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尸鬼的女妖

　　那一年。
　　食尸鬼小鬼五岁。
　　为了食物爬行于尸堆。

　　“你吃尸体吗？”
　　“不吃。”
　　“怕靠什么生存呢？”
　　“死人身上的东西。”
　　“如果那些东西吃完和卖完了呢？”
　　“那就跑到人群里。”

　　“太危险了呢……活人可比尸体危险太多了。”
　　微笑地说着这话的，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一开始银桑还以为是索命的女妖。
　　因为不知道名字，银时就在心里喊她女妖。
　　女妖是唯一陪伴了银时三个月的家伙。
　　其他不是被天人杀死，就是被饿死了。

　　某一天，女人也饿死了，变成了尸体。
　　战场上，能吃的新鲜尸体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大活人，一个面无表情死鱼眼的小孩，一个十七八岁爱笑的女生。

　　女妖腰间配着刀，是个武士呢。
　　估计还是个天人。
　　过分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面容，还有强大的实力，莫名其妙地畏光，怎么想都非地球人。
　　天人的话吃掉地球人也不过分，明明可以轻易地杀掉小孩大快朵颐，却宁可自己饿死了。

　　这一天，坂田银时望着女妖的尸体。
　　已经是第三天了。
　　曼妙的身体还未被尸斑侵蚀，但也快了。
　　不如吃掉？
　　反正吃天人。
　　吃了也不违背伦理吧？
　　之前也吃过烤触角触手之类的。
　　再不吃就要浪费了呢……
　　可是为什么舍不得呢？

　　因为有过交谈？因为女人曾经温柔地摸他的头？因为她曾经给他讲过睡前故事？
　　顺便一提，她的睡前故事非常可怕，充满各种妖魔鬼怪，每每把被称为食尸鬼的小孩吓得不轻。
　　吓得维持不住面瘫表情。
　　吓得维持不住小大人的态度。
　　吓得扑到身边唯一的温暖怀抱里。
　　——躯体是热的。
　　——是活着的。
　　——不是鬼。

　　感受她的体温，银时才会感到安心，不再害怕。
　　每每这时，女妖都会哈哈大笑，笑声充斥恶作剧后的快感。
　　银时咬牙切齿，却没可奈何。
　　因为这是幼年的他，在漫漫寒夜恐怖尸堆里，唯一的慰藉。
　　这样一来，还真就没办法随意下口了呢。

　　可是，不吃也是浪费啊。
　　不久，蛆虫就会肆意地把女人美丽的身体吃掉丑陋奶酪样。
　　她已经不是那个可爱女妖了，只是空留着女妖外形的壳子。
　　与其让她变成那样丑陋的样子，还不如被银桑我消化掉吧？
　　女人生前那么好看呢，切成肉块的话，是不是也别具一格？
　　不行啊，不能有这样危险的想法……

　　小银时四处流浪，最终他还是来到了人多的地方，没东西可以换物，只能沦为乞丐，简直小偷，偷些小钱或者食粮。
　　可哪怕他拿走了一小块馒头，也会被追上几条街，被抓到的话就是一顿毒打。
　　为什么呢？富人们肆意挥霍，穷人却连拥有一颗馒头的权力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呢……
　　银时一边跑一边想。

　　这一次，他被追入了死胡同。
　　身后的越来越近，就要被抓住了呢。
　　“还敢往哪儿跑……”领头人狞笑着，那是个肥头大耳的猪头男，出入赌坊花楼的纨绔天人。
　　该死的天人，为什么要侵占我的母星？为什么要让地球溃烂的伤口变成蔓延全球的痛？
　　年幼的坂田银时不是后来的强者英雄，他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诅咒着一切。

　　“这小子是第二次偷我钱包了呢。”猪头男仔细打量银时的面容，“看来仁慈对于地球崽子并没有什么用啊，那么还是送他去地府感受报偿吧。”
　　打手们举着刀刃上前。
　　完蛋了。
　　会被杀掉的。
　　银桑我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街边漫画里的故事果然只是故事吗，落魄的武士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匡扶正义什么的……果然只是人类的意淫吗？

　　要死了吗？
　　黑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银时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多年后他成了无惧生死，在濒临刀锋的一颗还在想晚饭吃什么的男人，可如今他还只是个幼弱的，还曾品尝过人生幸福的孩子。
　　他不想死。
　　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卷席，让他颤抖，让他流下泪。
　　血一样的眸子流下了透明的眼泪。

　　“喂——”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小鬼，可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呢。”
　　“虽然我谈不上多喜欢他——毕竟日后是个懒散欠揍爱挖鼻孔的家伙……”
　　是在说他吗？
　　是在说银桑吗？
　　不可能！
　　胡说！
　　银桑我才不懒呢，每天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呢。
　　银桑我才不欠揍呢，被揍都是为了生存下去！
　　银桑我才爱挖鼻孔呢，连肚子都顾不上哪儿时间去清理鼻子啊喂！

　　对了，是谁在说话？
　　银桑抬头，发现高墙上蹲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逆光。
　　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只觉得是个极为纤细的女人，纤细而高挑，像一堆折叠的修竹。头发很长，大概是红色的，扎成了马尾辫。太阳就在她身后，无比刺眼。红方的芒给她整个轮廓都染上了绯色，想一个散发着血光的身影。
　　她大概像鲨鱼般咧着大嘴笑着。
　　即便逆着光也能隐约看到。
　　牙齿尖反射着附近金属物反射来的光芒。
　　血盆大口的感觉。

　　很恐怖。
　　看天人们的表情和后退的动作就知道。
　　一股威压。
　　给人带来死亡般的体验。
　　让所有人因为本能而想要逃离。
　　哪怕女人未尝出招。
　　如果救星长这个样的，大部分人会选择死亡的吧？
　　可银时不是大部分人。
　　他觉得这个女人好漂亮。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好漂亮。
　　像红色的星星一样。

　　“你想要救这个小鬼吗？这个小鬼品行低下，整日里在游女城里偷东西哦，是惯犯了呢。”猪头男紧张的解释道。
　　“确实不太好呢……”
　　女人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将来注定是个没用的Madao；
　　“爱吃甜食不加控制为了一份巴菲分分钟砍人；
　　“自私自利，不到关键时刻总是把同伴当垫脚石。”

　　什么鬼，银桑我长大后真的会是那种鬼样子吗！一瞬间，小银时觉得自己好该死。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对不起！

　　“早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的主人公、救世主就是这副德行……
　　“所以懒得出手相救。
　　“我从不觉得是主人公就应该被救被善待，我这个人很自我中心，喜欢的人就救，不喜欢的人就送他去西天取经。”
　　猪头男开始不耐烦，“这个女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呀？别管她了，杀了这个小鬼，为民除害！”
　　“是！”一群奇形怪状的天人冲银时发难。

　　却见一剑灭天光。

　　刹那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人们就已经到底哀嚎。
　　“你这家伙！”猪头男怒不可遏，“你也是天人吧？为什么要帮一个地球小偷。”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是对猪弹琴吗？”女人已经从高墙上跃下，身形清晰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修长，白皙，穿着蓝白两色的剑道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咬牙微笑着，笑容戾气十足。紫色的眸子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痛苦，暗沉无比，像一个无底深渊。

　　“是你——”
　　银时呆呆的。
　　虽然之前看剪影已有猜测，
　　但事实摆在眼前还是震惊，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女妖。
　　过分漂亮的面孔让人觉得必是妖孽，必将祸国殃民。

　　“你到底什么意思？”面对女妖，猪头天人在退缩，在颤抖。
　　“就是说，比起你这个猪一样的家伙，我更喜欢那边那个白白嫩嫩的小朋友啊。”女人笑眯眯道，然后出剑——劈飞了猪头。
　　只是喜欢。
　　无关乎正义。
　　喜欢那个小鬼。
　　讨厌他战战兢兢。
　　不希望他死在这里。
　　罢了。

　　女妖落定，身姿利落，从跌坐墙角的银时角度看，颀长高大，优雅恐怖。
　　女妖看向银时，为了姿态平等，可以在小小的他身前蹲下，笑眯眯解释：“我只是累了睡个几天而已。”
　　“连着睡了三天，你是猪么？”
　　不对，明明呼吸都停止了。
　　银时清楚——在死人堆里长大的他，最清楚什么是死亡。

　　女妖并不像愿意跟银时解释的样子，或许是个秘密也说不定呢。
　　“你看我的长相，像猪么？”她神色淡淡的，漂亮的面庞因为没有表情而更加不真实，仿佛雕塑大师手下的杰作。

　　“那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在游女城？”
　　”唔……”女妖点着下巴，回忆了起来，“一醒来我就发现你小子就不见了，四处也没什么可以吃的，就跑出来。这里是附近最繁华的城镇，我正打算打劫干一票大的，哪里想到你小子到处偷了东西不说，还屡屡被抓到，唉，真是废柴……”
　　“谁废柴了！银桑我不过是年纪还小，将来肯定一剑砍翻他们！”银时换了个话题，“还有你竟然想打劫，比我还……”
　　“还品行不端吗？嘿嘿。”女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她有一根怎么抚也抚不平的呆毛。

　　“不过……”女妖突然严肃起来，眸子难得完全睁开，紫瞳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终于有了几分熠熠的光彩，“你不能偷也不能窃哦，哪怕为了生存。”
　　“为什么……难道银桑就该乖乖饿死吗？你一个打家劫舍的，有什么资格说我？”小银时握拳大怒。

　　女人站了起来，小银时才到她的小腿。

　　“因为你主人公啦。”她压着小银时的小脑袋，“作为主人公当然要有主人公的操守。”
　　“你都在胡说什么呀？哪个故事的主人公会像我这么悲惨？”
　　“主人公开始悲惨，后来逆袭观众才会有爽感啊。”
　　“这么说银桑我以后会逆袭？”珊瑚红的大眸子亮闪闪。
　　“并没有。”女人毫不犹豫。
　　“什么嘛……为什么要打破儿童的幻想？”
　　“因为是幻想啊，幻想注定被打破。”
　　“……”
　　银时竟无力反驳。

　　大手牵小手走在马路口。
　　末了。
　　“你叫什么名字？”
　　“神临——神祇降临的意思。记好了，小鬼。我可是你的恩人哦。”女妖咧嘴，满是邀功和得意。

　　“切！你刚才说了‘懒得出手相救’了吧？早就看到了吧！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大混蛋！”银色天然卷的小豆丁挥舞着拳头跳起来。
　　“没有啊，不存在的……我怎么会对主人公见死不救呢？”女妖尴尬地道，打脸自己。

　　这一天，女妖被一个小孩赖上了。
　　后来，女妖把小孩似乎给甩掉了。
　　女妖不知所踪。

　　小孩儿怎么也找不到女妖，无助地在尸堆里流浪，孤独地抱着剑坐在尸体上，呆呆地看日升日落，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乌鸦落在他头上，去啄小脑壳，以为他已经死了，惹来他的怒打，“嘎嘎——”乌鸦振翅远飞。
　　再后来，小孩又被另一个人捡回了家。

　　这是个男人，比女妖温柔多也靠谱多了，可有时候，银时还是会想念女妖。
　　那个会在晚上给他讲故事，吓到人之后咯咯笑的坏女妖。
　　那个好不容易抢来的馒头，会分自己一半的女妖。
　　那个武功天下无敌，却却在乡下星球流浪的女妖。
　　那个一睡就是三四天，甚至一周的女妖。
　　那个死了还会活过来，来历神秘的女妖。
　　那个好看得要命的女妖……
　　到底哪儿去了呢？

　　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是否会重逢？
　　呐，神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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