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那日魏漾在朝会上大杀四方，晚上齐钦便召她进宫觐见。

　　白日里得了齐钦的偏袒，晚上又得了召见，魏漾只觉自己将要平步青云，不说取代冯玉做礼部尚书，给她个她想去的平级位置总是绰绰有余。

　　进宫时正遇上她爹也要去宫里值守，她便跟她爹一同去了。

　　从魏漾做官起，她爹便没给过她好脸色，魏漾自认为是她爹见不得她在朝堂得意，还是希望她乖乖回去做好女儿，早日嫁个他属意的人了事，哪怕今日她得了陛下召见，他也没对她笑一笑。

　　进了宫，魏迁便要与她分开行走。走前他皱着眉，叫住魏漾叮嘱了一通。让她遵守规矩，不要随意走动之类的说得魏漾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魏迁见魏漾不以为意的样子，沉了声音道：“这些你不听，下面的话必须给我记住。”

　　见她爹如此认真，魏漾正色了些。

　　“若是有突发状况，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爹来找你。”魏迁这句话说得轻，却更有威慑力，魏漾愣住了。

　　“记住了没？”魏迁还确认了一遍她是否听进去了。

　　魏漾不由得后背发凉，重重点头：“记住了。”

　　魏迁事务繁忙，不容他多耽搁，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就分开了。

　　魏漾在内官带领下通过两个广场，三道大门，绕过数不清的回廊假山，终于到了尉天殿。

　　内官进去通报过后，得了陛下的同意，内官才指引她走进去。

　　尉天殿里灯火通明，除了陛下，只有一个伺候笔墨的内官。陛下坐在桌案后，案上堆了山高的折子。

　　被魏迁吓了一通，魏漾把规矩都记严了，连不能随意窥视天颜都不敢违背，行礼时深深埋着头，一动不动。

　　“不必如此拘谨，起来吧。”

　　魏漾听见齐钦开口说话了，声音真是奇异地好听，温柔又亲切，她很快便把不安抛在了脑后，起身后头抬了起来，平视着他。

　　熠熠烛光下，齐钦的面色如玉，眉眼和鼻唇的轮廓立体，他还带着浅笑，就如同画里走出来的公子一样。

　　魏漾很不争气地心跳快了些，但想到自家那口子，也就平静了，她家陆秋风不说话的时候也差不多。

　　“今日你在文殿一鸣惊人，可是帮了朕大忙。”齐钦笑道。

　　“陛下过奖了，微臣不过被那群老头……臣压迫太久了，有感而发罢了。”魏漾抿嘴笑得含蓄。

　　“有感而发能说得冯尚书也哑口无言，实在是良才。朕还在想，该把你放在什么地方合适。”齐钦慢条斯理道，魏漾眼前一亮，但没有立刻插话。

　　齐钦顿了顿道：“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听到齐钦问自己的意见，她立刻开口：“哪里有微臣的用武之地，微臣便去哪里！”

　　见魏漾这初生牛犊似的样子，齐钦不由得扩大了笑容。

　　“你这副口才，留在礼部拿来对付朕确实不好。”齐钦开了个玩笑，又谈道，“其实，朝堂激辩的意义不大，朕也不知朝堂之上何处能发挥你的才能。”

　　齐钦这话说得魏漾有些泄气，她咬了咬唇，思索片刻道：“微臣不想留在礼部，他们日日想的都是按照礼法做事，礼法还不容改进，一点意思也没有……”魏漾察觉自己说话有些逾矩，有些迟疑。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齐钦笑着鼓励她。

　　魏漾便大胆道：“微臣不喜欢循规蹈矩，微臣想用自己的才能创造些什么，微臣想做能改天换地的人。”

　　“好！”齐钦认同她的话了，“朕手下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既要改换天地，朕的红妆营便是在做这件事，你可有兴趣？”

　　魏漾的这些抱负，除了跟陆秋风说过，从来没敢跟第二人说，就怕像他父亲一样给她浇冷水，今日自己的一通抱负得到了陛下的认可，魏漾感动得快要哭了。

　　见陛下提及红妆营，她罕见地有些心虚了，魏漾说：“微臣功夫不佳，恐怕要给陛下丢人。”她已经把齐钦引为伯乐了。

　　“此言差矣。”齐钦温和道，“军营之中多有儒将，便是丝毫功夫也没有，也可以做军师，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吃那份苦。”

　　“微臣愿意。”

　　见魏漾一口答应，齐钦仍是稳重道：“军营之中日日有训练，胡将军又带兵严厉，你去了就是朕也插不上话。当真愿意么？”

　　“微臣当真愿意。”魏漾又说了一遍，还补充道，“微臣本来去过红妆营，刚要签投军状，又被父亲和大哥追了回来，劝我来朝堂。微臣早后悔了，就是没脸再去，怕胡将军小瞧我。”

　　“这个好办，朕封你为副将，你去了就是带着皇命去的，谁也不敢小看你。”这下齐钦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微臣谢陛下隆恩。”魏漾跪地稽首道。

　　“起来吧。”

　　“微臣还有一个请求。”魏漾跪地不起。

　　“但说无妨。”齐钦笑道。

　　“微臣在礼部时，礼部那群老榆木脑袋从未给微臣好脸色，微臣就这么走了，虽说是升迁，但若不给他们个教训，恐怕他们还是会小瞧微臣，乃至天下的女子，请陛下为微臣多费一张圣旨。”

　　见魏漾把给自己出一口气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齐钦也暗叹她果然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没找错。

　　“朕答应你。”

　　见陛下还没问怎么做便答应了她，魏漾受宠若惊：“谢陛下！”

　　于是便有了第二日的陛下要封魏漾做礼部的郎中，魏漾当着礼部众官员的面，拒绝了，自请去红妆营做副将，而陛下也准了。

　　魏漾领了圣旨进宫来谢恩，齐钦又暗中教她如何用自己的口才帮胡瑛带兵，说她原先的方针确实不错，但不适合现在的情况。

　　“锄强扶弱是比争勇斗狠更高一层的信念。从前她手下人少，自是有功夫用高一层的信念来激励她们，可是现下人多了，多数人并不具备锄强扶弱的信念，而那些本身有此信念的，并不会因争勇斗狠而有所动摇，所以，激起她们的好胜心更能练好她们。”

　　齐钦的一席话着实有道理，魏漾谢过教导后，便记在了心里。

　　见魏漾年不足十九便有如此才能，齐钦心中宽慰不少。送走她之后稍歇了片刻，又要开始处理案头的折子。

　　“陛下，再歇会儿吧。”邓公公忍不住上前来劝他。

　　“不必了，说了会儿话，朕的眼睛好多了。”齐钦说着展开折子看起来。

　　邓公公默默退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在心中叹气。

　　近来吏部和户部之争已逐渐平息，恭王和齐钦各有得失，恭王的人把持了户部，齐钦夺回了吏部。恭王派了杀手来宫中，幸好魏迁办事得力，人还没到中宫便被他诛杀了。他将此事瞒得死死的，除了当晚在场的值守御林军，谁也不知道。

　　那以后他便每日警惕着，就连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也在盘算朝局，常推演到天亮才合眼。

　　他每日笑着，脑子里全是弯弯绕绕的人心算计，刚开始时，一日下来还会干呕，后来也习惯了。生死攸关，他要活下去，便没有资格矫情。

　　他只有脸上笑着，才能掩藏脸皮底下的局促。整个朝堂，外有恭王朋党随时可置他于死地，内有靖国公功高震主，与他的幼弟关系过密。他必须保持面上的从容，才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不知道他其实临着深渊，踩着薄冰。

　　也只有为胡瑛谋划时，能感觉到片刻欢愉，为她圈出一方能一展拳脚的天空，是比不顾千万人反对把她娶了更难的决定，但只要她开心，即便他的处境再如何危险，也有开心的时候，哪怕此生他都只能远远看着她，也好。

　　毕竟帝王从来是孤独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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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漾把齐钦的一番话同胡瑛说了，胡瑛略一思索，果然有道理。

　　如今红妆营人数翻了十几倍，大多数还是没有什么深刻信念的，太平盛世的，要勾起她们斗志的，与男人争个高低确实比锄强扶弱来得实际。她与齐钦成长环境不同，果然不如他看得高远。

　　胡瑛想着想着，心中又是一酸，她与齐钦天差地别，要跟他在一起，除非她当个山大王冲进皇宫把他抢了，囚起来，让他一辈子只能见到她，只能依靠她……

　　胡瑛苦笑了一下，那还不如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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