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王会到飞虎营已经一个多月了。刚来时，他勤恳训练，与战友和善相处。

　　他虽然不怎么说话，还总低着头，不大与人有眼神接触，但大伙儿看他老实巴交的，也没排斥他，甚至还有老兵格外照顾他。

　　但时间久了，大家发现他这人有个比较大的毛病，就是不洗澡也不洗脸。

　　他刚来时已经入了夏，平日里训练也多，每日下来都是一身的汗，所有人都在傍晚打水洗漱，即便不爱洗澡的，也会用帕子擦擦脸，擦擦身子什么的。

　　王会却唯恐碰到一点水，见战友提着水桶都绕着走，训练完出了一身臭汗，倒在铺里就睡。

　　时间一长，那味道，隔一里地都能闻到，酸爽得几乎要令人昏过去。据挨他最近的人说，晚上睡在他旁边，还会时不时被熏醒，醒来以后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味道，应该是辣的。

　　王会一开始也注意到大家开始不跟他说话了，后来遇见他连招呼也不打了，直接绕开走。

　　刚开始他还不明白原因，直到四月下旬，天气渐热。一日，他热得不行了，见众人都脱了衣裳，光着上半身用手掌扇风，他便也脱了外衣。

　　没想到，他一脱下衣裳，一股难言的恶臭便自下而上直冲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一阵酸麻，眼泪不由自主就溢了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他身边十丈之内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日晚上，他偷偷摸摸出了营房，跑到芦溪河边。河水清亮，倒映着漫天星斗，河边还有夏虫窸窣，一切都是那么纯净而美妙。

　　他还是没有脱衣洗澡，他怕万一脸上的伪装掉了，他就要死了，再也看不见这些美妙的事物。他也不敢去找胡瑛，他怕再多欠胡瑛一些就要拿命去还了，他还不起。

　　那晚回去后，他便向新兵营校尉申请提前调离新兵营。

　　新兵营校尉早就接到与他同一营房的兵的投诉，就是看他老实巴交，训练成绩出众，也没犯过错，一直不好说。这下他主动前来请辞，校尉虽然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欣慰。

　　以后训练时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校尉还算心善，主动问他想去何处。

　　王会说出两个字，校尉点了点头：“嗯，我想没有比那里更适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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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瑛一路都在向章月寒抱怨：“他那么好的功夫，你把他调到马房去不是屈才了么。

　　“虽然他以前是犯过错，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能用的人就用，先别计较他的过去，这才是一个明智的人该做的。”

　　章月寒听着，等她说得差不多了，眼看就到马房了才说：“是他自己要来的。”

　　“他为什么……”胡瑛话没说完，下意识抬手到鼻下扇了几下，“你这马房真臭。”

　　章月寒却没说什么，默默深吸了几口气，屏住呼吸跟着胡瑛往里面去了。

　　飞虎营的马房挺大，总共四排马栏，三条过道，一排有四十来匹马。马厩里干干净净，别说马粪了，连食槽都整洁有序，不知哪来的臭味。

　　胡瑛和章月寒往前走着，对面的门外走进来一捆干草。那捆干草巨大，一个人合抱也抱不过来，只看见两边各一只手，地上两只脚，连头也看不见。而那人走得越近，方才那臭味越大。

　　胡瑛和章月寒都停住了脚步。

　　“张旸，看谁来看你了。”章月寒说完话，谨慎地吸了一口气，又憋住了。

　　那捆干草停住了，半晌，干草倒向一边，那张平平无奇的络腮胡脸显现在胡瑛眼前。

　　“你……怎么这么臭？”胡瑛问出这一句，转头看向章月寒，他的脸已经憋得有些红了。

　　王会埋着头，有些手足无措，胡瑛想起来她曾叮嘱过他的话，不可置信问道：“你不会这么久了还没洗过澡吧？”

　　王会缓缓抬起头，默默点了个头。

　　“要不……”胡瑛也有些不好开口，曾经几乎把她和齐钦逼到死路的老大，曾经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居然也有搓着手不敢看人的一天。

　　真是造化弄人。

　　但胡瑛还是得说：“要不你先洗个澡吧。”

　　“可以洗吗？”王会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似乎含着泪。

　　“可……可以。”胡瑛清了清嗓子，“洗完了来章将军的营房，我重新给你易容。”

　　王会几乎喜极而泣，快速转身拿了给马刷毛的刷子和一个盆子就出去了。

　　王会走远了，章月寒才理顺呼吸。

　　两人离开马房去营房，走到稍远的地方胡瑛才开口问：“他过成这样了，你怎么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派来祸乱我飞虎营的，何况他是谁？”章月寒把声音压到最低，道，“——死士营曾经的头目，我敢招惹你也不敢招惹他。”

　　胡瑛：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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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会洗完澡，抖擞起精神，又是一条好汉。穿过军营时，许多人朝他行注目礼，与他同一营房的新兵额手相庆。

　　“看见没，张旸终于洗澡了！”

　　“本来多好的小伙子，怎么就不爱洗澡呢，唉……”

　　王会无视这些声音，径直往章月寒的营房走去。

　　胡瑛见王会恢复了往日雄风，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她没工夫理会这些心情，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知道恭王朋党犯了什么罪，也知道证据在何处，那时我也没问你，现在我想知道，能跟我说说不？”胡瑛还算客气，用的疑问句。

　　王会过惯了安全的日子，比之前更怕死了，迟疑了良久。

　　胡瑛见他犹豫，便想按之前所想，先用救命之恩感化，不行再威逼利诱，总要让他开口。

　　章月寒却先于胡瑛开口了：“你别紧张，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户部那姓刘的老是克扣胡将军的粮草，现在红妆营粮草紧张，这才想到找你帮忙的。”

　　王会转开眼珠看向胡瑛，胡瑛顿了一呼吸，平静地认了下来：“对，就是这样。”

　　王会略一思索终于开口了：“文佑十四年，刘珥在红馆狎妓，失手把一名女子掐死了。那名女子艺名叫翠娘，原名叫朱碧。翠娘原籍沊州随县，家中还有一老父，名朱聪……”

　　王会把这个案子说得详细无比，仿佛他见过衙门的案子文书似的。

　　章月寒听着王会叙述，表面仍旧老神在在，心里却觉震惊。他们光知道刘珥好色，恭王常送家妓给他，不知道恭王竟然还同时拿着他们的命门。若恭王朋党尽皆如此，要策反他们真是难上加难。

　　幸好啊，幸好他阴差阳错救下了王会啊。

　　“证据呢？”胡瑛问。

　　“在恭王府的密室里。”

　　“我拿得到吗？”

　　“若你能杀了恭王，便能拿到那些证据。”王会说完没等胡瑛再问便接着说，“要杀恭王难如登天，我建议你别去冒这个险。”

　　胡瑛有些失望，但还是用心记下他所说的，想着这个用处应该也不小，即便没有证据，也足以拿去恐吓刘珥，不说令他迷途知返，至少能让他寝食难安。

　　胡瑛还在默记细节，章月寒却在脑中过了几遍整治刘珥的办法，想到激动处，他沉着声音脱口道：“那盛襄呢？”

　　王会和胡瑛闻言均看向他，他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今日大朝会下朝时，盛襄撞到了胡将军，不但毫无歉意，还说胡将军有眼不识泰山。我想此人也该教训一下。”

　　他面色沉稳说完，胡瑛和王会还是看着他。面对两双如炬大眼，章月寒丝毫没有说了谎话的心虚，胡瑛心中叹服，大概他的羞耻心早就喂了狗。王会却是半信半疑。

　　两人盯了他许久他也没有别的反应，最后王会还是信了。

　　“盛襄打死过两个人，一个是好民巷王家二子，一个是浣沙巷郭家长子。打伤的人数不清……”
　　“这个我知道。”章月寒插话道。

　　王会瞥了章月寒一眼继续说：“盛襄威胁京城富商给他送钱，不按数上贡的，就带人去打砸。京城的四大富商，包括你家，都吃过这亏。”

　　“嗯，现在也亏着呢。这我也都知道。”章月寒淡声道，“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一旁胡瑛见他二人对话，思索起来。

　　“盛襄用搜刮来的钱养了城防军一半的人，说城防军是他盛襄一人的也不为过。”王会说完看向章月寒。

　　章月寒这下没说话了。

　　“这你也知道吧？”胡瑛问章月寒。

　　章月寒看向她，面无表情，但嘴角向下耷拉着，显然情绪不佳。

　　“你的意思是他这人臭名昭著，树敌很多，但拥护者也很多？”胡瑛没理会章月寒的心情，朝王会问。

　　王会看了胡瑛一眼，移开后冷着眼道：“我的意思是，他若是招惹了你，凭你的身手，杀掉便是。”

　　章月寒和胡瑛：……

　　要是杀了他们能解决问题，胡瑛早就把盛襄、刘珥等人暗杀了，但现实是杀了他们还有别的人顶上来，杀是杀不尽的，只有消灭掉令他们聚集的源头才能彻底解决。

　　现在知道了刘珥的命门，好歹能抵挡户部的蹬鼻子上脸。

　　但城防军确实难办，在胡瑛看来，即便暗杀了盛襄，恭王必定会不遗余力安排新的人上去，甚至立刻纠集朋党造反。

　　事关齐钦的性命，此事必须慎之又慎。

　　虽然没有得到一劳永逸的办法，但王会提供的这些消息让胡瑛没这么慌了。

　　她给王会易了容，叮嘱他平日里可以洗澡，只要不碰到脸就行了。

　　王会的眼珠定不下来，似乎颇有些不自在，胡瑛没有在意，章月寒倒是明白他的心思，他仿佛嘴快般又问道：“那隋文侯有什么猫腻？”

　　房中静了半晌，王会的目光深沉，冷冷看了章月寒一眼，又转向胡瑛。

　　胡瑛站直了身子，抱着手臂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现在我们还不是恭王的对手，你不想与他为敌是对的。刘珥的事，我们不说，没人知道是你走漏的消息。”

　　“胡瑛，若是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但是，你离他越远越好。”王会回忆起过去的经历，皱起眉头道。

　　“这么久了，你还怕他？”胡瑛问。

　　“……他根本不是人。”王会痛苦道。

　　“所以我才要弄死他。”胡瑛冷笑道，“他要没这么厉害，岂不没趣？”

　　王会最终还是说了隋文侯的把柄。

　　王会离开营房后，章月寒对胡瑛竖起大拇指：“这大话说的我都服了。”

　　胡瑛：“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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