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破晓

　　人类领袖
　　2158年6月25日晚
　　邓德恩异常少见的没有待在平日里办公的房间内，而是衣衫不整的瘫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拽着瓶威士忌，与他平日里杀伐果决，仪态庄重的人类领袖形象大相径庭。室内的环境已经通过全息潜入投影更换成了乡间的田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蛐蛐声，偶有萤火点点，与月同辉点缀着漫天繁星。

　　邓德恩此刻已经有些微醺，面容染上些许酒红，一只胳膊随性的搁在额头上半掩着面，一只手拽着还剩下小半的威士忌酒瓶，如今的邓德恩已经46岁，两鬓些许斑白。
　　室内没有灯光，仅有的是月光伴着萤火，星星点点的洒落，印照在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侧颜，岁月终究不饶人，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如果仔细看的话，不难发觉他鼻翼的法令纹处还残留着湿润，是哭过了么...
　　很难想象，当今人类社会的最高职权者，那个手握亿万人民生杀重权，任何时候处事有条不紊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年近半百的他膝下无子，甚至连婚都还没有结，优秀如他，倘若是要找个对象相伴余生，只怕前来应征的女子会从全球联合协会的会长办公室一直排队排到协会正门口都挤不下。
　　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是归根究底他就是个工作狂，他的人生，除开他的事业之外，其他的说是空白也不为过，单调的好似一池清水，朝六晚九是他的作息时间，这样的作息他一保持就保持了二十载有余。
　　自7年前他当选成为全球联合协会的中国代表，就一直兢兢业业，将维护世界和平奉为终生奋斗的目标，或许每个男人都有个英雄梦，在这方面邓德恩也不例外。他不信命，只相信人定胜天，本就拥有出众的头脑和天分，却依然比身边的人更加努力，出身不算清寒的他在学生时代就一直出类拔萃，入仕途后更是一丝不苟的待人处事，如果真的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太懂得享受生活，匆匆半生，白驹过隙，连李振都曾调侃过他是一把年纪的老处男，这样的邓德恩又有什么资格谈及对自己感同身受，从硬件上就不是一个等级。
　　即使如此，邓德恩也依旧乐在其中，他认为这就是他想要走的道路，并且如今他也的确站在了人类权力的顶点上，但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在对待“慑世”一事上，邓德恩是自责的，虽然绝非是他一人的决策，但不可否认他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没能够使用核武器破解当前的困境，反而使得人心涣散，引来更多的生灵涂炭，是的，无论邓德恩的心如何强韧，归根究底他还是一个人类，他不是神明，在绝对悬殊的差距和超出人类认知的敌人面前，他动摇了。
　　事实上从24日审判降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30个小时，这30个小时里邓德恩都没有合眼，有处理不完的事情等着他去拍板，人性如此，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说稍微超出自己能力的问题时，人们总会下意识的退缩，害怕自己完成不了又担心处理不好要被追究责任，于是便将它推给比自己更有能力的人来做决断，在哪里都是如此，全球联合协会也不例外，所以所有的沉重的担子，所有困难的抉择，以及失利引来的指责，全都无一例外的落在了邓德恩这位会长的身上。
　　SIP仍旧喋喋不休的响个不停，如同闹钟催促着即将迟到的孩子起床上学一般，可在邓德恩这儿，却仿若催命符一般，他看不到希望，他处理的上一条消息便是收到墨西哥，加拿大，古巴各国相继告破的噩耗，生灵涂炭，他所想要守护的人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被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生物屠戮着，不仅仅是陆地上奔走的魔蝎一样的生物，诸如此类的刽子手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但相同的一点就是强大，超出人类认知的强大，几乎无懈可击，人类坐拥着整个世界的资源，用自己的智慧与创造力，被封为万物之灵而统治这个世界长达百万年之久，但此时拥有着最先进的高科技武器的人类，在这些怪物面前居然毫无还手的余地。
　　砰！
　　门被一双手轰然推开。
　　要知道，这里可是邓德恩的起居室，若是要硬闯，即便是一个军队手持超压缩重装加农炮，也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攻破，那么能够进入他房间的，除他自己以外，整个世界上也就只剩下一人，李振。
　　“要放弃了么？”
　　李振的声音传来，房内的田野夜空等等全息潜入投影纷纷消散，还原成原本起居室的布置。
　　邓德恩听到门被推开就知道是谁来了，于是头也没抬，拽着酒瓶的手却抬了起来，又将酒瓶对着嘴猛灌着，冰凉辛辣的威士忌灌入喉中。
　　“借酒消愁，呵，真不像你。”
　　李振没有阻止邓德恩，只是缓缓踱步走近沙发，站在邓德恩身侧，在他身边坐下。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位挚友一个人背负着什么样的压力，却从未见他这般失意。
　　“咳咳，咳咳咳... ”
　　一旁的邓德恩似乎是灌得太急而被一口烈酒呛到，剧烈的咳嗽着，也不知是因为被呛到难受还是因为挚友的到来而找到了压力的宣泄口，眼角的涌现的泪悄无声息的滴落。
　　李振嘴唇动了动，并未发出声响，一手夺过邓德恩手中的威士忌酒瓶，也不避讳的直接对着嘴吹，原本就没剩下多少，约莫四分之一的酒不一会儿就被李振一滴不剩的全部灌入腹中，饮罢，将酒瓶放下，脸不红气不喘，抬起衣袖抹了抹唇边残留的酒滴。
　　今天的李振已经不是昨日不修边幅的模样，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之前杂乱不堪的咖啡色长发此刻显得十分柔顺，显然是才梳洗过了，胡渣也被刮的干干净净，白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一丝皱纹都察觉不到，与他的实际年纪一点也不相符，看起来甚至连三十岁都不到，就是这样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的李振，灌完了酒脸不红气不喘，酒量比起邓德恩显然是好上不少，其实也不难预料，毕竟李振喝酒的机会比邓德恩多了太多，身为全球联合协会会长的邓德恩，哪怕是睡个懒觉于他而言都是放纵，更别谈醉酒。
　　虽然李振的脸并未沾染醉意的酒红，眼圈却红了...

　　“我救不了他们... ”
　　“我救不了他们...我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邓德恩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拳，用力的捶打在自己膝盖上，声音颤抖，甚至带着一丝沙哑抽泣的哭腔...

　　“所以呢，你想放弃了？”

　　李振的眼圈虽然红了，声音却不紧不慢，如同他的形象一般慢条斯理。

　　“邓德恩，当初你要我辅佐你，加入机密企划，为此，甚至...甚至我…”

　　李振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起来，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他明白，邓德恩不会不记得，哪怕他没有办法对自己的感受感同身受，但他清楚自己在邓德恩心里的分量和位置，如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将这最至关重要，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的位置交给他全权把关，而时至今日邓德恩的起居室也只有他李振一人能够自由出入，虽然李振已经有两年多没有主动来这里找过他了，但这些无一不彰显着邓德恩对李振的信任，发自心底交托生命的信任。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怎么做了。”
　　“我不是超级英雄，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那么多的国破家亡，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可是我却躲在这里...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
　　邓德恩毫无征兆侧身将脑袋埋进李振的胸前，颤抖的手扶着李振的肩，泪水纵横的面容显得有些沧桑，将李振的衬衣浸湿。
　　一时间李振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手足无措，但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常态，抬手轻拍着邓德恩的后背，任由他将泪水擦拭在自己的胸前，看着眼前这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大男孩一样，任谁都会心疼的吧。
　　李振昂起脖颈，视线望向天花板，缓缓闭目。
　　或许这一切也都是命吧，他想着。
　　大约这也是人类文明的大限将至吧，时势所趋，你我皆是凡人，大厦将倾，即使不认命不放弃又如何，也终究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其实... ”
　　李振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邓德恩你不欠我什么...你背负的已经够多了，不用再跟我道歉的... ”

　　“人类，到我这里来。”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宁静了下来，邓德恩的脑海中无征兆的响起一个声响，是一个甜美却深邃的女声，乍一听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清澈，却又好似透着对时空的大彻大悟与无尽的寂寥...

　　“没错，就是你，到我这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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