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尘风

　　答应了留风要杀光他们的少年灵力喷涌而出，山林动了。
　　整片山林，留风不知道到哪为止，只知道目所能及的地方，叶落枝摇，狂风骤起。
　　“我替你踏平这山寨。”少年说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的山寨，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留风感觉到某种东西的降临，似乎是不存于这世间的威压，她甚至觉得当这降临到山寨之上，这里将真的夷为平地，而不是什么放狠话的比喻。
　　“等等。”
　　少年正要动手留风喊住了她。显然留风其实并不想让少年停下，两个字几乎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
　　但她还是说了。
　　“现哥已死。”
　　“你已经没要帮我的必要了。这仇，我要亲自来报仇！”她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山寨，想将这血的仇恨记在骨髓里，即使只剩躯壳，这仇恨将驱使她永生。

　　“我们走。”留风说完轻轻的闭了闭眼睛。
　　少年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来时一样，带着她返回来处。
　　这次留风没再运起灵力，抵御速度过快带来的冲击。而是任由急速带来的大风在全身肆虐。
　　她的皮肤感到刺痛，但都没有她的心的剧烈疼痛。疼的她都要晕过去了。但是她的意识却因疼痛而清醒异常，无法晕厥。
　　“你已经凡武四阶了。”少年看着沉默流泪，哽咽不语的留风，想转移话题让她好受一些。但这显然并没有用。
　　等看到原处乖巧等着她们的虎虎，留风这才嚎哭出声。
　　“虎虎，现哥......呜呜......现哥他，啊......现哥他死了。被人杀死了。”她跪倒在地，抱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虎虎痛哭：“都怪我，都怪我。全都怪我。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住声！”少年突然出人意料的恶狠狠的打断留风：“傻瓜!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山匪。是那些坏人做了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
　　“怪我......怪我......”留风没听进去的喃喃自语，魔怔了似的。虎虎呜咽两声，伸出舌头舔舐掉了她的眼泪。
　　少年一把拽起渐渐瘫倒在地的留风，盯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有志气的人。还要我停手，原来你只是想让仇人活着快活，自己在这儿寻死。你要寻死，也别死在我面前！”留风不再说“怪我”的话了，但她还是一直在哭，眼睛里很空洞，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了无神魂。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少年心想。
　　“你要去哪找你外公？”于是少年引导似的问她。边说边用灵力温养她全身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注意到自己的提问。
　　“洛......洛城。”
　　留风刚说完，少年手指就点上她的眉心，她便陷入了沉睡。
　　“睡吧。”少年低声道：“睡着了，心里会好受一点。”

　　留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
　　梦里她站在树林里，周围的树都是黑色的。她一直走啊走啊，却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困在这片黑色树林里。好像不记得李现已经死了，她喊了声“现哥”，刚喊完，眼前的一棵树应声爆出蓝色的磷光，仔细一看，那团火光中，李现就吊在那棵树上。她“啊”的一声后退一步，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另一棵树上吊着爹爹。她大哭出声，身边的树突然接二连三的爆出蓝色的磷光。母亲、兰心、不知名的少年、村里的玩伴，一个又一个，她认识的人全都吊在这片树林里。
　　她奔跑起来，可是这一切还是围绕在她身边，那些吊在树上的人慢慢开始发出声音。像是喉咙里干渴无比的：“呃......呃......呃......呃......呃......”的声音汇集起来，像海浪一样扑向留风。
　　“哗”“哗”像是真的海浪来了。留风不受控制的闭上眼睛，沉沦在水中，逐渐窒息。
　　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留风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终于走出了这片树林。

　　“你醒了。”少年低头看着躺着的留风，轻轻的说。
　　留风用力的呼吸着坐起来，左右摇晃了两下。身边原本趴着的虎虎蹦起来“汪汪”的叫了两声。抬眼穿过小小的窗户格子，看见的，是一条大河。
　　水浪声一声接一声。
　　“我们这是？”留风看向少年。
　　“洛河。”
　　留风轻轻地点点有些发蒙发疼的头，少年见她这样说道：“你昏睡三天了。先喝点水吧。”说着给她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
　　留风接过水先抿了一口，然后大口大口喝起来。然后她开口“现哥......”少年无奈的点头：“他确实已经死了。
　　少年接着说:“你也别太难过，他神魂一定已经回到最初的那条河流了。”
　　“回到......最初的河流。”留风无意识的重复。
　　“是的，世人的神魂诞生在那里，死去后神魂就会回归本源。”少年解释。
　　“所有的人死后，神魂都会回去吗？”留风喃喃的问。
　　少年点了点头：“对。而且不仅仅如此，世间万物，如有神魂，死后都会回归那条河。”
　　“那条河在哪儿呢？”留风缓缓的问。
　　“在混沌中，在一切最开始的地方。”少年微笑起来，“我曾有幸远远的看过一次，然后就沉睡了很久很久才醒来。那次沉睡让我错过了许多，但我不后悔用这些错过，换来看那一眼，我永远不能忘记那条河。”
　　“那是什么样的河？”
　　少年神秘的笑了：“不可说。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唯有你亲眼见过，才知道生命的初始，是多么不可思议。”
　　留风也不追问，缓缓站起来。因着是在船上，她有些不适应，两臂微微抬起想保持平衡。
　　少年伸手攥住她的小臂扶稳了她：“小心些。我们还要在船上呆很久。”
　　“好。”留风的话越来越少，她慢慢推开舱门，甲板上只有一个人盘腿坐着，留风不再注意，走到船边扶着杆子，把目光远远的放逐到天际，河风夹杂着特有的水气儿，抚在留风全身，吹凉了她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愤怒与仇恨。
　　再看这洛河，河水翻滚不休，夹杂着泥沙，浑浊的什么都看不见，留风觉得自己的以后，也同这河水一样浑浊的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跟出来站在她旁边，好像与她感同身受的说道：“迷茫？”
　　留风点了点头。
　　“迷茫才是常态。”少年说：“某也迷茫着呢。”
　　“你那么强”留风也不看他，还是漫无边际的看着远处接着问：“那么强也会迷茫吗？”
　　少年笑了，轻轻的，暖暖的，像刚才的那杯温水，温润自然：“当然了。某没那么强。某总是感觉自己在寻找什么，但是我并不清楚是什么，好像缺失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我想把它找回来。很多时候，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你的记忆，那是一个个属于你的故事。那便是真相。”
　　“你都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那你为何还要寻找？”留风问他。
　　“希望。”少年看着留风松散的头发，她整个人像一头丧气的小狮子，爬在船边。“我在寻找希望。有了希望，我就能一直寻找我想要寻找的东西。”
　　“哪有什么希望？”留风低下头把脑门压在手上，闭住眼睛说：“我都绝望了。即使我能报仇又怎样，现哥也回不来了。”
　　少年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沙哑的男声插嘴说道：“幼稚，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子也敢妄言绝望二字了！”
　　“谁？”留风两人同时回头看去，正是刚刚盘腿坐在甲板上的那人。他还是那样坐着，垂着头，风和日丽的也戴着斗笠，衣服黑乎乎的油腻腻的，像一堆布片皮革胡乱的挂在身上似的。
　　他动也不动的说道：“世人时常绝望，因此一直追寻希望。少年人倒是活的明白。”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彼此摩擦一样嘶哑，像是有意点拨二人：“小女娃要是想真的明白什么是绝望，就睁眼看吧，很快，世人的绝望将汇聚起来如同滔天大浪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最绝望，不过明知道命运却仍然不得不随着这命运直到毁灭。”他站起来，晃了晃自己的酒壶，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显然已经精光了。“嘁，扫兴。”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另一间舱室里。
　　木门嘎吱一声合上了。
　　“他在说什么？”留风和少年两个人面面相觑。什么“毁灭”“绝望”，说的很严重的样子，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管是什么。”少年偏偏头看着留风：“我都可以陪着你。”然后他脸红了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跟着你说不定能寻找到我想寻找的东西。”
　　“谢谢你。”留风看着少年，缓缓的弯起了嘴角，然后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扎成了马尾。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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