
　　“但总该比我现在的情形好些。”
　　段荣这么想着努力让自己放宽心。好把已经疲惫的精神全部集中在齐尹涛和兰心身上。
　　段荣的感觉不错。
　　或者说当人走进修行一道，天人感应是在渐渐加强的，这“天”是“道”不是这个人的，这个国家的，是这整个天上地下万事万物的道，当开始修行，“冥冥中的感应”往往是真实的。
　　齐尹涛确实发现了段荣。但齐尹涛没有出手。
　　齐尹涛为人虽然狭隘自大，总走些虚浮的道路，也干过杀人的事，对段荣一家也起过杀心。但其实，他也无意随随便便的杀人，更何况还是巴山的弟子。就像有人能轻易捏死蚂蚁，有蚂蚁爬到衣服上，就一定要捏死么。未必。
　　更何况齐尹涛还是有人命这个概念的。
　　对于仙人来说，寿命比凡人长，也更长的感受过了这片土地上的平静。已经几千年了，齐尹涛记不清，他突破入五灵境也不是什么久远的事，他也没见过如今三个国家立国时期的混战，更把仙魔混战的传奇做故事来听。他几乎和每一个凡人一样生活在平和的陈国。出人命的事总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仙人就更难殒命了,更何况巴山超脱事外不理凡务,岁月愈加平静悠长。
　　平静的生活早磨平了他的杀心。
　　“没必要。”
　　齐尹涛总这么对自己说。没有杀人的必要就不杀人。这几乎是这片土地上建立了几千年的三个国家大部分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的想法。
　　“但是，噬灵玄阴体。”齐尹涛微掀眼帘瞥了一眼睡着的，脸上挂着睡梦中流出来的泪珠的兰心，想到“反正这女娃总要和男人睡，不如做我的鼎炉，也不会叫她死了就是。我也是一仙人，一峰之主，总比成天下地种田强，这是恩赐。我若能突破驭灵境，也不算浪费了这小东西。”
　　而小兰心，此时在做什么梦流出眼泪来，便无人可知也无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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